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时间在夜晚。
天色暗下来之后，领头人张起灵下了命令，朝南进发。一群人背着包裹，乔装成运货的商人，就这么踏上了“征途”。
十一牵缰绳看路，张京遥就从自己怀里摸出来两块糕点，扔过去一块给七十二，七十二打量两眼，一边拆了，一边问：“什么东西？”
张京遥道：“别人送的糕点。”
她拉拉十一的袖子，把糕点放进他的手心里。
十一垂眸看了一眼，掌心合拢了，看了她一眼，随后他将糕点收起来放进怀中，抬头警惕地看向四周。
果然，那一群没吃过什么东西的小孩狼一般地看着他们手中的糕点，捏着缰绳的手指泛白，见他看过来，嘴角便拉出一丝冷然的笑容。
但是身前的糯米团子什么都不知道。暗笼的生活把她养得太好了，她不知勾心斗角，也不知什么叫做饥荒的年代，有人会为了一口吃的，杀掉另外一个人。
不过就算张京遥知道又如何。
她再一次地感受到了那股深深地恶意，却只是看着手里的糕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吃得饱，武力值明显强于这些饿了不知道多久的小屁孩啊，所以谁打谁，还真不一定。
*
路途遥远，他们走的又不是官路，一路上花费了很多时间，这么长的时间，正好够张京遥打量这个她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黄土地，高头骏马，沉闷颜色的衣裳，面黄肌瘦的人们。
张家山脚下的那个小镇，已经算得上是物资丰富，毕竟这是张家本家资源的直接供给地。
但在清朝的尾巴时，所有人都在死神的手里挣扎，因为战乱，因为天灾。“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在这个年代从来不是语文书历史书上的寥寥几笔，而是真实的，发生在她身边的所有景象。
凝结的血液和漫天的黄尘，是张京遥对这个时代的唯一印象。
她忍不住感叹，为什么总有老人说感谢毛主席等前辈，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任何一个人食不饱腹颠沛流离时，突然掉到了一个和平美好吃得饱又睡得好的地方，都会有一种“我不是在做梦吧”的感觉，随即接受了，又痛哭流涕过去的生活，惶恐不安现在的生活。
张京遥也算是从另外一个方面知道了自己身上的吃食有多重要，默默地藏的更隐秘安全了些，现在就连做梦都梦到有人抢她吃的。
第三次吓跑前来偷东西的小贼，张京遥抱着自己的吃食惆怅地抬头看着头顶的月亮。她现在有一点点的想十四和幺零幺，距离她离开暗笼已经过去九天，算算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淘汰赛。这一次她不在，幺零幺肯定能够直接晋升了，泗州古城的开采工作持续一年多，等她回去了，幺零幺说不定都要乙级了，十四肯定都从暗笼出来了。
嗯。
她成了等级最低的那个了。
莫名的有点小失落。
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张京遥眸色一凛，回手一把抓住，那东西速度也十分迅速，一下子收了回去，让她抓了个空。
张京遥回头去看，七十二手指上晃着一根木棍，懒懒地看着她，眼睛在夜里有点亮。木棍比划着问她：“干什么？”
张京遥摇头，紧了紧自己的小零食，七十二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的肚子有点饿。
往常他都是直接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到前头那群人的包裹里偷一点，反正他身子小动作轻，次数不多，就一直都没有抓到过。现在有人揣着一怀抱的吃的站在他面前，他觉得他没有上手抢简直就是太客气了。
“我饿了。”他用木棍朝她比划。
张京遥翻了个白眼，并不想给他。但是那双乌黑的眼睛盯着她，黑夜里有小星星似的还发着光，一闪一闪的，她就有点忍不住心软。
好吧好吧，给你吧。看在你曾经提醒过我的份上。
把糕点拿了一个给他。
七十二坐起来，接过糕点，往她的方向移了两步，远离大部队，正要拆开油线，感觉到身后悄无声息地跟过来一个人。
这个不需要说话。张京遥立马乖乖地把自己怀里的糕点双手奉上，眼睛布灵布灵，就差说一句“偶像快吃！”了。
十一在七十二身边坐下，三个萝卜头远离了大部队，就着头顶惨淡的月光，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的吃着东西，他们身后是陷入沉睡的大部队，就算有守夜的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也只是以为大半夜的小孩睡不着起来聊聊天。
