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事物有很多，但当留着一头半长棕发的瘦高男学生出现在学校门口，小乙还是立即认出那就是沙路米。
和周围那些傻里傻气的男孩们比起来，他看上去已经不像个孩子了，显得拘谨、成熟、内敛，像个学者似的。若不是身穿校服，恐怕校外不熟悉的人还会将他当作年轻的老师。
他看上去很低调，虽然和同行的学生们相比个子更高、社会地位也不可谓不尊贵，但他好像在竭尽所能地避免自己过于醒目，举止像个微服私访的小王子，刻意淡化自己的存在以便混在百姓之中似的。
他朝早已等在校门外的家族司机缓缓走去，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双唇始终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好像这一切——无论是上学、还是走向自家的车——都是需要他忍耐并完成的任务。
突然，沙路米站住了，他用不可置信的神情向校门外的台阶上看去：透明塑料伞下2道与家长群格格不入的身影，其中举伞的是一位身穿浅色套装的年轻女性——比他大不了几岁，正在雨帘的里面散发青春活泼的气息——她静静地站在台阶上，笑对学生群中望过来的目光。
“琪诺多……琪纳!”
沙路米丢下司机和开了一半的车门，不假思索地向她跑去，直至对方熟悉的笑容放大、温柔的眼睛也变得清晰，他才有意识地“刹车”，在礼仪可承受的程度下抱了抱久别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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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乙有些诧异，不过毕竟这是亲兄弟，便早在沙路米跑过来的时候就将伞柄托付给身旁的男人，转而轻轻跳下台阶迎上弟弟的拥抱。
少年很瘦，小乙不过用手掌扶着他的肩膀，便感觉到硌手，仿佛这3-4年的时间吃进去的东西都用来长骨头了、没能给皮肉多分一点营养。离家前印象中不过才到她肩膀的人，现如今奔跑后的吐息已经可以盖过她的耳廓。
正当小乙感叹男孩已经长大到比自己还要高时，她也听到了耳畔细微的、好像正在压抑什么的呼唤声：“姐姐……”
霎那间，她莫名其妙地眼眶开始发热，转念一想这已经是本月第三回了，自从得知被前男友操控的真相开始，她好像就变得有些软弱，动不动就会掉眼泪。但这一次不一样，面对儿时总是依赖自己的弟弟，她必须表现得足够坚强。
何况身后还站着不知是敌是友的伊尔迷，小乙也不能在这位杀手面前软弱，如果示弱她就会再一次陷入被利用的漩涡——对付同为操作系的男人，她坚决不要栽同样的跟头了。即便伊尔迷和侠客是不同的。
尽快抚平内心的波澜，小乙最后揉了揉少年和自己同源的棕发，安静地等待他放开自己。
不多时，沙路米也松开手臂，却用一种迟疑的目光看向姐姐身后的男青年。
“是你。”他皱了皱眉，站直后又看看和记忆中一样漂亮、但更加鲜活的面孔，“为什么大姐会和他一起来？”
“‘大姐’……”小乙对这样的叫法有点不适应，让她感觉像黑帮似的。“嘛，我也是和伊尔迷在路上偶遇的。”
话说回来，正常见到久违的姐姐身边跟来一个男人，常规反应不该怀疑是姐姐带回故乡的“未婚夫”什么的吗？（当然此刻不是这么回事。）可沙路米的提问方式怎么好像是伊尔迷把她带回来似的！
“是这样么……”沙路米若有所思，不多时抬眼继续注视身边的女性家人，“好吧。我没什么问题，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大姐。”
他露出含蓄的微笑，遗传自父亲的深色眼瞳此刻好像闪耀起兴奋的光彩。“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还没回家？我们一起走吧。车在那等着呢。”说着又指了指远处不知所措的司机。
“不是哦，已经去家里看过了。”小乙顿了顿，撇开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她还是朝日渐成熟的少年微笑，“听说爸爸生病了，你知道具体是病？他吃的是什么药？”
沙路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已经找了很多名医，到现在也没有定论，说是有很多复杂病症，病因不止一处，就给开了很多名目的药，前段时间又换了一些，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好些。”
