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臻向来没什么耐心, 唯独在她身上有所例外。
实在是这红着眼眶、泣涕涟涟地说“愿意做那些事”的模样太过滑稽,他就想着,就这么逗弄逗弄也无妨。
他想杀她么
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 她的假身份, 还有张口即来的谎话都够她死一万次了。
就凭这胆小如豆的模样, 说不准哪日就能将他卖了。
可他转念又想,卖了就卖了吧,于他而言顶多是多些麻烦而已,倒也并不棘手。
谁让她这么香、又这么好欺负呢
每一回欺负完,都教人意犹未尽。
傅臻手指无意识地磨了磨, 又惦念起她耳垂那块软肉来, 于是便又做回强人所难的恶人,噙着笑问她“愿意什么朕没听清,你倒是仔细说说。”
阮阮能说出那句话来, 已经是羞赧欲死, 他却还要她往下细说。
她下唇咬得嫣红, 将将要滴出血来, 低垂着眼硬生生地说“陛下想要如何, 我便如何若是陛下仍觉得体验一般,我便再去学俗话说天道酬勤, 我总能让陛下满意”
这般说着, 面前的炕桌竟倏忽晃动起来, 她掀起眼皮, 果然瞧见男人眉眼极其恣肆, 笑得浑身发抖。
阮阮更是羞愧难当, 他也不回应, 就这么似笑而非地嘲弄她, 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傅臻琢磨琢磨,幽幽咬字“当真愿意让朕任意玩弄”
阮阮又一惊怔,他这算是答应放过她
可、可心照不宣还不够么,非要当着他的面应承下这一句“任意玩弄”
她忍下这口恶气,一个“是”字才吐出一半,却见他一手支颐,另一手屈指朝她懒懒一勾,“过来。”
阮阮只好抿着唇,依言将脸蛋凑过去。
傅臻见她一脸咬牙切齿,浑身每一根寒毛都不屈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想笑。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阮阮下意识想躲,却终究忍住了。
傅臻便满意地笑了笑,只重重揉了揉她的耳垂。
阮阮轻轻皱下眉,却听他在耳边低声“知道朕这叫什么”
幸而她侧着头,避开他灼热的视线,良久别扭地咬咬唇,瓮声瓮气地说“是任意玩弄么”
傅臻不由得一怔,几乎哑然失笑。
他本已经不打算再捉弄她,谁知道小姑娘对这四字怨念极深,他又忍不住嗤她“这叫耳提面训”
真没见过这么笨的丫头。
在这吃人的大晋宫城,倘若没他庇护,早不知被谁生吞活剥了。
阮阮被他揉得酥麻了半边,一双乌珠掺着水雾,圆圆地瞪向他。
若这不是玩弄,她名字倒过来写。
她下眼睫一颗蓄了颗眼泪将落不落,傅臻弯指替她兜住,“这就哭了”
这才哪到哪儿啊。
他一垂眸,看着那颗眼泪从指尖渗入指缝。
橙黄的灯火落下来,将泪珠烧得滚烫起来,灼热的温度一点点从指尖蔓延至心口,灼得心尖都有些泛疼。
十指连心么。
他怔忪了下,随即状似无意地躺回去,靠着软枕,屈起一膝而坐,嘴边的笑容敛下,“朕是在教你,何事听得,何事听不得,在宫中知道的越少,命就越长,懂么”
这句阮阮倒是很认真地颔首记下,被他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事儿还少么习惯就好,可命是自己的,往后再遇到这种情形,她得跑得比兔子还快,否则真该小命难保了。
她心里掂量一下,抹了抹泪,又朝他讪讪一笑,磕磕绊绊问“陛下既能够替那些枉死的姑娘讨回公道,可见陛下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对吧陛下原本就没有打算灭我的口吧,既如此,那方才答应陛下的还作数么”
