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尘梦之五(4)

    平云君把任孤鸣单独叫到了屋里,开口竟然没提康缙衣的事,先质问他:“刚刚为什么跑?”

    任孤鸣一板一眼编瞎话:“有一天做梦梦到过谈二公子,他拿着一把刀要杀我,故而刚才失态了。”

    他这个理由十分牵强,然穹窿山派上下一向门风跳脱,平云君思索一下竟然十分相信,翻了个白眼道:“荒谬,身为玄门子弟竟然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任孤鸣拖着个长调:“弟子知错——”

    平原君被他逗得发笑,没着什么力道地拍了一下他肩膀,任孤鸣立刻配合地哀嚎了起来。

    闹归闹,康缙衣一事的确是个难解决的。平云君沉吟一下道:“派几个弟子去追查一下平如府秦家出了什么事,先招待着他,不得失礼。”

    任孤鸣立刻着手去安排了,期间在庭院里偶遇裴衍青两次、玉空玠两次、孟雪致一次。

    孟雪致扑上去勾他肩膀:“我看还有几位没到,不如先去山下溜达溜达,话说穹窿山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任孤鸣太了解孟雪致了,此人可能有多动症,给他个□□能上九天揽月,给他个桨能下五洋捉鳖,捆在屋里他都要带着椅子翻窗户爬出来。

    他瞥了一眼谈知臣紧巴巴关着的窗户低声劝他:“穹窿山你大可随便游逛,只要莫去惹那位谈二公子一切好说。”

    孟雪致大惊:“任师兄你竟然惧他?”又往那边看了一眼:“我看这位谈二公子长得斯斯文文的,虽然脸色冷淡点,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吧?”

    是啊,斯斯文文挺秀气的,那你是没见过他丧心病狂屠人满门指涂血书。任孤鸣心里吐槽,生怕这个跳猴子跑过去惹太岁,好言劝道:“你愿意招惹去找那位裴公子去,我觉得裴公子脾气不错,人又活泼。”

    孟雪致失望道:“好吧,我也不太敢去惹他,你没看到刚刚他的脸色,诶唷差的呢!”

    任孤鸣对此心知肚明,任孟雪致像个八爪藤似的挂在肩膀上干笑:“哈哈,是吗。”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勾肩搭背地走远了,从屋后面却突然绕出来一个绀碧色宗服的瘦削少年。

    少年臂弯里挽着一把剑,似乎是刚练剑回来,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任孤鸣快要和孟雪致黏成一团的背影,漫不经心伸手弹了一下剑身。

    寒剑“铮”地一声嗡鸣,良久才沉寂下来。

    步家送来进学的弟子竟然是个女儿,着实出乎任孤鸣所料。

    步家深庭高楣,颇有天赋的旁系子弟还有几个,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她来进学,承担这份荣耀。明如相将她引进来时,众人先被她身高惊了一下——她整整比明如相高了半个头,束高发,腰板挺直不苟言笑,比君子还君子、老古板还古板。

    她对几位目瞪口呆的模样视而不见,见礼:“在下临阳步氏步夜白。”

    玉空玠悚然惊道:“步夜白不是那位独力斩活尸的……公子吗?”

    步夜白额头饱满方正,是一副俗称的“正人相”,可惜眼睛太大,睁开时有点三白眼,显得凶气十足,因此她看人都半眯着眼,好似城府颇深。她面无表情道:“活尸的确是在下斩的,公子可能是谣传。”

    这位步夜白凶名在外、捷报连连,属于少有的“家族放养”式子弟,任孤鸣在萧山围猎时曾远远见过她一面,当时他们年纪都不大,还没资格正式参与,他记得那个人又高又瘦还沉默寡言,箭法极准,鬼影刚冒出个头就被她一箭穿飞出去老远。

    随后她仰头举坛,不知是敬何人,豪气喝了口酒。

    再见面,公子成了佳丽——一力战群雄的那种佳丽。

    明如相笑道:“公子还是佳丽又有什么分别呢?”

    至此时,各家进学人选基本到齐,专为讲学修葺的席台也已经竣工,平云君仙气飘飘地露了一面就缩回大殿里了,由着任孤鸣带着他们满山疯跑。

    裴衍青性情开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连康缙衣都和他关系极好;与此相反,谈知臣则鲜少参与众人玩闹,任孤鸣曾经有意无意尝试着接近他几次,不是扑了个空就是被明晃晃地挡了回来,几次下来后就不自讨没趣了,放心地去抱主角大腿。

    平云君第一次讲学,下首位列混乱无章,因为穹窿山一向不时兴圈在屋子里讲学,山上植被繁茂,天气正好就在席台上听学,日头烈一些就去树荫多的地方。孟雪致率先定了一个临近柳叶垂条的位置,平云君讲得正在兴头上,他伸手了片叶子下来折兔子玩。

    平云君眼也不抬:“孟雪致,你来说说方才我都讲了些什么?”

    孟雪致拿书挡着叶兔子的手一僵,不着痕迹地蹬了蹬坐在旁边的任孤鸣,任孤鸣不敢提示,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平云君又不怒反笑:“不知道?阿鸣,你说说为师刚刚讲了什么?”