“唔。”小乙观察着弟弟的脸色，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些疑惑，但也没再就这个话题展开。她选择告诉他自己暂时不能回家。“妈妈好像还没有消气。不过没关系，我会在城里多待一段时间。过阵子或许还会去看望莉芙姨妈和姨父。等妈妈什么时候肯见我，我再回去就是了。”
沙路米的表情阴晴不定，又像他刚从学校下课出来时那样抿起双唇，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
小乙微微一笑，举起左手再次摸了摸柔顺细软的半长发，没有期待中的厚实，像个典型的贵族子弟。“不用多想。”她说，“需要见我的时候随时告诉我。我会住在街心公园旁边那家酒店，要是遛的出来也可以直接找我~”
说完，她快速的眨了眨右眼，于是沙路米也像任何听过她说笑的人一样露出放松的表情。
小乙记起来了，从沙路米断奶开始，他们就常在一起玩了，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比他们2人更了解彼此。儿时的弟弟算比较标准的富家孩子，在重要的场合能够保持光鲜亮丽的模样，但还是有些顽皮古怪的儿童天性。
譬如养些残忍的宠物，喜欢去阴森隐蔽的地方探险、或只是在这些地方躲几个小时——自然是拉上小乙一起——要么就是骨子里急躁冲动的脾气突然淹没了理智，便大发脾气，造成仆人的困扰，或不小心伤及家人。
可到底是亲兄弟，小乙懂事以来虽然对沙路米颇感头疼，但这不影响姐弟间深深的情感牵绊。她时常也能够理解沙路米的行为。可能是父母时常不能伴在身边，有时小乙会觉得自己就像沙路米的半个妈妈，一旦有这样的想法之后她就更无法放下他，而弟弟似乎也会下意识地依恋她。
到底是目送瘦高的少年上车离开，小乙也终于放下心来，这才按约定好的那样带伊尔迷去市中心寻找吃饭和住宿的地方。
但或许真是太久没回来了，小乙凭记忆去的第一间餐厅居然已经闭门歇业，接着只好继续找下一家。
“你和你弟弟的感情跟我们家还挺像的。”当小乙在街景已经有所改变的区域辨别方向时，伊尔迷忽然冷不丁地在旁说到，那语气就好像经过了慎重的思考后做出结论。
“嗯？”小乙漫不经心地听着，搭腔的时候为了不显得太敷衍便回头看了看他。
这次换成伊尔迷撑着伞，不过他个子原本就高，胳膊只需要松松地举着就好，配上他了无变化的神情，就像是商业街旁百无聊赖的模特。
小乙不禁多打量他几眼，默默地猜想揍敌客家的其余成员会是什么样子。
目前为止，除了去枯枯戮山那次，她能够真正接触到的揍敌客家人也只有伊尔迷和奇犽。这兄弟2人都极具特点，但实话说小乙觉得除此之外他们相像的地方着实不多——当然，模样都漂亮——就是无论眉眼轮廓、还是脾性风格，都截然不同，外表可能是遗传了父母不同的特点，性格或许就是……天生的吧。
小乙自认为和弟弟在相貌与脾气方面还是比较相像的，都遗传母亲的金棕发色和眸形，只不过弟弟的虹膜颜色是父亲的那种深色，小乙的眼睛……老实说和谁都不像，她的左眼或许和妈妈的褐色眼睛还算近似，右眼就比较古怪了。
姐弟2人的性格里都有“娅鲁式”的高傲和冲动，只不过小乙在3年的独自生活中学会了融入人群、和用理性来抑制情绪，而沙路米——从他刚刚的表现来看——似乎也在学着隐藏。
他们也是奇怪的姐妹兄弟——小乙想——身在不同的地方，却不免还是朝着相似的方向成长。
而揍敌客家的两兄弟（伊尔迷和奇犽）呢，听伊尔迷的意思，应该可以理解为他在培养奇犽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杀手上投注了很大心血，因此奇犽也应该就像沙路米“深爱”姐姐那样爱着他。
小乙听后的心情还是蛮见鬼的。她不知道伊尔迷凭什么判断出沙路米对自己感情很深，虽然事实上的确弟弟从小就依赖她。
她也不确定伊尔迷的说法对不对，毕竟从此前和奇犽的接触和交流中，还未能品味出那位白发小少年对这位黑发大哥哥的一片“手足情深”。
也可能她品得还不够细吧……
“呃，我还没和奇犽谈过这方面的事……倒是。”小乙只能友好地托辞到，“但我觉得他挺怕——敬畏——你的。”
嘛，毕竟是家中的老大么，家族老三惧怕老大或许也情有可原。
不过沙路米可不怎么怕她。
