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浪之一(2)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任孤鸣本想悄无声息离开,隐姓埋名远走高飞,谁知道被人一指却成了瞩目焦点。

    众人见他久不答话,一个个又逞起精神,那弟子收起眼底一点显而易见的鄙夷,拿起架子来礼数十分周全地问道:“这位道友高修于哪家门下?”

    任孤鸣知道跑是跑不掉了,只好回头颇有风范地道:“随家兄小打小闹修点法术罢了。”

    散修上下打量他,也稍有嫌弃,仿佛此人与他们一同修道惹他十足的不快:“那怎么只见你一人在此,我看你独身坐了好半天,令兄何在?”

    你和我拼演技:)

    散修话音刚落,任孤鸣手快于脑地把背上裹成棍条状的剑反手一摘,其利落姿态差点让人以为他将要拔剑明志,谁知他脸一皱悲天跄地哀哭道:

    “我兄长上次遇到厉害凶尸,只剩这把剑啦!”

    说罢把剑搂住,当场痛哭流涕,真的挤出了一点金豆子!

    众人一懵,散修也知道问了不该问的,尴尬地憋了半天只好安慰他:“节哀,节哀。”

    坐在角落里的黑衣散修探究地看着他,好像要把他扒掉一层皮。任孤鸣逞着势头又抹了一把眼泪瞪着他,他便收回目光继续枯坐了。

    被任孤鸣这么一闹,两边正好也有吵累的意思,顿时默契地偃旗息鼓,双方以方桌为界限,井水不犯河水地分作两面。

    茶棚外天色彻底暗下来,大梁山本就山势歪斜,风水奇差,时景昏昏压得人气闷,山林里阴风测测,时而夹杂着不知哪里传来的鬼啸狼嚎,突然传来一阵有规律的咆哮声——

    最外面坐着的几个散修不知听到了什么信号,干脆利落站起来道:“我们今夜最后再进一趟山,要是再没收获,明日我们就回程。”随后毫不留恋鱼贯而出。

    剩下几个散修还犹豫不决,一人道:“前几日都是哭声,怎么今日......”又彼此对望了一会,尚且没拿定主意,少女懒洋洋道:“还留下干什么,东西都被别人捞走了,又不愿意.....”她话还未说完,其余几位散修也愤然起身,冷哼一声推门离去。

    黑衣修士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貌似孤僻得很,几个散修都未与他结伴,他极快地瞥了一眼任孤鸣,见他没动便收回了目光,轻轻阖上了竹门。

    顿时,小茶棚只剩下一个破破烂烂的任孤鸣对着家大业大的步家门生大眼对小眼,打头的弟子茫然看他:“你不走吗?”

    我当然不能走了,我往哪走,去送死吗?

    任孤鸣心里嘀咕,他现在是赤胆孤拳,估计真遇到点什么只能靠一身正气退敌三舍,硬着头皮也要死抱着面前这群弟子们不放。

    他抬起脸露出一个诚恳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在下路过此地而已,也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无意山中的东西,只想带着亡兄的剑回家去,从此不沾玄门之事。”

    现在他这副尊容,破烂落魄得理所应当,步家几个弟子被他外貌蒙骗居然信了他的鬼话,一位弟子诚恳道:“此间事了,道友尽快往南下,寻个安稳地方容身吧。”

    双方又你来我往随便唠了几句,领队的少女神色仍旧淡淡的,不置一词,任孤鸣倒是毫不介意,马屁一箩筐地往上拍,少女默不作声抓着桌上的剑往起一站,步家子弟即刻闭嘴,整齐起身。

    任孤鸣下意识跟着起身,屁股还没从凳子上抬起来,只听从黑黢黢山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哀嚎,那嚎哭声夹杂着混糟糟的脚步声,滚石般惊天动地朝着众人屈身的小茶棚冲了过来!

    门生们立即悚然拔剑,刷刷刷亮出了一片雪银银的剑光,戒备地紧盯着门口。

    那扫撞声在咫尺之处戛然收束,众人都盯着那扇单薄的竹门不敢做声,却听得慢里斯条的抓划声一声一声绵延不绝,隔着一道门板催命似的叫得人牙酸。

    任孤鸣还在发愣,门板发出了一道摇摇欲坠的哀鸣,一只黑青色的手直挺挺握着一把碎竹片将门穿了个大洞,随后发疯似的奋力一抓将整扇破烂不堪的从门框上扯了下来,动作粗暴地摔了出去!

    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僵直地堵在大门口,看烂成布条的衣着似乎是最先出门的散修,他低着头耸着肩,这个站姿让他看起来比出门前最后一次见到身形剽悍了不少。

    但是他只是垂着头站着,好像在思索什么,又不再动弹。

    一个弟子试探地出声:“道友?”

