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到尸体……对，但是出血量很大，估计人已经没了……报警的是她女儿，小陈正在安抚她……”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响着，男人抬眸看了一下外头长椅上坐着的年轻女孩，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么乖巧，看着就知道是在温室里养大的花朵，没想到竟然遭遇了这种事……真是可怜啊。
……
明知这是幻境。
明知这不是事实。
明知一切都是假的，只要她离开这里，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当张京遥坐在前来做笔录的警察姐姐身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指。
那凄惨地碎了一地的鲜血麋肉，连同她整个灵魂也一并碎去了。
找到他——
那名凶手，她恶毒地想，然后杀了他——
摧毁他所拥有的全部，毁灭他所在意的全部。
比方说他的家人，比方说他的世界。
都要全部摧毁的好。
让他也尝试这灭顶的痛苦，无助和绝望压抑在嗓子里，令人无法发声。
警员小姐柔声安慰她的话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隔离在外，张京遥睁着漆黑的眼睛，目光投出警察局，注视着外面的街道。
她的爸爸白着一张脸，费了好大力气推开警局的门，脚步不稳地走了进来，然后弯腰一把抱住了她。
他宽厚的大掌拍着女儿的背，用沙哑的声音安抚：“阿遥不怕——”
张京遥心想，我不怕。
我的妈妈年轻貌美，活泼温柔，她应该被天使眷顾，而不是被上帝嫉妒。
哦，她慢吞吞地想，我还是怕的。我怕她疼。
当时一定很疼吧。
不知道当妈妈看到响起的手机的时候，是不是有过奋力挣扎，想要求救。但终究无果。
她垂着脑袋，听着父亲和警方交涉，眼眸中仍旧是沉寂的光。
张京遥不再是从前那个张京遥了，她活过三十年黑暗岁月，本身已经沾染了黑，只要一点点的墨水，就能够在转眼间将她侵染的无法挽回。
她和爸爸回到了家，爸爸回到他和妈妈的房间，张京遥站在三个小时之前还有妈妈的温度的客厅里，只感觉心里紧得难过。
杀人偿命啊。
她心想。
楼上传来压抑的哭吼声，声音很小，但以张京遥的耳力听得清清楚楚，那内里暗藏的痛苦和愤恨像是深海压强压住了这个中年男人，可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必须站着。
张京遥抬眸盯着天花板，半晌，她握紧了口袋的刀。
……
杀人犯逃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没有抓住，他似乎不是第一犯案，躲藏的十分熟练，以至于警方抓捕起来很困难。
爸爸怕张京遥第一时间目睹血腥场面会给她带来影响，这几天几乎没有离开过她。
张京遥也急需确定爸爸的安全。
冰箱里妈妈做的菜还留在那里，也许早就坏掉了，但张京遥省不得倒掉，她封上了保鲜膜，放在冰冻层，好像这样就把一个人所有的存在都锁住了一样。
爸爸在厨房里低声喊：“吃饭了。”
他们在餐桌前坐下来，相顾无言。
很久很久，两个人都吃完了饭，爸爸才说：“我们总要活下去。”
他说：“你妈妈会希望我们走下去，活得越来越好，连同她的那份一起。”
他像是在劝慰张京遥，又像是在劝慰自己。
张京遥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脸色平静，看不出来一丝痛苦。但爸爸知道她的性格，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是爆发，也是灭亡的那种人。
她妈妈曾经告诉过他，你女儿是个很奇怪的人，她可以对生命抱有最高程度的爱护，就像是她选择了学医，却也可以对生命抱有最冷漠的践踏，所以她选择了学医。
但张爸爸无法开导她，他不善言语，女儿又是固执性子，家里经常是靠着妈妈才能“和平”。
“别做傻事。”他想了又想，只好这么说。
张京遥看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不会。”
她有自己的谋划。
——任何事情都有不确定性，当所有的意外交错，就会达成必死条件。而这些只是意外而已，和她是没有关系的。
你不是喜欢躲吗？
张京遥收拾着碗筷，回想起昨天打的那通电话。
那你就躲到地狱里去吧。
*
张爸爸最后去上班了，张京遥在门口叮嘱他：“一路小心。”
张爸爸揉揉女儿的脑袋，也叮嘱：“多去外面走走，散散心，别老闷在家里。”
张京遥点点头，回头拿了钱，跟着他下了电梯，两人才分开。
她在小区门口站定，翻着手机，然后站在了公交车站边上。
三十分钟后，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女人走到了一栋华美的豪华小区门前，她鬼鬼祟祟，小人作态，立即引起了周围蹲守人员的注意。
