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谢清霁弯腰捡起碎片, 翻来覆去看了看,又和司暮手里的比较了一下, 寻了一边, 轻轻贴合过去。

    拼起来了。

    虽然裂口处有一些小小的豁口,但并不妨碍两块碎片拼凑成一块更大的带着弧度的碎片。

    隐隐约约的酒气从碎片上飘了起来。

    “酒坛子”谢清霁喃喃,“是酒中客的酒坛子。”

    是古战场上,酒中客手里的酒坛子。

    也是残镜里, 和刀柄一并显示出来的酒坛子。

    谢清霁隐约琢磨到什么,但来不及细思, 便听见一个婆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人还在屋里”

    大约是在说之前被送进来的“新娘子”。

    谢清霁被打断思绪, 下意识和司暮对视了一眼。

    司暮哂然一笑,轻巧地翻身跃过窗,朝谢清霁伸手“小师叔,我们该跑路了。”

    纨绔已经被刀客收拾了一顿,不敢再造次,现在约莫是灰头土脸地准备将强娶回来的人乖乖送回去。

    不过纨绔和刀客都没想到, “嫁”过来的人不是真正的小姑娘, 也不想被送回去。

    于是机缘巧合之下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干脆就跑掉了。

    正路出去会撞上纨绔那一群人, 司暮早前把纨绔家摸了个大概,带着谢清霁东拐西绕, 跑到了后院高墙边。

    这里有个小小的后门。

    后门上了锁,不过问题不大。

    司暮从旁边揪了一根铁丝, 正准备把门锁撬开, 不知哪个下人刚好路过, 惊叫了一声“谁”

    便急急忙忙跑过来。

    谢清霁眉梢轻挑,还想看司暮怎么处理,却见司暮动作忽地一顿,好似发现了什么事,眼底闪过一瞬的惊奇。

    旋即他就将手中铁丝一扔,长臂一伸,揽住谢清霁的腰,轻轻松松平地跃起,足尖在高墙上一点,又轻飘飘地跳了下去。

    这高墙可不矮,没有助跑也没有借力,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翻过去

    谢清霁问“你灵力恢复了”

    正说着,他也觉察出体内凝塞许久的灵脉开始变得通畅起来,灵力在缓慢地恢复。

    身后传来开锁的声音,两人及有默契地不多言语,先跑再说。

    这匆匆忙忙之下,谢清霁也忘了和司暮提那本邪功秘籍的事,两人循着本能跑了一会,甩掉了身后的人,才慢慢停下脚步。

    安静地等待四周逐渐模糊的景象开始新的变化。

    他们的灵力只恢复了些许便又停滞住了,不过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开启新篇章的信号。

    酒中客和刀客两人都渐渐感受到了这神秘的力量,惊奇之余,两人开始仔细琢磨起来。

    他们都是天赋异凛的人,虽然一开始对这神秘力量一无所知,但时间久了,也摸索出一点规律来,开始有意识地吸纳灵气。

    并尝试着用这神秘力量和武学相融合。

    他们自纨绔家重逢,便开始一路同行。

    漫无目的,四处浪迹,随心所欲,或以天为被地为席,或小舟悠悠飘过几重山,一路行侠仗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而谢清霁和司暮两人,刚开始还要遵循秘境的规则,去完成催动记忆的关键事件,但后来他们又陆续捡了三四块酒坛子的碎片,并尝试着将它们都拼起来后,秘境就发生了变化。

    它自己又幻化出一个酒中客和一个刀客来了。

    真正的酒中客和刀客开始重复他们的往事,谢清霁和司暮两个虚假替身便被秘境遗弃,不需要再寻找完成关键事件,只需要跟在刀客他们身后,跟着他们将回忆走完。

    酒中客和刀客这一路同行,便是好几年。

    他们行事越发默契,从最开始的还要商量几句,到后来的对视一眼便知彼此想法。

    有偶遇的同行戏谑笑言他们这怕不是亲生的好兄弟,关系这般好。

    刀客是一贯的沉默寡言,酒中客喝着酒,半眯着眼和他们插科打诨,脑海里却不知怎的闪出来一个想法。

    不够。

    亲兄弟也不足够。

    酒中客忽然沉默下来,他微微皱起眉,又喝了一大口酒,觉得自己好像变得贪心了一些。

    亲兄弟也不足够。

    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总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还能再亲近一些。