说到后面,语声渐渐弱下去,因为她看到暴君冷目朝她瞥来。
“她们无辜,你也无辜”
他眸中好似深渊万丈,让人一瞧便浑身寒毛竖起。
阮阮霎时心虚起来,
罢了,她提这个作甚
他若想要“玩弄”她,难不成还要先问过她的意愿么
她若不愿,他也不见得就能放过她。
她慌不择路地绕过他的视线,余光瞥见炕桌上还未动的点心,赶忙献宝似的推至他面前,“陛下,用、用膳。”
傅臻冷嗤一声,眸光落在那绿豆糕上未筛干净的豆皮,小丫头的心思他便已猜到大半。
他不急着动箸,目光流转间,唇角又是一勾,“这点心若是都被朕吃了,阮阮怎么办”
阮阮侧身掏地瓜的手一顿,怔怔半晌才反应过来。
忽然心脏急促跳动了一下。
阮阮他竟唤她阮阮
这是亲昵些的称呼,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一回眸,与他四目相对,男人目光幽幽沉沉,漫不经心的神色之下不知藏着多少暗潮汹涌,似是兴致勃勃的探究和打量,更似审视。
她忙敛下眸中慌乱,飞快地从身后的食盒里将地瓜取出来,若无其事地朝他一笑“旁的我也不会做,便往炉火里扔了个地瓜,我吃这个便好。”
傅臻便执起玉箸,阮阮紧张地盯着,惊觉那箸尖在绿豆糕前顿了半晌,却又不紧不慢地放下了。
阮阮小心翼翼地觑着他面色“陛下”
傅臻却作出一副了然的表情,反问她“你想吃这个”
阮阮悚然一惊,我不是我没有我吃地瓜就好
她急着摇头,发髻两侧的步摇垂珠打在脸颊泠泠作响。
傅臻又是怡然一笑,用一种类似关心的语调“给朕做这么精致的点心,阮阮却只能吃地瓜,叫朕怎么忍心”
阮阮惊魂未定,掌中忽然空了一块,凉飕飕的,一垂头,手里的地瓜已经被人夺走,多了两根明晃晃的银箸。
“”
暴君暴君抢走了她的地瓜
傅臻慢条斯理地剥开烤得乌漆的地瓜皮,里头露出黄澄澄的地瓜肉,香甜诱人得紧。
阮阮瞅着他咬下去,咽了咽口水,声音里都带了哭腔“陛下还是吃点心吧,这地瓜我不过是照着民间的做法胡乱烤制,哪里能入陛下之口”
“无妨,”傅臻云淡风轻地瞧她一眼,“朕行军在外,风餐露宿的时候不在少数,若是还在吃食上挑拣,恐怕早就饿死了,还怎么上阵御敌”
他又信手一指,爽快地笑道“你自己做的点心,自己不尝尝”
阮阮默默搅着箸尖,没想到反被他摆了一道,眼下心中只有后悔。
她知挣扎不过,硬着头皮夹起一只绿豆糕。
往日在刺史府中也做过,就是糖放少些都觉得苦不堪言,更何况是不放糖。
正犹豫着要不要换桂花山药糕,可她都夹起来了,再放下也忒没礼貌,且方才在茶房试吃的那一口,黏黏糊糊、甜甜腻腻的感受实在叫人难忘,一时竟择不出那一道更难吃。
思及此,她闭上眼睛,视死如归地将那枚绿豆糕一口咬下。
苦苦苦
难言的苦意在舌尖蔓延,她竭力控制着表情,赶忙又夹起一块桂花山药糕来中和,可齿间才一咬,那黏腻的糕点险些将她上下两排牙糊住,咀嚼都艰难,另一边苦味还在口腔中起舞,阮阮简直欲哭无泪。
另一头,傅臻倒是气定神闲,一举一动俱是云水般的优雅,硬是将烤地瓜吃出了玉盘珍馐的味道。
傅臻挑眉看她,眉眼间笑意舒朗,夸赞道“地瓜不错,很甜。”
见她面容痛苦,又忍不住关心“你这点心味道如何”
阮阮努力吞了吞,眸中都蒙上泪意,良久才扯了扯嘴角“也也不错,陛下当真不尝尝我的手艺吗”
傅臻遗憾地叹口气,吃下最后一口地瓜“不用,朕身子不行,吃不下太多,一个地瓜已经足够,再吃点心,今夜太医院就别想睡了。”
阮阮“”
阮阮素日不是挑食的人,可宫中膳食实在美味,想来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吃惯了佳肴,再吃糠咽菜,总是觉得难以下咽。
她想到白日里傅臻罚崔苒吃点心一事,背脊一阵发寒。
以他的作风,不会要她将这些全都吃完吧
