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问题,”在教堂外将书交给沙路米之前,小乙犹豫了一下,“你在这之前见过伊尔迷没有——10年前不算——只是在我离开家的这些年?”
“没有。”男学生原本要伸手接课本,但此刻他只能空举着右手,因为送书来的人将手收了回去。“怎么了?”
少女若有所思。半扎的棕发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柔软光晕,阳光也同时照亮了她脸庞上极其细小的绒毛,而她思索时无意识地微微鼓起腮帮,旁人近看之下会感到这平日优雅性感的时髦女郎原来也有洋娃娃一样可爱的一面。
同为棕发的学生少年不由得淡笑了一下,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有其他陆续走出教堂的同学在朝这儿看,于是他跨出一步试图挡住部分视线,同时迅速伸手将自己的课本夺了过来。
“你翻进我房间找的?”男学生翻了翻书页确认是要的这本后,便将注意力回到“替自己取书”的人身上。
当他此前感到不妥而向家中致电、却听到仆人说没有找到他要的书时,沙路米就知道小乙已经悄无声息地去过家里了——职业猎人的身手不能小觑,这也就罢了——只是他不确定她是否在家里还看到了别的什么。
“是。我还顺带有幸参观了一下你‘焕然一新’的收藏室。”话已说到这里,小乙也多少感到坦然些,便将空了的双手插进连身衣口袋中,面色淡淡地打量清瘦高挑的男孩。
“——沙路米,你9月初去过友客鑫的南匹斯拍卖会吗?”
如果他曾去过友客鑫,那便能解释小乙的画出现在家里的原因。如果他不曾去,那么问题会变得更为复杂……
沙路米一听就明白了,他没打算躲避,却也没直接回答小乙的问题,而是嗤地一声、露出了小乙从未见过的冷笑,“那个匹夫,愚蠢的骗子。你从小就爱画玫瑰;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样的玫瑰只有姐姐才画的出来。但他居然敢腆着脸说是他的‘早期作品’……无耻。”
“那幅画是我2年前卖给他的,那会手头有些拮据,卖了之后能宽裕不少。”小乙睁着眼说了无甚意义的谎话(事实上就算在最拮据的时候她也从未卖过画。)——不过穆尔已经死了,她给他这样的体面又有何价值呢?——不过是因为她已经和穆尔达成过交易,画让他“买断”了而已。
转而她又坚持问沙路米:“你去友客鑫了?”
“我没去。”他直言,为了替旁人省去提问的麻烦,又很快轻描淡写地补充到:“我请别人帮我买回来而已。”
——而那个人就是伊尔迷。
这便是伊尔迷和小乙差不多前、后脚抵达安格林的原因了。小乙回想起沙路米刚在学校门口见到伊尔迷时似乎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也完全没有对杀手显示出畏惧或戒备——那恐怕是因为沙路米已经在等待伊尔迷出现,只不过不确定他会等在校门外罢了。
以及到警局那天,沙路米半路打听她和伊尔迷为何总在一起,也一口咬定2人是“同一天到安格林”。现在想来,他又凭什么确定2人是这“一天”到安格林,而非恰好在安格林相遇。
还有小乙在安格林遇到伊尔迷的首日,后者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从娅鲁别墅去教会学校的半路上,后来居然还与她展开了一番“兄弟姐妹”的探讨,特别笃定地将沙路米对她的“爱”类比奇犽对他的“爱”——小乙深表怀疑!
原来这两人一直都有联系,也不知这位教会学校的男孩是从哪找到杀手的联系方式,居然选择雇一名杀手去替自己“买画”!
“沙路米!”她大概是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对她唯一的宝贝亲兄弟说话,意识到这情况后,她又很快调整了语气。
“沙尔,穆尔-佩格拉是我刚离开家不久时认识的,相处时间不太长,后来基本上就断联了,你其实无需在意……”
“我不介意姐姐有男朋友。”像是预料到小乙会说什么,沙路米快速打断,“我不介意姐姐和什么样的男人在一起,也不介意……不,是有一点介意知道你们可能会一起做的事情……但没关系,琪纳,你这么美当然会引人注意;假如他们使你愉悦,我也没有异议。”
死活也想不到会和亲兄弟谈这种话题,霎时的尴尬情绪差点让小乙埋头找个缝钻进地里。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心情,深吸一口气,小声道:“你这么想,我很感激……”
“但是——”沙路米又说,“我不能看到有人对你不敬。如果是被你选中的男人也就罢了,可如果有人用猥(隔)亵的心思想你或打量你,我绝不原谅。至于那些敢付诸行动的,我估计你自己就解决了。”
“……”最后这句说的倒没错。
“而那些用坏心思利用你的匹夫,包括骗取你的作品在外面沽名钓誉的人渣,就算你能原谅,我也不会放过他们。”
少年平淡的语气看似像在说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领会到他词句背后的意思、以及不久前在新闻上看到的画家死亡惨状的照片,小乙感到有股寒意直直地穿过了心房。
当然,即便沙路米这么说了,她也没有证据证明穆尔-佩格拉是他雇伊尔迷杀的;就算能证明,她也没打算为已经分道扬镳的旧人向伊尔迷“宣战”,更不会和亲兄弟反目。
但光是想想沙路米竟大胆到私自联络揍敌客杀手,她就不寒而栗,况且她冷静下来想一想——即便再不情愿接受这一事实——就算父母给了身为公爵继承人(根据母亲一贯的脾气来看已是板上钉钉)再多的零花钱,也不该仅为了跨国买一幅画而雇佣杀手。
那可是杀手!