    酒中客偏头看刀客冷峻的面容,感到些许困扰。

    那还能有什么关系呢

    走遍花丛片叶不沾身的酒中客,深刻验证了当局者迷的说法,他对别人的事能侃侃而谈,对自己的事却琢磨不透。

    如此困扰了几日,他深觉不行,再这样下去,他要憋闷疯了。

    酒中客觉得找点乐子放松一下,转念一想,便想到了久未涉足过的风月场所。

    和刀客同行后,酒中客便很少再去这种地方。

    一是刀客看起来就和那些地方不入,他没法想象一脸冷漠的刀客站在莺莺燕燕之中的场景,二是自和刀客同行,他就再不缺乐子。

    虽然刀客沉沉闷闷的一天只说几句话,但酒中客觉得,就算和他一言不发的对饮美酒,也是个很有趣的事情。

    于是掐指一算,他也好久没去听过小曲儿了。

    酒中客兴致一来,便拉着人到一处还算繁华的城镇里,往风月场前一站“你来过这地方没有”

    他兴致勃勃“这地方挺有意思的,等会儿你可以好好乐一乐。”

    他本以为刀客会毫不犹豫地跟着来之前都是这样的,他每次心血来潮提出想做什么的时候,刀客都会沉默着点头,从不反驳。

    可这次刀客却定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点头。

    酒中客奇道“怎么了看不上这家”

    刀客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了口“不去行吗”

    他想说这种地方不是很好,但他又从没说过别人坏话,一时难以启齿,只能艰难又苍白地重复了一遍“别去我们回去喝酒吧。”

    然而酒中客今天兴头上来了,许久没来过,他还真有点想念那些软媚可怜的小美人儿。

    他拉着刀客往里走“走吧,就听听小曲儿,说不准你也喜欢。”

    他拽了拽刀客的袖子,没拽动。

    再回头看时,刀客垂了眸,将袖子从他手里扯回来了。

    酒中客“”

    刀客没看他,默然转身,一言不发,独自回了客栈。

    酒中客第一次被甩了面子,他有些莫名,也有些气了,他站在原地,没追上去,只皱着眉想。

    不去算了,他自己去。

    酒中客轻车熟路地上了楼,扔了一把银子到迎面而来的老姆妈手里“叫弹琴唱曲儿最好的小美人们都叫过来。”

    老姆妈捧着银子,心花怒放,连声应好,立刻安排上了。

    酒中客一如往常,懒洋洋地往主位一坐,自斟自饮,看堂前几个娇俏软媚的小姑娘弹琴弹琵琶唱小曲。

    看了一会,他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曾经很喜欢的小曲儿,此时听在耳中,仿佛听牛在啃草,咯吱咯吱的,没滋没味的。

    酒中客手里端着酒,许久都忘了喝,心不在焉地想。

    刀客现在在客栈里吗

    他在做什么

    睡觉了吗吃饭了吗有没有自己喝酒去了

    他想了又想,渐渐出神,连小美人儿娇声唤他都听不到。

    那些个小姑娘们惯经风月,什么客人没见过,见酒中客出神,便各施本事,凑过来吸引他注意。

    酒中客正发呆,面前陡然凑过来一群千娇百媚的小姑娘,他愣了一瞬,然后觉得没意思极了。

    他站起身来,将剩下的一把银子都扔到了案几上,留给她们自己分,便拂袖离开。

    刀客说得对,还不如他们自个儿对饮呢。

    酒中客买了酒,回到客栈,准备和刀客喝几杯,谁知回去一看,刀客那间屋里已经熄了灯。

    这么早就歇息了啊

    酒中客一手把着酒坛子,站在刀客门口,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打扰,悄悄地回了自己房间。

    翌日两人醒来碰见面,若无其事地互相打了个招呼。

    谁都没提昨晚的事,但两人之间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就变化了些。

    表面上来看还是挺正常,但酒中客就是觉得刀客好像忽然就冷淡下来了。

    他有心想同刀客说玩笑话,讲着讲着,见刀客没什么反应,他又渐渐安静下来,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心虚。

    旋即酒中客就在心里反驳自己。

    心虚个什么,不就是去听了个小曲儿吗。

    他隐约觉得自己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又没琢磨出是什么不对。

    在这种心情下,酒中客难得地老实了几天,终于憋不住了,眼见的中秋节到了,他终于下定决心,和刀客讲个清楚。

    再不济道个歉么。

    酒中客嘀咕着。

    这么几年兄弟情,刀客总不至于再生气吧。

    酒中客在中秋节这天,掐着刀客起床的点,凑过去问他“哥,今个儿中秋节,我们出去走走啊”

