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千道州,浮生殿内。
江微雨坐在云锦的蒲团之上,唇瓣发白,额角有冷汗滴下打湿了身上的月白色里衣,身后的墨发贴在身上。
他紧紧抿着唇,如今这般情形他动不了,稍微一动那游走于他身体各处经脉的温和灵力便会乱窜。
在他前方百里朝宿握住他的手腕,温和的灵力自手腕处传入,修补着他体内破败不堪的经脉。
一个时辰后,浮生殿内的冷调梅香已经燃尽,只剩零散黏腻的浮末落在精致的香炉中。
梅香绕梁,久久不散。
那只落在江微雨手腕处的手也轻轻松开。
灵力中断,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放下,江微雨有些费力的睁开了眸子,因方才出了冷汗,此刻他散开的发髻微乱。
百里朝宿一松手,他的手便恢复了往日的寒凉,坐在蒲团上缓了会儿,他看向坐在对面的百里朝宿,声音颇为虚弱:“多谢师尊为弟子疗伤,弟子觉得比先前好多了,不便在此多留打扰师尊。”
闻言百里朝宿抿着唇,神色颇为不解。
从前日自己这位徒弟醒来便一直在婉拒自己为他疗伤,而对方的伤势明明极重,一个问题一直困惑在心头。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对方宁愿夜夜病痛难眠,在即便是自己告知对方若不及时医治恐会寿元将尽的情况下还要抗拒自己为他疗伤。
他自诩自己不是一位颇为负责的师尊,过去数年自己除了刚开始将对方领入道途外,其余的时日里便是闭关修道。当日若不是沈清雾将人送来三千道州,自己这居所已经有将近数十年没有外人来过了。可他也从未对对方做过什么惩罚之事,在他记忆中,江微雨一直做的很好,不论是天赋修为还是品性皆是上乘叫人挑不出毛病那种。
思及此,百里朝宿皱眉看向对面的人,沉默良久道:“我有一事不明,望你解答。”
江微雨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百里朝宿:“你为何如此抗拒我?”
江微雨心下一紧,内心那条名为“戒备”的防线此刻高高筑起,浑身也变得僵硬无比。
“我,我并没有抗拒师尊,我只是……”说到这里,江微雨眼睫垂下,他犹豫道,“我只是担心师尊会因小师弟的事情处罚与我。”
本就是跪坐在蒲团之上,他说完便有些费力的低下头去要行礼,单薄的脊背弯下,暴露在百里朝宿的视线下,隔着湿透的里衣似乎还能看见他瘦弱凸出的蝴蝶谷。
在他额头将要触碰到地面之时,一股力量将他轻轻托起。
“我怎会怪你,修补裂痕之时我尚在闭关,你能将裂痕修补如初,已然是尽了全力。”
百里朝宿冷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江微雨抬头,眸色茫然。
这回答着实叫他意外,他以为对方会让自己对小师弟的死负责,惩罚自己甚至将自己置于死地。
却不想忐忑了许多时日,唤来这样一句答复。
他看向对方,见对方神色冷峻,身姿挺拔,这才确定方才的话不是自己幻听亦不是对方玩笑。
他哑声问:“师尊当真不怪我?”
“你做得很好。”百里朝宿看向江微雨,似乎在认真的陈述事实,“在那种情况下,我不认为你做错了,”
“况且修道者,命劫天定,与你无关。”
江微雨眸光微动,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师尊的意思是,此事不怨我,也……不会降罪与我?”
百里朝宿:“自然。”
他解释道:“万事万物皆有命数,所以他并非是因你而死。”
听完百里朝宿的话,江微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眉眼弯弯,眸中不自觉的露出一抹劫后余生的笑意。
这般发自内心的浅浅笑意就如同殿内萦绕不去的梅香,格外清幽。
百里朝宿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嘱咐道:“今日便到这里,明日继续。”正准备起身离去之时,一双素白柔弱的手忽然轻轻拉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低头,见江微雨带着希冀的美眸看向自己。
百里朝宿喉结微动。
江微雨看着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师尊当真不怪我?”
