张京遥微笑:“嗯?”
少年咽了一下口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那个,二先生叫你去找她。”
少年说完,就和其他两个同伴走了。张京遥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二先生找我做什么?”
幺零幺抱臂严肃思考:“是不是最近我们吃的东西有点多了?”
张京遥沉默了一下,突然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她和幺零幺对视一眼,又默契地回头看了一眼训练师傅,训练师傅清点着盒子里的小虫子,感受到她们的目光,抬头就龇牙咧嘴了一番,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滚!”
张京遥和幺零幺赶紧跑了。
“你现在去二先生那儿吧?”跑出十塔范围,幺零幺问。
张京遥点点头,“你先去膳堂,要是时间有点久,帮我把饭送到房间里去就行了。”
幺零幺爽快点头。
先生们的屋子在住宿区的最前方,整个十塔区域的最中心。张京遥到二先生屋子前的时候,能听到二先生的屋子里很吵闹。
以她的耳力能够很清楚地听到二先生屋子里不止坐了一个人,每个人的呼吸声交错,估算一下,起码坐了四个人。
张京遥敲门,门后就传来应声:“请进。”
她推门进去,宽敞的厅堂中,上位坐了一个中年男人,他的左右两边都坐了人,整间房间里加起来正好四个人。
张京遥对上座的中年人拱手:“二先生。”
二先生等她抬起头,对右手边的人说:“七十三号,戊级,六岁,实力尚可,还没下过墓。”
张京遥的心脏缩了一下。
“那我们就带走了。”
那三个人站起身,看着张京遥,眉眼冷淡,“回去收拾一下东西。不需要很多,一套换洗衣物就行。”
张京遥抿了抿嘴,低声道:“是。”
她从房里走出来,一颗心脏跳的飞快——她现在也终于如同十四所说的,被夹子夹中了。
她绕近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拿出木炭,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字:“夹子急召,已去,勿念。”
随后她收拾了一套衣服,又将小刀片藏在身上,为了以防这些人,她还藏了一片放在嘴里——向远在厦门的张海楼学习。
好在她之前闲得无聊的时候特意训练过,否则像这样随意地把刀片放进嘴里,嘴不烂都是奇迹。
收拾好东西,张京遥重新赶回二先生的屋子,那三个人见她进来了,朝二先生一拱手,推开门就走出去。张京遥跟在他们身后,有一种踏向未知未来的感觉。
毕竟十四曾经说过,每一次的被夹,活着回来的可能性都低得很。她在十塔里学习的那些技能,现在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
张京遥头一次出张家。
被扔在马拉的木板车上一路颠簸,他们前头是舒适的马车,那些有身份的张家人就坐在马车里,计划着他们的行动方案。
而像她一般大小的孩童,都坐在简陋的木板车上,身子随着路面的坑坑洼洼而上下颠动。
张京遥尝试和他们中的一个人搭话:“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蜷缩着抱着自己的腿的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是一片麻木淡然,他嗓音有些沙哑地道:“去集合。”
他看着她,似乎惊讶于她与他们的格格不入,扯着苍白起皮的唇笑了一下:“你是新来的?”
颇有些恶意。
张京遥立即警惕了起来,脸上还是微笑着的,眨着猫眼,摆出一副温良无害、天真烂漫的表情,道:“是啊。头一次出张家。咱们去哪里集合?”
男孩舔了舔自己的唇,他身边那群听了他们说话的小孩也都睁开了眼,看着她,有些看戏意味。
男孩说:“去山脚的镇上。”他眯着眼睛,“你才从暗笼出来?”他这才看着她衣领上的“戊”字,笑了笑,道,“我以前是丁级的。”
张京遥托着下巴,也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这么巧啊,我也是丁级的。我本来想着出门在外要低调一些,才换成戊级的。你们都是暗笼出来的?”
她看着男孩身边的人,他们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麻木,一点生的希望都没有。
她的到来,就好像是往一桶冰水里倒了一盆热水。
男孩想着,没过多久,她就会被他们同化,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问出的问题没有人理。张京遥却不气馁,自顾自地笑眯眯道:“那就是了。我猜你们,嗯,是淘汰出来的人吧?要不然,就是被领养出来的?在被夹的时候被夹子看上了。”
男孩说:“显而易见。”
张京遥看他们都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虽然是坐在一起的,但是人与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她眸光闪烁了两下,问:“被淘汰出来的人,是你们这样。那你们知道,那些甲级的人是什么样的吗?”