    刀客比他年长一岁,不过酒中客更多时候都是喊刀客名字,只有这会儿才想起来喊声哥。

    充满讨好意味。

    刀客听见一声哥,抬眸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于是两刻钟后,两人拾掇完毕,走上街去。

    两个大男人平时行走江湖,随性惯了,去过无数地方还真没这么一本正经的逛过街。

    走了一会,酒中客觉得不对,他问“哥,你觉不觉得这大街上也太冷清了些,今天不是中秋吗”

    他以前从不过节,但印象里,这些团圆的大节日,应当四处热闹才对啊

    怎么这街上这般冷清,也就开着几个吃食铺子,零零落落坐着几个人。

    刀客沉默地看他一眼“现在卯时末。”

    一大早的,谁出来热闹。

    酒中客一拍脑门,恍然“哦”

    他们俩渐渐走得远了。

    街道拐角处转出来两个人。

    正是司暮和谢清霁。

    他们如今不必再插手酒中客和刀客的事,但还是得跟着走那碎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出现,他们得及时将碎片捡走。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分析,他们都觉得这碎片和刀客的魂魄有很大关系。

    虽然他们也不甚清楚为何找的是刀客的魂魄,找到的却不是刀客的刀,而是酒中客的酒坛子碎片。

    不过这也不要紧,等集齐了碎片,重新到古战场,找到酒中客,谜团也就解开了。

    谢清霁两人遥遥跟在酒中客他们身后。

    静悄悄地走着,一时无言。

    这段时间酒中客和刀客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也突飞猛进。

    司暮气人的本事一流,哄人的本事也是绝顶优秀。

    谢清霁被他哄得都快没了脾气,对他死皮赖脸的各种要求都没法拒绝,无可招架,只能板着张脸随他去。

    司暮得寸进尺,刚开始只是一本正经地说,怕秘境出意外将两人分开,于是牵起了手。

    慢慢的,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越来越多。

    到后来谢清霁不知不觉都习惯了他的亲近,偶尔司暮趁人不注意,还能讨到一个浅尝辄止的抱抱。

    谢清霁对此无知无觉,像掉了温水里而不自知的小狐狸,懵懵懂懂的,丝毫不知未来堪忧。

    而司暮只觉心花怒放,胜利在望。

    绕了几圈,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了,小摊贩们开始摆东西出来卖了,各种小玩意儿都有。

    一个扛着糖葫芦的人吆喝着走过,谢清霁在骨骰小镇里见过这东西,下意识望了眼。

    司暮瞧见了,笑吟吟道“糖葫芦,甜滋滋。”

    谢清霁抿了抿唇,把视线收了回来,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司暮问“小师叔想要”

    他作势要去买,谢清霁眼疾手快拉住他袖子,抿着唇沉默片刻,才不自在道“秘境里的东西,都是假的。”

    没说不要,只说是假的。

    司暮了然,小师叔就是爱憋话,想要也不肯老老实实说,非得拐弯抹角藏着掖着。

    他顺势牵住谢清霁的手,按照惯例,藏在袖子下。

    他倒是不介意大大方方牵手的,但是小师叔害羞,非要袖子挡着,他也没办法。

    “假的不要紧,等出秘境了,我给你买。”司暮信誓旦旦,“我让他们给做糖山楂,糖苹果,糖橘子小师叔想要什么我就买什么。”

    谢清霁感觉自己的小心思好像被戳穿了,他忍着赧意,板着脸反驳“我非稚儿,不吃这些。”

    司暮“哦”了声,若无其事道“那我买给小狐狸吃,小狐狸还小呢。”

    谢清霁“”

    谢清霁不吭声了。

    小狐狸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原本两人都是很有默契地避开不提的,但最近不知为何,司暮就总爱拿小狐狸说事。

    偏生谢清霁在别的事情上都还能硬气几分,一提及小狐狸,他就自觉气势弱了,说话都没了底气。

    也就只能憋闷地任司暮调侃。

    中秋佳节确实要比平时热闹许多,民间普通百姓要远比仙修们更看重这些节日,而中秋又是有放花灯的传统的,于是大白天的,就有不少人开始卖起了花灯。

    谢清霁没见过这样小巧的玩意儿,路过一个小摊时,又忍不住悄悄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看见了一盏特别的花灯。