    这一句话不知道戳到了门外脸色泛青的东西什么玄机,他慢腾腾地抬起头紧紧打量聚在角落里的一小撮人,半空中突然炸起一条闷雷,银白泼亮的电光将他连着身后情形照的清清楚楚。

    任孤鸣悚然一惊,他身后至少还有一掌之数的人影,俱都低头不语。

    说时迟那时快,此人喉咙里咕噜咕噜作响,居然毫无预征仰头逼出来一声尖刺的咆哮,双脚蹬地率先灵活地扑了上来!

    步家弟子训练有素,也持剑挺身迎上。

    天亡我也!任孤鸣不进反退,绝望地往后一缩,这根本不是刚刚说的“白尸”!

    白尸就是最低等的尸变者,行动迟缓而且攻击性可以低到忽略不计,就是一群普通的行尸走肉。他面前这些凶尸攻击性极强、凶躁异动、指尖沾血,明显已经害过人,与安分守己的白尸之间简直天壤之别。

    原本以为是普通模式,现在看其实是地狱模式吧?!

    任孤鸣本还不太照应这具身体,只能将将在凶尸恐怖的咆哮声和弟子们四处翻飞的宝剑缝隙里连滚带爬艰难存活。

    如果是一群白尸,步家这几个门生应付起来定然是绰绰有余犹如切瓜砍菜,可惜进门的凶尸凶猛异常,咆哮震天,几个弟子受制颇多,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原本完整的降魔阵竟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见此情形,少女大喝一声,众子弟紧随厉喝,与几具凶尸近身相搏起来!

    任孤鸣连连后退,他都好几年没摸过剑了,前世学过的格斗技巧大多喂了狗,保命都需运气,少女见他丝毫没有施以援手的意思怒喊道:“拔剑啊!再不动手就要死在这了!”

    他忙于毫不要脸左蹦右跳,任这些凶尸本领无边一时竟没刮伤分毫。他中气十足、理直气壮地嚎道:“那是我哥的剑!我不会用——”

    少女踩着一个凶尸的肩膀翻身而起,一剑刺进了他脑袋,连带着凶尸头上束着的道修玉冠也一劈为二,愤然骂道:“脓包!”

    任孤鸣充耳不闻,在一片咆哮怒骂里像一条滑不丢手的银鱼,眼眶里隐隐有热泪纵横——这般风骚走位竟然无人喝彩,真是暴殄天物!

    方才被人奚落的散修十指暴涨如狂刃,手上狂风暴雨般一交一替,砸在少女那柄细细弱弱的剑身上刮出一串耀眼的四溅火花。

    他死死地盯着这位少女胡乱招呼,似乎要报那一言之仇,眼眶里装着的眼珠花纹惨白,混脏脏像颗硬石。

    一串腥热的血溅在她脸上,不知道是哪个弟子力竭失手,倒了下去。

    刚才那个穿黑衣服的并不在此列,不知是否遭了毒手,任孤鸣稍微有些惋惜。他体力有限,又灌了一肚子茶汤,跑两步就意思意思歇一歇,正在感慨,近前的一个弟子被凶尸一掌拧断了喉咙,软塌塌地倒了下去!

    凶尸狂性大发,浑浊白眼四下一扫,随手丢下弟子尸体一个跨步冲着干杵着的任孤鸣扑了过来,任孤鸣见状一声惨叫,他抄起一边翻到的板凳一扔就地一滚,居然横擦着一具凶尸脚边扑棱棱大鹏展翅似的划了过去。

    他抬眼一瞅,被撞了脚的凶尸低头一看正好与他对视,躬身张口便咬!

    此刻真正是性命攸关,决乎生死,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和勇气,奋力一蹬腿,竟借着刚刚的势头又往前撞了不少。凶尸一口下去,只堪堪叨住了他背剑的那根黑带子,沾满腥臭粘液的牙上发力一扯,那把剑从黑布里陡然飞出老远。

    一把断剑!掉就掉吧!任孤鸣顺手捡了一把步家子弟的剑,只觉得这剑轻飘飘的,凝神一看,居然又是一把断剑?!

    他绝望地把半截剑一抛,拔腿就往少女那边跑,棚里步家站着的弟子已不足半数,眼看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刚刚未得手的凶尸反应极快,眨眼间又追了上来。

    我是克剑吗?怎么云浪生是断的,捡来的剑也是断的?!

    他心跳如鼓,任孤鸣此人看起来废话连天,嘴欠又十分毛躁,其实大难临头内心居然是一片冷淡的。混乱之中也不知嘴上嚷嚷了些什么,他心里反而镇定地想:我可太倒霉了。

    茶棚摇摇欲坠,茅草破竹满天乱飞,外面闷雷阵阵,里面兵戈嚯嚯,在这一片嘈杂中有短暂的嗡鸣一闪而过。

    他把双眼一闭,坦然准备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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