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尘梦之五(2)

    “师兄!平云君让你赶快把各家的弟子名单给他送过去!”一个怀里捧着一缸卷轴的弟子探出头来大声嚷嚷:“这个缸直接放登仙台大殿上吗?”

    “是——你别老乱晃!这一缸字画比八个你都值钱!”被他叫师兄的青年左手拎着一个镀金的鸟笼,笼子里关着一只精神抖擞的大黑鸟,被他晃来晃去气得嘎嘎直叫。他一身穹窿山派的雪青长袍,束着华贵的白玉银冠,又生了一双含情带笑的杏核眼,还附带宽且流畅的双眼皮,就显得相貌格外精致温和。

    他一边四处叮嘱,一边慢吞吞地往大殿群上走,丝毫没见被人追着的样。

    前面巍峨耸立的建筑群便是穹窿山派的主殿凭虚登仙台,此刻一群雪青长袍弟子正围着一尊新落座的神兽石雕折腾得满头大汗,见青年信步上了台阶格外不见外地喊道:“师兄救命,这玩意老摆不正啊!”

    青年悠闲提着鸟笼,听几个师兄弟嬉皮笑脸地求助微笑着隔空一点,那石雕吱呀一声扭了个正正好好的角度,风风光光地面朝长阶站稳了,弟子们边道谢边欢呼,站在最上面的一位弟子倏然转头。

    竟然是个女弟子。

    她聘聘婷婷站在最上面的台阶上,眉眼弯弯的温柔长相站得却笔直矜傲,见青年往上走微笑开口:“阿鸣,你这样甩它会掉毛。”

    这位女弟子赫然就是大梁镇魂飞魄散的明如相!

    迎面走过来的青年一笑——正是青年时期的任孤鸣相貌:“昨晚在我房间里到处乱飞抖了一地鸟毛,活该。”

    大黑鸟更加愤愤不平地大叫起来。

    见到这位真真切切死在面前的美人,任孤鸣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他长叹一声,任谁见一个人见了十四五年,都不会太惊讶了。

    这位“任鹤”就是当年飞车扎进医院的任孤鸣,他在望云居一拔剑,把自己拔回到了寒川君呱呱坠地的时候,将任鹤的一生原原本本地走了一遍。

    从凌寒学剑,一直到现如今,这具身体正是十六岁出头,最年少气盛的时候。

    好似寒川君经历过的人生翩翩然掀开一角,从容展示了所有的坎坷与颠簸,荣誉与盛名。

    他自己就是穿进书里的,穿到哪里、穿成谁要求是真的不太高,无论是刚开始穿成身殒十年的黑户,还是穿成孩子吃点苦从头学起好像问题都不大,只不过这么一折腾,一个推测渐渐成型:

    寒川君......这个世界里真的有这个人吗?

    或者说,是在那个瞎起名的编剧把“任鹤”这个名字写进剧本里的一瞬间,原本结构稳定的故事终于出现了一个空白区域。

    任鹤的从前是一片空白、往后也是一片空白。

    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他已经不能把这些会吵吵闹闹叫他师兄的弟子们当成一个个单纯的角色来看了。他又记起他们见“死而复生”的寒川君说“你还是没有变”时,或许寒川君只是个空壳子,他才是那个活着的人。

    每每想到此处,他的脑子就打个结,他索性不去想这里的逻辑,得过且过地快活了十六年。

    把飘远了的思绪拉回来,任孤鸣和这位下场凄惨的师妹遥遥对视:“师父还在等我,如相你先顾好这边。”

    明如相应下,任孤鸣袖子里揣着平云君千催万赶要的名单,手里拎着平云君的爱鸟往他居所去了。

    玄门上下已经安生了好几十年,前几月各位门主一碰头,想出来个主意——把各家的精英后辈聚起来,轮流送往各家修习。

    几大宗门派别所擅之处各不相同,若取百家之长也算让各家后辈能更优秀,绝对是条心照不宣的好路子。

    有点像前世的世家私学联合交换生?任孤鸣琢磨着,掏出各家送来的金函清单看了看。

    现在主角大大还没崛起,只是谈家首徒的身份,因此世家格局还是“四家三派”,四家分别是谈、步、薛、孟四家,三派则指穹窿山派、 弦门以及一个乌合之众的“散客盟”。

    散客盟即一些散门修客在几大世家的势力阴影下结成的联盟,多少有点仓促的意思。此次要联合讲学散客盟先自己窝里斗了起来,几个小家主都想把自家儿子送来六大门听学,定来定去也没定个人选出来,众家彼此谁都不服谁,最后一致决定把各家的后辈全都送进来碰运气。

    开玩笑,这又不是买土豆还能捎个糟萝卜——各家本就有那么一点瞧不起这个散客盟,都觉得比“沽名钓誉”的薛家还令人无法评价,在看到那长长一大串名单时众家想也不想就给否了,只给定了两个名额。