    任孤鸣也是一僵,并未说话。

    哦豁,一抓抓俩。

    平云君目光向后:“总听人提起弦门后生玉空玠旷世之才琴剑双修,那你来答。”

    被虚假吹捧的玉空玠也低着头看书,一言不发:“……”

    他身旁坐着的是缩头乌龟许卿褚——因为他不敢吱声,好欺负,玉空玠欺负他惯了。见平云君大有朝他瞥过来的意思,许卿褚怯怯举手:“我,我知道。”

    平云君下一个本来要逮正在描书上红抄的康缙衣和一旁与他明确划地而立发呆的常秋声,突然被人出声答了还挺感兴趣的,示意他说。

    许卿褚磕磕绊绊叙述了一遍,不负众望地漏洞百出,他也自知答得不好,急的眼眶透红,好像要哭了似的。

    与谈知臣同席的裴衍青也自告奋勇:“弟子有言!”

    众人都回头看他,任孤鸣也回头,谈知臣本来就面冷,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理所当然地无人愿意与他同席,裴衍青来的有点晚,左看看右看看竟然自己坐下了。

    谈知臣似乎对方才这一大型逮人现场无知无觉。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一片浓郁的树荫下低头读书,指尖一寸一寸抚摸过单薄的书页,裴衍青几乎一字不落地把平原君强调过的文段背诵了一遍,谈知臣翻书翻到一半的手极为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后泰然自若掀了一页过去。

    任孤鸣本来就比别人更加关注谈知臣,他这微小的动作也难以逃过任孤鸣眼睛,他盯着盯着书突然抬头,目光直直冲着任孤鸣而来!

    任孤鸣没想到他感知如此犀利,两人目光一对撞,前两天他无意得罪大佬的蠢事浮上心头,他被视线一烫,先挪开了目光。

    “既然各位心神不定,就劳烦各位把衍青复述过的内容抄写几遍静静心。”平云君目光一一扫过刚刚不幸落网的几位。

    有了第一例,就少有第二例、第三例,几人敢于在课上如此,还是觉得平云君面善,大着胆子在被罚的边缘疯狂试探,结果惨遭执法。

    放课后,几位蔫头丧气地跟着任孤鸣往穹窿山抄书室而去,薛金唤本就比较老实,又坐在步夜白身边不好动作,侥幸逃过惩罚,他和裴衍青幸灾乐祸地目送诸位进抄书室:“保重。”

    孟雪致没多大丧气,还嬉皮笑脸比划鬼脸,被玉空玠按着头怼了进去。

    抄书室与藏书阁相连,原本是为弟子们誊抄卷本所单独辟的一间耳室,后来借阅资格开放,鲜少有人愿意再抄一本带回宿舍研习,平云君又和孟老学究学了一套见鬼的罚写大法,便干脆演变为弟子们抄书领罚的地方。

    各位摊开纸张,一边斗嘴一边准备抄罚写,突然见谈知臣怀里抱着一摞书推门走了进来。

    众人齐齐抬头,谈知臣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坐得整整齐齐的同窗们,面无表情杵了一会,转身原路回去了。

    孟雪致茫然:“他怎么走了?”

    玉空玠道:“可能是嫌今天人多?我每天都见他来读书的。”他摸摸下巴道:“看他这个样子,怕是比阿鸣还熟悉穹窿山的藏书阁。”

    任孤鸣立刻出言反驳:“除了我师父给我指定的书,我可不怎么来藏书阁。”

    “此话怎讲?”

    “我听师父说,十几年前有一位师兄在藏书阁研习一本剑谱,然此剑谱后面附了一段本门前辈自创的残缺心法,”任孤鸣顺着话头讲道,“然后这个师兄做梦能独步天下嘛,就偷偷练了心法,走火入魔。”

    “喔!”众少年齐齐惊道,“后来呢?”

    “后来这个师兄内丹受损,无法更进一步,就丧心病狂跑来藏书阁乱搞一气,因此在藏书阁这些藏书里,时不时还能找到师兄的一些遗笔……”任孤鸣拖长了音调。

    事关宝贝内丹,众少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都往那一眼看不到头的架子上瞟,毕竟内丹与性命相连,稍有差池可能人就活不成了。

    任孤鸣忽然大笑道:“哈哈哈,逗你们的!怎么可能任由这种东西在藏书阁误人子弟!”

    众少年怒道:“任师兄!”

    因为顾忌着不能把墨汁甩到衣袍和地席上,孟雪致只伸手拽了拽任孤鸣袖子当做报复,他还没松开手,藏书阁的门又开了,裴衍青抱着一摞厚度差不多的书站在门口:“你们还不抄,担心平云君过来斥责你们。”

    他神态自若地抱着这摞书往藏书阁小案上走,方才谈知臣刚捧着书过来一趟,众人自然心知肚明这些书是谁的,孟雪致缩头猫腰爬起来,轻轻巧巧一扑!

    裴衍青“啊”地一声,手里的书都洒在了地上。

    孟雪致捉弄他成功,一边笑一边帮他捡摔得满地零落的书,笑着笑着却戛然而止:“诶?这是什么书?”

    他从地上捡起一本灰扑扑的册子,册子封皮凌乱不堪满是灰尘,沾着几个模糊的指印,他扫了扫书皮上的灰。

    “揽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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