阮阮真的要哭了,一不留神噎到喉咙,她唔唇连咳数声,眸中溅出泪花来。
傅臻眉尾一扬,笑道“喝茶么”
阮阮抽空分给他一个惊愕的眼神,却微微滞住。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昳丽煊赫,眉眼飞扬,轮廓是棱角分明的轮廓,十足的凌厉感,眸中骇人的猩红褪去,可眼尾的薄红却又平添几许妖冶。
就这么漫不经心地一笑,便有种蛊惑人心的味道。
她鬼使神差地“嗯”了声,小鸡啄米般地点点头,傅臻便起身走到博古架旁的平头案,挑了一只鎏金银龟盒回来。
小青竹夹取出一撮青润细嫩的茶叶,暖壶、洗茶的一套章程做起来游刃有余。
阮阮不禁瞪圆了双目,大晋天子亲自为她泡茶
傅臻因头疾缠身,殿中常备山中采摘的茗草,说是对头痛有所缓解,不过聊胜于罢了。
山中茗草口味自比不过十大名茶那般讲究,谈不上啜英咀华,但色泽却是苍绿透亮,入口亦清冽,只是苦了些。
他倒是无所谓,这些年习以为常,不觉得难咽。
这小东西却未必。
傅臻嘴角噙了抹笑,扬手将滚水浇在青绿的茗草叶上,阮阮甚至都能从那如意纹盖的小孔中嗅到淡淡的茶香。
葱绿釉色的白里小碗最适合盛装青碧的茶汤,他信手抬起,茶汤便顺着壶口缓缓倾下,落在碗底的声音泠泠脆响,让人食欲大开。
片刻的时间,那茶碗便推至阮阮面前。
阮阮讶异地望着他,又讶异地看着碗里的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还真是给她的
傅臻笑“礼尚往来,尝尝。”
阮阮才用了几块点心,刚好口中干涩,可她怔怔地盯着那茶碗,心里说不出的混乱。
这茶喝是不喝
喝了怕折寿,不喝又是抗旨,显得她不识好歹。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座庄严雄伟、堆金砌银的大晋宫城,在这雕梁画栋、炳炳烺烺的玉照宫,那个传言杀人如藨的大晋天子,会悠哉闲哉地替她煮一壶茶,和她说“礼尚往来”。
这么看来,这人也不算太差,至少还知道“礼”字怎么写。
阮阮甚至都有些感动,觉得坊间那些传言有误。
暴君这个人虽说平日里喜怒无常,发病时又疯癫得六亲不认,可至少她在天子卧榻之侧还能安睡。
往小了说,藏雪宫那些美人如今都活得好好的,上安城里那些无辜的姑娘也不会死不瞑目;往大了说,他如今苟延残喘之际还忧心着北方的雪灾
阮阮深吸了一口气,人心就是这样矛盾,善人做了一辈子善事,却有可能因为一件恶事导致晚节不保,而恶人一生作恶,临终时做上一件善事,却有可能得到原谅。
脑海中思绪万千,照应现实也不过几息的时间。
她抿了抿唇,颔首低低说了一句“谢谢陛下”。
茶汤很是清亮,让人想起山间的泉水,用荷叶兜住一汪,约莫就是这个色泽。
阮阮端起茶碗吹吹,察觉温度适宜了,便凑到杯沿轻轻抿了一口。
舌尖才碰到一点,眉心就猛然蹙起。
“唔咳咳咳”
怎么会这样苦
阮阮被猝不及防的苦味刺激得连声呛咳,抿进去的那一小口几茶汤乎都漏在唇角。
太苦了比太医院开的药还要苦
阮阮人都傻了,眼眶被苦味激得通红,整个舌苔都泛着苦味,只能一手捂着唇,偷偷张着嘴巴吐舌头,另一手搁下茶碗,慌不择路地去找巾帕擦嘴。
茶汤漏得满嘴都是,阮阮简直欲哭无泪,双眸盈着水意模糊起来。
帕子,帕子在哪她想要擦嘴呀
抬眸赫然瞥见炕桌上一道醒目的白色,她赶忙伸手去抓,没曾想却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她悚然一震,回过神才惊觉指尖之下掐紧的是
是暴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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