    穹窿山派是玄门流传最渊远的门派,书典文集浩如烟海,因此第一次交换讲学便定在穹窿山派,为期半年。如步家、薛家、孟家、弦门,任孤鸣先前多有交集,差不多都能混个脸熟,而最特殊的谈家,任孤鸣倒不是十分熟稔了。

    他抽出名录单子一看,谈家送来的后辈栏里赫然写着两个魔星一般的名字。

    裴照、谈恪。

    问如何在主角大大和反派大哥的夹缝里艰难生存,任孤鸣觉得这真是个无解的难题。

    按照剧本里的描写,这位大反派即使年少还身在玄门时,也孜孜不倦地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和主角大大作对的反派大业中,现在主战场就在他山清水秀的穹窿山,请问他这个穹窿山大弟子能独善其身吗?

    不能,很好。任孤鸣假笑了一下,可惜长相太好,沿路遇到的几个弟子以为他是真心实意地开心,纷纷满面笑容地和他打招呼。

    他正假笑应付这群路过的弟子,脑门儿突然被一个什么东西一拍,他低头一看,只见一片槐树叶飘飘然落在了脚下,几个弟子慌忙回身行礼:“平云君!”

    一个人影仙气飘飘地站在观景台上,衣袂当风仙影扬扬,可惜此人一开嗓就是一声咆哮:“任孤鸣你跑哪去了!没吃饭吗磨磨蹭蹭的!”

    得了,明天山上的八卦肯定是“大师兄任鹤失宠了”。他心里叹气,嘴上却吼了回去:“你催什么催,这不是来了吗!”

    一老一少隔着一段台阶气哄哄地对视,活像两头斗牛。

    任孤鸣的师父就是这一任的穹窿山派门主,玄门上下敬称其“平云君”。

    平云君宝贝兮兮地接过鸟笼子仔细看了一眼,顿时勃然大怒:“我让你好好看着我的鸟,你怎么给我看成了这幅鬼样子?”

    任孤鸣低头一看,这死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两眼一翻萎靡在笼子里,顿时想把整个笼子都顺着山道甩出去。

    平云君当然不能让爱鸟惨遭逆徒毒手,赶忙连着金函一起接了过来,他漫不经心逗着鸟道:“我看名单上的都不是什么安分角色。”

    一群公子小姐能好伺候吗?任孤鸣腹诽,不把穹窿山给掀了可真是祖上积德。

    平云君扫了一圈名单:“我以为谈澜送来的会是他那两个儿子,怎么夹带了一个外人?”

    任孤鸣答得滴水不漏:“知非年长些,可能谈门主另有安排。”

    平云君“哦”了一声,草草把这份金函塞进怀里。

    恰在此时,一个弟子远远喊道:“大师兄!弦门的两位贵客到啦!”

    任孤鸣一愣,赶紧对平原君道:“估计是玉空玠他们到了,徒儿告退。”

    平云君打发瘟神似的赶快让他走了。

    任孤鸣身影刚消失在远处,平云君手上一轻,一个黑扑扑的人影立时显在他身后,此人比平云君矮上一节,揣着手开口:“我看阿鸣对情啊爱啊还没开窍,怎么一点少年人的活力都没有。”

    他似真似假抱怨道:“其他几个看得过的世家,只有步家有个适龄的女孩儿身家我还看得上眼,只可惜脾气略差了些。”

    又出馊主意:“都不如我们如相。”

    平云君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两个都是我徒弟,这不是造孽么?本君看你是毛掉的少,再丢阿鸣屋里挂两天?”

    此话果然奏效,黑衣人缩了缩脖子,也不瞎操心了,翻了个白眼闭了嘴。

    玉空玠此时才十四五岁的光景,还没长成后来那副眼高于顶的刺头样,然而眉眼间那股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傲气却从未变过。

    从前十六年至往后数故人重逢的短短几日,任孤鸣都与他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因此在一众世家子弟里,玉空玠算是他半个知己。

    “知己”手握走任后门特批的禁制通牒,带着一大车行李大摇大摆地进了山门,任孤鸣刚刚按下飞剑便瞧见他身后昂首挺胸站着一个弦门窄裙的姑娘,年龄不大却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坯子,容色艳比海棠浓,和他师兄一样仰着下巴站着,接受着来来往往穹窿山弟子快要黏在她身上的炽热目光。

    “秋声也来啦?”任孤鸣翩然一落地,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几个探头探脑弟子的视线,他一挥手,几个弟子立刻争先恐后、蜂拥而至,将他俩带来的行李都送上了山去。

    “我没想到这次能有秋声一个名额,他们什么时候对剑部这么好了。”玉空玠小声嘟囔,随任孤鸣徒步往舍群走去。

    常秋声虽然修不得琴道,耳朵却极尖,顿时冷笑道:“那群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鬼主意。”

    她说完快步往前走了,将两个面面相觑的师兄抛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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