事关自己的性命,他觉得自己有必要问清楚,自穿书后他发现身边的人都没有按自己的剧情线走下去,这让他有些心慌。
百里朝宿看着他认真道:“当真。”
江微雨那双望着他的眸子因为这一句话更亮了,像是盛夜里九天之上的星星那般,明亮叫人移不开眼。
紧接着百里朝宿的衣角又被拽了拽,江微雨小心翼翼的问:“师尊真的可以治好我吗?”
许是对方眸中的光太灼眼,百里朝宿不自然的点了点头。
他道:“可以。”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江微雨看向百里朝宿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中带了丝感激。
“多谢师尊。”说完他便松开扯住对方衣角的手,作势要起身之,却因为跪的时间太久了,又软软的跌坐在蒲团旁。因力道过大,那方柔软的蒲团竟直接被他压的更扁了。
这一摔正好摔在尾椎处,着实有些疼了,江微雨如今这身子娇弱,眸中立马染了一层薄雾。
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百里朝宿看了眼对方泛红的眼角,忽而道:“明日疗伤不必来浮生殿了,我可以去你床上。”
江微雨眨了眨眼睛,觉得可行。
他私心里也是不愿跪坐在这浮生殿,屁-股疼,腿也疼。
等他站稳后,百里朝宿松开手,沉默片刻道:“药池过盛,你身子弱,切莫贪欢。”
待江微雨回头之时,百里朝宿已经不在殿内了,他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看到。
殿内冷香清幽,江微雨慢慢走到门外。今日下了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他不喜欢穿鞋子,便光着脚走在水榭长廊之上,远处天色暗沉,凉意自脚底传进全身。
只是今日,他的内心却有如一把野火在烧。
是久违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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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夜半时,檐外的雨声渐大,噼里啪啦的打在水中,平白惊人梦。
殿内烛火摇曳,正在打坐的百里朝宿陷入了渡劫那日的问心境中。
三千道州,琼花阁。
他披散着白发,正执笔在宣纸上作画,上好的狼毫笔一点一点与宣纸轻轻接触,很快一朵妖艳如血的花朵落在宣纸上。
一旁磨墨的少年停了下来,略带好奇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咦,师尊这是画的什么花,我怎么没见过?”
他望着纸上花轻声道:“佛生花。”
“佛生花?那是什么花?”少年模样的江微雨站在自己身侧,见他不答,追问道:“师尊很喜欢……这花吗?”
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笔下的宣纸上,因而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这世间除了天定的道法,万事万物都入不得他眼,因而他也不喜欢花。为何会画这朵花,只不过是因为宣纸上这种花恰好对自己有用罢了。
片刻后,江微雨扭扭捏捏的走到自己身前,不知何时手中竟多出了一把檀木的小梳。
江微雨指了指他披散在身后被风吹的散乱的白发:“琼花阁风大,师尊可要我为你束发?”
他放下手中的,本想拒绝,但看见江微雨眼中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抹期待后,不知怎的下意识的将要拒绝的话压在了嘴边。
他道:“好。”
问心境中的画面并不连贯,在对方手中那把檀木小梳穿过自己发梢之时,天突然暗了。
仍旧是在琼花阁中。
夜风撩人,吹起衣角阵阵。
江微雨站在自己身后,轻轻取下他头上的发冠,用那把檀木小梳细心地为自己梳着头。片刻后,他将自己的白发缠绕在指间,忽而贴上自己的后背。
他身子一僵,听见他语气欢快道:“师尊,青丝绕指,情丝缠绵。我爹爹在世时每日也是这般给我阿娘梳头的。”
“爹爹告诉我,遇见心悦之人就要替他梳头挽发。”
身后少年的身子软糯火热,叫他有些不适。
见他越说越不对劲,他皱眉道:“微雨,你逾越了。”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话,反而将脸紧紧埋在他的后背,低声呢喃道:“师尊,我也想用一辈子来为你梳头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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