小乙不是那么笃定穆尔的死就一定是沙路米的授意,说不定只是伊尔迷为做任务方便呢?虽说伊尔迷不大可能做亏本生意……那或许是穆尔还有别的仇家呢?
其实光是想到沙路米和伊尔迷之间的联系,且这联系始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维系,她就莫名地反感、难过,莫名地想揪头发,想让杀手再也不要接触到自己的弟弟。
“琪纳,我该走了。”
仿佛是感受到血浓于水的亲人躁郁的心境,贵族男学生轻柔地用指腹触摸起长姐的脸庞。
随着午前最后的阳光将手指的影子映在女生的脸上,男孩深色的眼中潋滟起秋水般的柔情。
“不用多想。”他轻声告诉小乙。后者的真实身份同时也是琪诺多-娅鲁。“你有惊才绝艳的天赋,从小你就比我机灵,如今又是职业猎人。姐姐,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不过还有这身虚名与两手铜臭。我袭爵之后——假如你真没兴趣要爵位——也不会再结婚生子,家族的百年荣耀能不能传递下去其实无所谓吧?反正不会有其他人在乎。赌上娅鲁的一切财富名誉,我只想让你不用再受任何委屈。”
不多时,留有棕色半长发的男孩笑着向后退去,腋下夹着那本搅乱了一段时期的谎言与真相的神学课本,他招了招手,便转身扬长而走——跟随带队的牧师和其他集合的学生一起。
而小乙,这名即将步入19岁的成年少女,站在很快又将消失在云层后的一点阳光里,完全不知道能为现状做何种努力。
大概现状已经在她缺位的4年里演变得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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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情况不容小乙发呆,手机上有新信息进来。女警官志恩-唐之杜灵光乍现的一段话让小乙阅后仰头叹息。
“黑道有个组织被吹得神乎其神,揍敌客家族,你知道么?”——来自本地消息。
——天呐!伊尔迷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来安格林!
“待在原地别动,我立刻来找你!”小乙迅速打出一句回复消息,放下手机便立即迈开双腿奔跑。
具现化的枪口向天空送去热闹的花火,通过猎人资格审查后,她是头一次遇到像第三场考试“陷阱塔”里模拟的拯救普通民众行动。只是这一次“民众”并不典型,是名警员,她正追着“□□”而去:“盛夏的花火”的追踪信息表明志恩此刻就在机场快轨车站。
算算时间,伊尔迷也该出发了,从上城区去机场大约2小时,他现在应该也要从酒店出发去车站。
小乙再次仰天长叹:各位可否都让她省省心。
“伊尔迷!”她抓起手机打通了电话,幸亏对面接电还算及时,“你先别走,我有些话要对你说。”也不管这样讲是否显得过于暧昧——如果误会能达到拦截杀手的目的也不错啊——她不由分说地要求对方等自己出现,可惜失算了。
“我刚进车站。”他毫无波澜的语调传出听筒,“我在这里等你一会?”
“……那请你也先在原地别动。”想了想,她又不怎么确信地补充了一句:“爱你,Mua~”
挂断手机,小乙又再次加速,直至拦下一部计程车直冲车站。
终于,她就像某人——远方的红发魔术师——教她的一样,险险赶在杀手和女警对峙之前,挡在了战斗力约等于天壤之别的2人中间。
“伊尔迷,恶念就没必要了吧。”先手放出“泰迪熊”围住志恩,小乙留在自己周身的念便立刻少了一半。
她的自创念能力之中,防御能力最消耗气量。如果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和伊尔迷对决,她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志恩也已经被伊尔迷的恶念吓得够呛,“泰迪熊的抱抱”只能抵御全部物理伤害,这也是缺陷所在。
“你说有话要讲?”被小乙挡住去路的杀手不动声色地维持刚才的状态,似乎不打算放过女警官。
小乙无奈也只好维持防御和“缠”,对黑发黑眼的杀手点头:“是的。不过在那之前,可否容我劝她‘保命要紧’?”
