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麒麟

    “等我呀。”幺零幺抱着好友,双手在她背后胡乱搓了搓,“一定要等我,最多三年我就出去啦。放野的时候我们一起好不好?”

    张京遥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笑道:“好啊,那你快点出来。”

    幺零幺点点头,慢吞吞地松开她,鼓了鼓脸颊:“就剩我一个人了……”

    张京遥捏捏她的脸,安慰道:“时间会过得很快的。”

    幺零幺看着自己的好友,那双猫眼不复初见时的干净剔透,却仍旧明亮纯粹,像是夏日的星空,明朗美丽。她有些不舍,也有些惆怅的释然。

    时间确实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十年过去,每个人都在慢慢长大,踩着岁月往前走着。有些人在不经意之间,就将旁人甩开得很远,回头看都再也看不见。

    张京遥没有多少东西要带,她只是带上了当年张诺飞送给她的竹编小猫、张慕远送的稻草布猫、齐佳小公子送的令牌,然后踩着薄薄的一层雪从庭院里出去,大门紧锁着,她拉开门,门外两个看守的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台阶下,最前面站着一个老人,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但张京遥知道,他肯定已经一百多岁或者两百多岁了,张家人就是这样,他们不显老,就算是老,都诡异的年轻。

    那老人穿着长袍马褂,披着大氅,眼神锐利,后头站着一群人,穿着与他类似的衣服。所有人都笔直笔直地站着,抬头看着她,神情是十分肃穆的。

    张京遥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就站在台阶上看着,看那一群人身后走出来一个少年,也是长袍马褂,但大辫子已经剪了,头前的黑发也已经长出来,刘海略显凌乱地遮住他过于锋锐的眉眼。

    ——那是一双极其冷傲的眼睛,眸子里注入了冰一般,幽深黑暗,还带着点高高在上的睥睨。

    少年朝她露出一个有些清冷的笑容,道:“阿遥。”

    *

    “你是说,你是我哥?”张京遥默默地咬着手里的烧饼,又抬头看了一眼身边这个长相昳丽的少年。

    明明从面相上好像还能看出来一点更年幼时的影子,但现在的他要更为锋利冷漠,像是一把出鞘了的剑,剑锋对着所有人。

    张慕远懒懒散散地应了一声,扭头看她:“你不觉得我们俩长得很像吗?”

    张京遥:“……”

    并不觉得。

    张慕远看着面前这个两颊鼓动着咬着烧饼的瓷娃娃,她有一双呆萌圆润的猫眼,长相乖巧唬人,睁大了眼睛看人的时候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股“我好傻我好蠢快来骗我”的憨态,像是他前两年从街上路过的时候看见的刚出生的奶猫,“咪呜咪呜”地小声叫着,给点饽饽就可以抱走。

    确实看起来和他不太像。

    但张慕远知道他们的眼睛是如出一辙的,一双黑沉的猫眼,或凌厉或纯粹,是他们血缘的象征。

    五年前他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像张京遥现在这样,有点不敢相信,又有点淡定,最后还在心里稍稍地鄙视了一下——这家伙真是他亲妹妹?

    张京遥吃完了烧饼,把烧饼袋子折好塞进口袋里,又转头看了他一眼,“啧啧”道:“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有点厉害?”

    张慕远:“长老候选人。你说呢?”

    “哇——”张京遥感叹,“好厉害啊。”

    有点敷衍。

    “我们现在去哪?”

    张慕远无奈道:“粹洗堂。”

    张京遥头顶上冒出来几个大大的问号,满脸都写着“那是什么东西”,太好读懂,以至于张慕远瞥了她一眼,就解释道:“一般小孩出生后没多久就会慢慢展现出来属于自己的纹身,最后去粹洗堂绘制隐藏。但我们不同,我们需要到粹洗堂里去清洗出来,然后绘制。过程有点漫长,不过对于你来说睡一觉就过去了。”

    张京遥:“……你是不是在嘲讽我?”

    张慕远睁圆了眼睛看她,十分无辜:“我也是这样的。”

    ……好叭。

    张京遥心道。

    前头走着的老人就慢慢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张京遥认得他,当年他们回到张家的时候,这个人就是长老中的一员,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大概是当时的气氛不太好,以至于张京遥连带着对这位长老的第一印象也不太好,只朝他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专心走路。

    粹洗堂与本家主宅隔得不远,是一栋架在小溪上的吊脚楼,吊脚楼边上还紧贴一栋特别矮的吊脚楼,那屋檐下挂着一根细长的竹杆,上面停着两三只黑羽黄嘴的鸟,看上去是同一类鸟。

    张慕远同长老说:“你们先回去,我之后再带阿遥回去。”

    那长老点了一下头,转身领着那一群沉默的人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

    张京遥奇怪道:“你不是只是长老候选人吗?他怎么那么听你的?”