顺带一提，还记得在猎人考试最后一场，奇犽那时可是怕到在伊尔迷面前说话都几乎变成蚊子哼哼。这么想来，感觉也不是特别正常的兄弟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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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乙没想到关于兄弟的话题居然还能贯穿整个吃饭的时间，她还从没见过伊尔迷能为某件事发表这么多见解，他给人的初感觉还是满冷漠寡言的。
难道是对“兄弟姐妹”这种话题特别感兴趣的人么？
“他会像怕你一样怕你们的父亲么？”小乙觉得对于多数家庭而言或许父亲是最有威严的人。
“唔，还可以。”那就是不了。“怎么说……我感觉阿奇有时候还挺粘老爸的。”
“所以你才是家里最可怕的人啊。”小乙不怎么留情面的说到。这个结论让她挺意外的，原来鼎鼎大名的杀手家族最可怖的面孔就在自己面前，这么说其余成员还算好相处的了。
“应该不是吧，”他说着轻轻抚摸了一下颈侧的长发，“我有为了显得温柔些而做出一点改变。”
——什么改变？留长发就显得阴柔，因此也就能温柔么？
不知为何自行串起奇怪逻辑线的小乙抿了抿嘴，硬是将因心底的吐槽而险些破功的笑声咽了回去。
镜子上倒影出她略显不自然的表情，她赶紧正色几分，借摘除发卡与耳环等首饰的时机，低头将扬起的唇角藏进阴影里。
“不过这么一想，我似乎刚好反过来，要在弟弟面前显得更硬朗些。”她回想起为了陪沙路米去郊外城堡那些或神秘或隐蔽的地方，最初总要给自己壮胆，后来则干脆演变成为了让沙路米有安全感而迫使自己比男孩更果敢和大胆。
“效果如何？”
“效果？”她用指缝松了松放下的长发，在回答之前先思考了一下伊尔迷的问题：“如果你是指沙路米的反应，应该还算不错，直到我去学校上学之前，他都挺愿意和我玩的。但可能也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玩伴’吧。12岁以前，我们都是在家里请家庭教师上课，所以身边并没有别的同龄玩伴。”
“唔，这也就说明中和一下男性气概和女性气质会有些帮助。”
长发男人脱去上衣之后，显露出来的上半身肌肉紧实坚韧，这景象倒映在镜子里，再落入镜前的女人视野中。
小乙微微一笑，站在梳妆台前只是不紧不慢地梳理着已经恢复垂顺的发尾，与此同时多欣赏一会镜中的风光。
“不过我管教不了沙路米。”她此时补充到，“除了爸妈之外，他不会听任何人的。他不听我的，也不怕我，小时候总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的感觉，这倒也是个问题。”
因此沙路米才会在杀手住进家里的时候，还想方设法地恶搞。但小乙确信，他其实是很害怕的，因为害怕才想通过各种方式将不喜欢的客人赶走。
“你弟弟的胆大没有任何价值。你过去只是没有实力，现在可以好好管教一下他了。但我想阿奇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只要他能早点认识到交朋友也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们讨论着如何对待弟弟们，一个坐在床沿，一个手拄着桌沿朝左侧回首。“伊尔迷，你真地从来没交过任何朋友吗？”
“没有哦。”杀手的回答不搀犹豫，“我们家的人不需要那种东西。你需要朋友么？”
“需要哦。”她也不假思索地答道，“这和我们家没关系，只不过我喜欢有人能一起玩、能彼此信任和交心而已。”
“好吧。”随口这么说着，小乙却很确定伊尔迷压根没接受她的说法。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没有要把你变成朋友的意思。”她像是一朵花似的一点点展开自己，轻轻摇晃着身体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没关系哟，如果你感觉上需要，也不是不能把我当作朋友。”伊尔迷歪着脑袋看她提起裙摆叉开腿坐在了胯前，为这极不符合穿着的豪放姿态，难得表情松弛了下来。
她摇摇头，“不用麻烦了。”老实讲，除了身体之外，她对眼下别无企图。“伊尔迷‘哥哥’——又或是‘弟弟’——你喜欢哪一个？”
死水般的双眸向她看过来，片刻后，他扬起唇角，眼神既冷漠又狂热。
小乙便没等他的回答，“低头。”她又说。于是一阵战栗顺脊柱而下，可见，操作系的强者一旦选择服从，也比任何人更擅长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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