然而仨小孩谁都没说话，张京遥盯着三个人中间的空地发着呆，七十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自己手里的糕点，十一抬头看着那一弯下弦月，除了风吹动树叶发出的窸窣响声，远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导致鸟雀飞起扑腾翅膀的声音，背后篝火里枯枝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人们轻浅的呼吸声，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你置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你觉得万籁俱寂。当你写下这些字迹，你觉得万物低语。
有的时候，生命的成长是呼吸的一瞬间。
张京遥耳朵微动，顺着那细碎的声音看了过去，在他们休息的这片森林，黑暗的深处，似乎传来某种大型动物喘息声，呼哧呼哧从喉咙管里发出的，令人觉得危险的声音。
但是在场没有其他人听到。
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张京遥停下吃东西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黑暗。十一猛然移开自己盯着月亮的眼神，转而凝视着她的眼睛。
——尖锐，而在黑暗中隐隐发光。
像是……
那点疑惑被他深藏在心里，好比种下一颗种子，等着它慢慢发芽，慢慢开花。
*
“她怎么了？”七十二问。
十一眼眸转动过来，看着他，“嗯？”了一声。
七十二对着他前面趴在马背上睡得正香的张京遥扬了扬下巴，十一瞟了一眼，摇了摇头，又继续看着前方的路。
大概是昨天晚上精神太好导致今早有点颓靡。
七十二耷拉着眼皮，很奇怪也是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但比起张京遥，他精神要好些，至少还能拉着缰绳让马慢悠悠地跟在队伍当中。
但是没多久，他就困得开始小鸡啄米打瞌睡，十一看他一眼，他就眯着眼睛重新打起精神，盯着眼前的路，但很快，他又倒了下去，十一随手折了根树枝，扯去上面的树叶细枝，伸手过去轻轻打了一下他。
七十二干脆把自己往马背上一摊，语气毫无波动地道：“好困。”
十一看着好友一副“劳资困得要弑天”的表情，精致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名为“疑惑”的神情。
视线在男孩身上顿了顿，又在身前的女孩身上顿了顿，他慢吞吞地问：“你们昨晚干了什么？”
七十二强打精神：“啊……大概是闲得太无聊了吧？”
十一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拉回到昨晚。
仍旧是那惨淡的月光，仍旧是那寂静的森林，仍旧是那无光的黑暗。
宵夜小分队啃完了自己的糕点，十一第一个回去睡觉了，往树下一靠，眼睛一闭，就是一副“已经深睡请勿打扰”的模样。张京遥一直认为这人最大的兴趣就是睡觉。
她收回自己跟着十一过去的目光，重新投入到她对面的那一片黑暗中。
她能听到里头传来的细小微弱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穿过了时间与空间，带着让人恍惚迷惑的魔力，琐碎的梦幻色彩沉沦在这一片黑暗。
总而言之，就像是原著当中提到的青铜铃，但又并非是青铜铃，拥有让人致幻的能力。
张京遥察觉到不对而从中抽离出来后，才像无数个动漫中的炮灰一样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她面前是一池墨绿幽深的湖泊，周围是高耸的树木，月光下这些树叶显出来的是奇怪的黑色，以她的视力，能看到树叶表面附着的灰尘一样的东西。
这附近没有人类的光源，唯一的照明，就是头顶那弯凉薄的弦月。
四周的黑暗张牙舞爪，却又无比沉默，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外人。
张京遥懵逼了一瞬间，下一秒钟各种妖魔鬼怪从脑子里划过去，她的手手指间已经翻出刀片，在紧张恐惧的状态下身体紧绷，只要一声细微的声音立刻就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她打量着四周，冷不丁听到风声裹挟着一道真正意义上的细微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张京遥提起心。
声音贴近了，停在她的背后。
张京遥的心却在某个瞬间放松了。
因为那冰冷的风里带着一丝温度，很不明显，但张京遥已经冻得有点僵了，这让她对任何一点暖意都能瞬间察觉。
同时，七十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有点冷冷的，带着一点不耐烦。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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