    张慕远一边往吊脚楼靠近,一边回答她:“虽说是长老候选人,但其实早就已经内定。聪明的人都知道他们不过是过去式,我们才是未来。”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遵从世事发展的潮流,才能达到最大程度的生存。”

    张京遥挑了一下眉,觉得张慕远好像还有点儿张家管事的样子。他毕竟说的没错,一个庞大的家族想要在一个千变万化的世界里完好无损的生存下来是不可能的,只有按照紧跟世事主流发展的脚步,才能尽最大程度地保存。

    这也是张家之前不停衰败的一个原因。他们固守旧制,不敢、不想打破常规,不去迎合时代,最终的结果就是分崩离析,让汪家有机可趁,打得自己碎成渣,拼都拼不起来。

    所以,张慕远有此觉悟,实在是张家不幸中的大幸。

    只可惜像他这样的人,在固守派逐渐失势之后力量才会逐渐强壮起来,要不然,张家也不至于变成原著中那样需要靠海外张家跑来跑去地计划复兴。

    张京遥跟着张慕远上了吊脚楼二楼,张慕远敲了敲禁闭的门,门内传来一声欢快地“请进”,两人便推开门,走进去。

    屋内点着熏香,是那种稳重并不浓郁的檀香,充斥着整个屋子。在屋子正中央坐着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女,外表年纪在十七八岁,很灵动的样子,朝着他们笑了笑,抬手给他们倒了两杯茶:“先喝点茶,过会儿我再带你去画纹身。”

    张京遥点点头,从善如流地坐下,茶杯里的茶叶逐渐舒展开,茶水的颜色略微深了,她执杯轻轻吹了吹,小口饮茶。

    等到这盏茶三人喝完,那少女才站了起来,走到一边的一扇门前,一手放在门上,作势要推,一边回头对着张京遥点点头,柔声道:“过来吧。”

    张京遥乖乖地跟了过去。这扇门后有一段阶梯,阶梯过后有另外一扇门,推开了门,门后的屋子就展现出来。

    这间屋子十分亮堂,顶上开着窗,墙壁朝阳的方向也开着窗,光线从外头照射进来,半点不浪费。

    在屋子中间有一池水,似乎就是外头她看见的那条小溪里的水,将它从墙角一个竹制的水管里引进来,然后汇聚在了这一片凹陷地方。

    在水池周边,有一些瓶瓶罐罐,张京遥好奇地看了两眼,嗅到空气中还是有那股檀香。

    少女让她脱下衣服,坐到水里去把身子盖住,张京遥虽然心理上觉得有些羞耻,但表面上还是一副十分冷静的样子,把衣服脱个精光,然后踩着水池里的台阶慢吞吞地走下去。

    大冬天的,水冰凉刺骨,漫过她的脖颈,她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似的,那少女就在四周捣鼓了什么东西,又往水里洒了一些草木灰一样的不知名东西,过了一会儿,也坐了过来,但是没有任何动作。

    没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张京遥的错觉,她感觉这水暖和了一些,慢慢地,就变成了有些温暖的程度。

    一开始张京遥以为是自己习惯了这水的温度才导致感官对水温产生错误判断,但很快她看见四周开始腾升起薄雾,手脚不再像之前那般僵硬,她才恍然察觉,不是她的感官出现问题,是这水真的在变暖。而且随着温度越来越高,她感觉身上的皮肤都要烧起来了一样,水温变得滚烫刺人,烫得她一张脸通红。

    身后的少女却开始有了动作。

    “往后坐,把上半身露出来。”她轻轻地说。

    张京遥依言照做,往上面坐了两阶,露出白皙干净的后背。

    少女打湿了一块布,拧干后擦干净她的背部,随着水滴逐渐被擦干,黑色的纹路也逐渐显现,大片大片的花纹攀附在她的身体上,隐隐透着血红。

    少女仔细地看了看这图案,她没急着动手描刻,而是现先在一边的纸上开始临摹这张图。

    从背后到胸前,从肩上到腰下,一笔一划,精准还原。

    随后她将图拿给张京遥,自己拿起一支笔,一只手握住她的肩膀,开始绘制,像是随口说道一般:“这就是你的纹身。每个张家人的纹身,都是不一样的。”

    “这是……”张京遥看着这个繁琐无比的纹身,懵了一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盘旋在心头——她也有自己的纹身。她也是张家人。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又有些茫然了,漂浮在空中一样晕乎乎的。毕竟很久以前她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张家人,有一身遇热则显的纹身,有一身无论在墓里还是在地上都鲜少有人能够制衡的身手,有一个庞大无比的家族,有一段让人无法想象的经历,甚至,有着平常人渴求的长生。

    哦。她感受着背后的刺痛,想着,我原来真的是个张家人了。

    如果一定要给这种感觉取个名字,那大概就叫做……归属感。是吧。

    背后的纹身在刻画,她敢有太大的动作,只好小心翼翼地描绘着纹路,问:“这是什么?”

    “什么?”少女反问。

    张京遥道:“就是,它是个什么东西?”

    那少女笑了一下:“这是一头麒麟。”

    “踏火而歌的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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