没有人说话。
好像每个人都是石头一样,沉默的,无感的,静静地看着她,好像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张京遥笑容不减,甚至愈发扩大了些,圆滚的猫眼弯了起来,明明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笑,她偏偏笑得开心。
现在暗笼里活着的人,都这么快乐了吗?
离开暗笼不知道多久的几个小孩蜷坐着,黑眼睛看着这个显然比他们小的女孩。
他们这群人里,最大不过十三,最小不过七,最小的那个是去年来的,刚来的时候唯唯诺诺甚至有点惊弓之鸟模样,下过两次墓了,就变得和他们一样。
和黑暗的影子一样。
然而新来的张京遥……
哦,她是被夹来的。
之前被夹来的,都只是默默地坐在一边,为自己的命运紧张恐惧,也有和她一样的,一开始嘻嘻哈哈,最后失声尖叫,再最后,死于潮湿阴暗。
你能微笑多久?
你能活多久?
这一车的孩子凝视着她,张京遥感受到那深深的恶意,略一错愕,眨了眨眼睛,又笑了。
——我啊,可是要活到未来的人呢。
——不管以什么办法哦。
*
就如同那个男孩说的,他们一路颠簸到了山脚下的小镇入口,那马车上的人下来买了点东西,于是张京遥得以看清里面都有哪些人。
最靠近他们的那辆马车里只坐了四个人,往前看别的马车,加加起来一共有十多个,男女老少都有,但碍于张家人的外貌与年龄不符,所以谁也说不准这些人到底是多少岁到多少岁了的。
其中有一个马车里的人,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坐在最前面的那架马车上,根本没有下来过,只有有的时候有人对着马车行礼,报告一些情况。
那些人里有一些心肠比较好的,买了东西还会走过来分给板车上的小孩们一点,但大多数是男人,女人都是蛇蝎心肠,远远地用冷冷的眼神看着他们,表现着嫌弃却又同情的情绪。
张京遥长得乖巧,在暗笼里“营养”可是补得足,白白嫩嫩的,猫眼干净纯澈,送吃的的人难免会对她偏爱些,吃的也就多送些。
偏生她还嘴甜,笑眯眯地一口一个“谢谢哥哥哥哥你人真好祝你平平安安”,一口气说完气都不带喘一下,把送吃的的人乐的不行,毕竟干他们这行的,什么都比不过平安,于是又多分了她一些。
慢慢下来,张京遥怀里的零食糕点累计起来满满一怀,她坐在边缘,抱着糕点零食数着,像个瓷白的招财猫。
难免惹人眼红。
张京遥却不理。东西好生收着,抬眼看到小孩们眼冒红光,他们自己拿到的早就狼吞虎咽吃完了,嘴角边还留着残渣,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她怀里的糕点。
张京遥虽是同情他们,想叫他们吃的好些,但是一想到她把吃的给了他们,这些人到时候又要吃的了,一窝蜂上来把她抢了伤了怎么办?或者说,她给出去与她收到的不成正比怎么办?
上辈子张京遥的妈妈说过跟别人聊天的时候提到自家宝儿,就跟别人说自家宝儿是个精明的商人,投入就要有收获。
自然。
高风险高投资,一定是要有高回报的。
张京遥笑了笑,问:“想吃吗?”
那一众小孩看着她,顿了顿,目光又收回去了。张京遥道:“凡投入必有收入,这可是我的做事准则。东西放在我这,你们想吃的时候可以找我要。但是嘛,得回答我的问题,无论多少。这样不破财,不伤人,如何?”
她拿食物与他们换情报。
她用情报掌握活下去的办法,他们用食物维持自己活下去。
等价交换。
这群孩子们也许会以为她问的问题都是日子久了她自己就能知道的问题,但是优先掌握情报,总是有他的好处的。
张京遥一直信奉一句话,叫“不打无准备的仗”,不管有哪些事是她必须经过或不必须经过的,她都要了解全部,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提前演练所有可能情况的解决方法。
张京遥现在还不饿,就把吃食贴身放了起来,有人磨磨蹭蹭上来领了吃食,她分给他一块糕点,就问第一个问题:“如今是什么年号?”
答曰:“光绪。光绪三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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