“你要救她?”伊尔迷看似诧异地扬起双眉。
“我想让她活下来。”小乙承认。“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
“哦,要怎么保证?”他表示疑惑时会向一侧稍稍歪头,质感极佳的长发会沿改变的重心垂下来,就像流水一样。
小乙知道那长发的触感顺滑且冰凉。她沉吟了一下,低声请他先收起恶念。
伊尔迷这回配合了。小乙这才略微放心地搀扶起跪坐在地上的警员。
“嗯,裙子还干净,好姑娘。”她的话听起来没心没肺,但架起金发女人时表情绝无一丝轻松。
可事实上志恩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濡湿了,但仅存的理智还是帮她听懂了小乙的话。志恩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后赶到的猎人少女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而她自己却已在无法形容的压力(或杀气)下瘫软无力。小乙的感慨其实不仅是玩笑,若不是理智尚在拼命克制身体器官,她可能真地已经当众颜面扫地。
想到险些落入那种窘境,并无猎人实力的普通女人丧失了最后的意志力,悄声伏在另一名女性身上呜咽起来。
更可恶的是,身为警(隔)察在几分钟前还志在查清的“嫌疑犯”就在同时注视着一切。如果长发男人在此时笑出一声,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好在伊尔迷对眼下一切无动于衷。
“好姑娘、好姑娘,没事的,不哭了。”衣冠楚楚的贵族少女也不过和志恩认识了不到2天,继疑似救了她的命之后,此刻也将手放在她的背后一下、一下地安抚。
“谢谢……”她掩口抑制哭声,同时却还是不明白自己和面前这个不满19岁的少女区别在哪里——对方看起来比她还阳光、漂亮和无忧无虑——但眼下她自己却成了被安慰的对象。
“先别急着谢,我要让你做两件事,作为报答我的行动。”小乙抵在她的耳边,一方面支撑她无力的头颅,一方面也让她感受到不同一般的力量。
这就是猎人。
“第一,”女猎人没有等她回答就启唇:“你要从警局辞职保命。永远都不要再想成为治安系统的公职人员,无论在安格林还是在这世上的任何地区。”
“第二,”女猎人又说:“忘记‘伊尔迷-揍敌客’这个人,也永远别想知道他有没有杀人、杀了多少人。你要理解他也不是本意要杀这些人的,而是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必须死。”
小乙顿了顿,再次开口时似乎也替志恩想好了后路。
“这之后工作的事情交给我,”小乙说,“别的不敢说,只要你近期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至少实现单身的你每月一条‘格利普瓦’手链或项链的自由是可以的。他们的耳环、戒指和别的首饰比项链要便宜,所以……”
“好,我答应你。”沙哑的女声轻轻颤抖,志恩没有再听下去。她也很清楚此时此刻没有供她选择的余地。就算劝说她的人不提供这样的工作机会,她也一样必须放弃自己坚持的事情,只要还有命在。
“好姑娘、好姑娘。”女猎人再次念到,如同唱摇篮曲那样,轻柔得近乎忧伤。
随后她眼角尤带泪光失去了意识,小乙将她稳稳地接住,靠放在站台的座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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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杀的那些人必须死么。”长发男人冷清地站在临近的长椅旁,面带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显然是对这样的处理方式还比较满意,故而也没再释放任何杀气,倒不如说此刻的气场颇算得上安详,他在长椅的一头坐下来,还悠闲地将左腿叠在右膝上。
帮精神透支昏过去的志恩摆好姿势后,小乙站起来定了定神,这才回头:“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唔,说来也是呢。”他柔软的唇又弯了起来,“我过去都没有仔细想过,经你这么一说,似乎果真是这样。你很懂得如何理解我,小乙。”
“也不是对你,我对谁都这么善解人意。”毫无笑意地说着这句,她也自主走到伊尔迷的面前。
“但话说回来,我也遇到过2个不是‘必须死’的人……虽说也都是因为雇主后来改变了主意……”他开始回忆,招招手颇显热心地安排小乙在自己身边落座。
“——说的正是娅鲁夫妇——也就是你父母哦。”他说。
“呵。”小乙扯了一下嘴角,倒也没拒绝便坐了下来,只是比他指引的位置稍远5公分。
“那是我从业至今唯二的两次失手哦~”伊尔迷声称,“不过从结果来看利大于弊就是了。”
是,他多赚了几倍的佣金。
小乙扬起头看了看车站的穹顶,眨眨眼,再低下头时微微一笑:“那应该还要再算上1个人才对。”
“谁?”伊尔迷正欣赏她明亮的眼睛。
“当年你要杀掉但最终没死成的,还有我。”她回答。
“哦。”他的表情怔忪了一瞬,想起是有这么回事来着。在踏进娅鲁家本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这个眼睛奇怪的孩子,只不过那时的管家突然干扰他,做了替死鬼。
“伊尔迷。”小乙又微笑着看看他,却仅是为开启新话题而表现出的礼貌。
“嗯?”
“记不记得我还有话要讲?现在我们进入正题?”
她的肤色有安格林特点的白皙胜雪,棕色的头发表面泛着一圈淡淡的蜜色光晕,她的眼被水色浸润后流光溢彩,她的唇——他品尝过,应该还有些记忆——无需色素的点缀便天然透出健康甜美的浅粉。
“可以啊。”伊尔迷并不讨厌这个曾在他15岁那年短暂出现的少女。
而少女扬起略显高傲的尖下巴,又一次露出那身为弱势一方本不该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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