但那女人只是在小区门口晃了晃，和保安说了点什么，就又离开了。
此时正是早上9点整。
九点过两分，□□进来的中年女人戴着可以裹住头发的帽子，在看到不远处的阳台上晾着的鞋子时，目光暗了暗。
九点十分，她躲开监控，矮下身子，回收挂在栏杆上的绳子，绑在了腰间，然后顺手拿到了那双女士鞋，套着塑料袋直接穿了进去。
九点十五分，她敲响了十九楼的一个住户的门，门很快被打开，屋子里的年迈老人睁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她，释然地笑了笑：“进来吧，孩子。”
九点三十分，中年女人走出了这位住户的家，老人站在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九点四十分，女人站在小区外，远远地看了一眼仍旧在蹲守的便衣。
十点整，火光烛天，燃尽了一堆衣物，中年女人伸手到自己的耳后，拉扯下来一张脸皮，随后丢进火中。
十点半，张京遥拎着一袋子食材回到了家里。她在沙发上坐下，删除了手机上的全部信息，将零钱打给一个不知名的账号，然后清理了所有的记录。
十二点过五分，爸爸推开门回来。
——“我回来了。”
正在看电视的张京遥乖乖巧巧地抬头，朝他甜笑，眉眼温柔如画：“欢迎回来，我做了饭，可以吃饭啦！”
……
在家待着的第三天，那老人死了。
年纪大了，煮东西的时候忘记关火，睡梦中，火焰吞没了一切。等到消防车到了进去救人的时候，才发现老人早已因为窒息而死。
张京遥看了看自家厨房，一脸地若有所思：“那看来我以后一定要记得回头去看看关火没有。”
爸爸揉了揉眉头：“别开这种玩笑。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老人是他的母亲。”
“他”指代谁，不言而喻。
张京遥笑了起来：“哦。”
张爸爸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没好气地说：“警方认为这是蓄意谋杀案，还在调查证据，但是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有嫌疑。”
唯一有嫌疑的，就是那个奇怪的中年女人。
但谁也不知道她和老人的关系，也没法找到这个人。
于是案件毫无进展。
也许是有的。
张京遥愉快地想。
但他们毫无证据。
——所以，你会回来吗？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当张京遥看着官方发布的消息时，她搭在沙发上的手指蜷了蜷，眼眸深处是一片冰冷。
非长白雪山的冰冷，而是魔鬼复仇的阴冷。
但是比他更快一步到来的，却是急诊室亮起的灯，以及一张死亡通知书。
“……卡车司机当时走神了一秒钟，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惨祸已经酿成……这是你爸爸的手机。”
那是官方对于杀人犯的行踪通知。
医生看着面前自己带过的学生——大四的时候，张京遥是在这里实习的，他叹了一口气，用最普通的两个字安慰她：“节哀。”
张京遥看着推走的父亲的遗体，破天荒地感受到了孤独。
她什么都没有了。
父亲、母亲，她甚至没有工作，之前差点失去了记忆。
她捏着通知书，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地上。
据说当一个人因最痛苦的悲伤而哭泣的时候，往往都是无声的，声音封锁在内心里，眼睛远望所有的过去，物是人非。
仅一夜之间，张京遥判若两人，她处理完了父亲和母亲的后事，于恍惚中重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幻境。
所有她恐惧的正是这个幻境想要呈现给她看的，都是假的。
是的，都是假的。
她戴上口罩，两手空空地走出家门。
……
“据警方透露，杀害13人的汪某于昨天下午因颈椎碎裂死亡，目前凶手已经确定。在此之前，汪某曾经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虐杀了13人，其中包括6名男性，五名女性，以及两个未满五岁的孩童。在被他杀害的五名女性当中，其中有一名，正是凶手的母亲……”
底下的大屏幕上新闻正在播放。张京遥听主持人说完了所有的播报，才回头看了一眼天台上的所有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之前安抚她的女警小陈。
在一个人坚定地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的时候，任何需要都是苍白无力的，能够被他人的话语劝说成功的，都是心里仍旧存在着希望的。
但张京遥知道自己不是。
风吹起她的头发，掀起她的衣摆，她笑了一下，有些如释重负：“再见——”
我以我的生命为赌注，结束这荒谬的一切，重归现实。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