    旁的普通花灯大多是做成莲花形状的,这盏也是,不过它新奇就新奇在,那莲花心处,除了一截蜡烛,还卧着一只粉色的小狐狸。

    小狐狸团着蜡烛,尾巴微卷,脑袋微歪,好像在专心致志地守着蜡烛。

    还有这样的灯

    谢清霁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怕司暮发现,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掩饰性地看向前方的酒中客和刀客。

    那两人也在买花灯。

    中途有一段路他们没跟着刀客和酒中客,这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好像关系又恢复亲近了。

    酒中客捡起两只花灯,对比着,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刀客看着他,眼底复又泛起笑意。

    他们说要逛街,就还真老老实实逛了一天,除却中午去吃饭的时间。

    大街小巷来回走了十来遍,走得小摊贩都认得他们了,见他们走过来一回,就笑呵呵地打一回招呼。

    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夜色渐深。

    酒中客的思绪从混沌到逐渐清明。

    今天不设宵禁,许多人踏着夜色出来玩闹,其中不乏许多年轻男女,成双成对的。

    这是他们难得的相约时光。

    他们亲密地走在一起,去游街、去买花灯,然后到河边去点燃、许愿、放到水里去。

    长长的河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桥头树头,多的是含羞对望的年轻男女。

    酒中客站在河边,看见一对牵着手的年轻小情人路过,思绪终于彻底清明。

    比兄弟还亲的关系还有什么

    还有亲密无间的爱人。

    他深吸一口气,越想越明了。

    他本就不是什么懵懂无知的年轻小儿,也从不扭捏作态,之前没想明白只是当局者迷,现在一旦想清楚了,便恍然,然后决定立刻行动起来。

    这所谓行动,便是找刀客表个白。

    酒中客把花灯往怀里一揣,拉着刀客找了个暂且还没人的树头下,站定。

    刀客本来正准备点燃花灯放河里呢,突然被他拉走,有点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然后他便看到向来神情洒脱漫不经心的人突然肃了神色“哥。我给你说件事吧。”

    声音也是难得的严肃。

    刀客心头一突,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花灯,心莫名提了起来他方才朝花灯偷偷许了个很过分的愿望,不会被酒中客听见了吧。

    “哥,咱们不做兄弟了吧。”

    刀客猛然抬头,神情错愕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张了张口,发现嗓子都黏在了一起,说不出话来,正惊慌间,却又听酒中客一字一句外清晰道“咱们换个关系。当情人,怎么样”

    明月高悬,星辰散落,万里无云。

    谢清霁不喜欢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虽然自酒中客和刀客出现后,他们在秘境里就成了隐形人他们从众人面前走过,众人也看不见他们。

    不过司暮还是很照顾谢清霁的心情,带着他去桥上站着。

    大家都涌入河边放花灯了,桥上的人反倒不多。

    谢清霁放眼望去,河面上星星点点的全是花灯,各式各样,灯火明灭,顺着水慢慢悠悠地飘走。

    整条河仿佛一条会发光的锦带。

    谢清霁目不转睛地看着,忍不住又想起来那只卧着小狐狸的花灯。

    不知道那只小狐狸花灯有没有被人买走,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放到河里他视线掠过满河面的灯,又转到河边放花灯的人群中。

    看着看着谢清霁看见了树下的两个人,一愣,下意识就转手拽了拽司暮“他们在做什么”

    原本还分开站着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抱在了一起,还

    谢清霁还待仔细看他们,眼前一黑,司暮抬手掩住了他的眼。

    “司暮”

    谢清霁微恼,抬手握住司暮手腕,想把他的手拉下来,却听见司暮悠悠说了声“小师叔,人家小情人接个吻,非礼勿视。”

    谢清霁的动作就顿住了,他回想了一下两人的姿势,耳根子慢慢红了,他沉默了一会,小声道“那你也非礼勿视。”

    司暮“唔”了声,眼角扫都不扫一眼河边,眼前有美景,他做什么还要惦记别人的。

    他看着谢清霁不知不觉染上绯红的耳垂,有些意动。

    “小师叔。”

    “嗯”

    司暮一手捂着他的眼,一手揽着他的肩,将他带转过身来。

    “非礼勿视,但是可以学。”

    司暮感觉谢清霁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了颤,扫得他掌心痒痒的。

    他笑眯眯道“小师叔,要学吗”

    司暮松开手,望见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眸里倒映着一个他。

    也只有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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