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静观

小说:蜀臣 作者:茶渐浓
    猎人与猎物,角色常常会互换。

    如今逆魏故意让萧关露出破绽,作为诱大汉出兵来袭的饵,就要做好被吞下去就的准备。

    只不过,逆魏曹真此举仅是调虎离山吗

    抑或者说,尚有其他部署

    放下军情布帛,郑璞有些举棋不定。

    其实丞相如今的部署,就是最妥当亦是最有效的应对。

    让各地驻军森严戒备,仅是遣吴班本部前去萧关,欲攻而未攻。

    不给逆魏有机可乘,坐等图穷匕见。以不变应对万变,不管逆魏玩什么花样,届时大汉皆可以游刃有余的应对。

    然而,既然已经部署完毕,尚且召郑璞来商议,自是想听听郑璞可否有其他的筹画。

    毕竟誓要克复中原的大汉,终究是要进军凉州的。

    而进军凉州之前,必然要攻下截断逆魏关中驰援凉州的险隘萧关。

    如若郑璞别有他谋,可吞下曹真抛出来的诱饵且无损自身,那便是大汉上下皆可拊掌大庆之喜。

    但郑璞有奇谋

    很可惜,答案是否定的。

    面对一座需要付出无数人命去弥补地形差距的险隘,郑璞也束手无策。

    因为诱敌出战、趁机夺关等计策,作为军中宿将的吴班已经试过了,敌将魏平并不是鲁莽匹夫。

    或许,此便是逆魏曹真胆敢将萧关拿出来作诱饵的底气吧

    不过稍微将计就计,让时局变得对大汉更加有利,郑璞倒可以谏言一番。

    是故,在大致将对逆魏举措分析了一番后,郑璞便拱手说道,“丞相,璞并无攻下萧关之策。不过,璞窃以为,若能将逆魏主力诱来陇右作战,或可更符合我大汉利益。”

    “嗯”

    轻微一鼻音,丞相没有当即表态,而是捋胡耷眉陷入沉吟。

    逆魏若发兵来战,必然取虚实之道,分数路偏师佯攻,以图分散大汉的兵力。

    而主力兵出的放下,不外乎是汉中与陇右。

    依常理而言,大汉更希望逆魏主力进军汉中郡。

    其一,乃是战争对民生的损害。

    不管逆魏关中出兵何处,驻守在荆北宛城的司马懿都会策应,汉中郡无论如何都不会避免战火。既然如此,尚不如诱曹真进军汉中郡,让陇右各郡不受打扰。

    另一,则是汉中郡比陇右更容易守备。

    昔日汉中之战,先帝刘备就是以逸待劳,让受限于秦岭谷道转运粮秣艰难的魏武曹操,不得不弃地而退兵。且魏延任职汉中太守期间,对各处险隘及戍围的守备十分完善;再佐之如今汉中郡驻守数万大军,抵御逆魏来袭并不困难。

    只不过,郑璞如今反其道而谏言,也并非无的放矢。

    乃是为日后进军凉州绸缪耳

    逆魏若遣主力来袭陇右,其必然是走安定郡取道萧关而出;再让金城郡及西平郡别遣偏师,扰大汉的陇西郡。

    虽无忧粮秣转运之苦,却有不容失败的隐患。

    人心,是会随着时间而流逝的。

    如果逆魏反扑陇右再度失败,凉州各部羌胡及豪右就会失去信心,会转为亲善大汉。

    这便是郑璞谏言的缘由减少日后攻伐凉州各郡的阻碍。

    自然,此前提是兵力处于劣势的大汉,不仅要坚壁清野扰民而守,且要能有余力将逆魏各部尽数驱逐出陇右。

    相当于风险越大,收获愈大吧。

    “子瑾此言,我亦曾思虑过。”

    少顷,丞相睁开双眸,徐徐而叹,“然而彼逆魏曹真久在行伍中,绝非无谋之辈,恐难诱其入陇右啊”

    “丞相,姑且试试。”

    闻言,郑璞冁然而笑,谓之,“成,则可喜;弗成,对我大汉亦无有害处。”

    嗯

    “也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姑且试试也好。”

    略略扬眉,丞相倏然而笑,“子瑾一路劳顿,且先归去歇下吧。数日后,子瑾应要领军往汉阳郡矣。”

    “诺,璞告退。”

    郑璞离席拱手作礼,缓缓而退。

    因为如何试试,以丞相之智,不需要他谏言。

    如丞相声称他不日将领军往汉阳郡,便是如何诱使逆魏来兵出陇右的调度之一。

    不外乎,是除了魏延、高翔两位扼守陇右门户的将领,不可调动之外;以郑璞、关兴等军中后辈接替守备萧关道,让其他如吴懿、陈式以及吴班等宿将皆领着本部,大张旗鼓的归汉中郡驻守。给以逆魏汉中郡驻守兵力近十万、坚不可摧的假象。

    嗯,是假象没错。

    吴懿等将领行军至武都郡后,便会伪装成为运送粮秣辎重的辅兵,再转回来陇右驻扎。

    至于是否被曹真识破,那便静观其变吧。

    反正,逆魏纵使兵出汉中郡,前将军赵云也能坚守三个月、等到陇右的来援。

    如此行事,大汉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让吴懿等部稍微行军劳顿些。

    权当是练兵了吧。

    自然,为了避免万一,汉中郡的守备肯定是加强的。

    只不过,郑璞不知道的是,他转身退去之时,丞相一直目视着他的背影。

    军中口口相传的“疤璞”之号,终于传到了丞相耳里。

    且还知道了,此号乃是车骑将军刘琰所创。

    但性情颇刚的郑璞,却是对此事只字不提,犹如不曾得闻一般。

    此便让丞相有些心奇。

    以他对郑璞的了解,便知道其绝不会心无羞恼之意。

    更不会犹如昔日为马谡求情一般,不与车骑将军刘琰计较。

    毕竟,马谡与刘琰不同。

    前者对郑璞有举荐之恩,二人亦颇有交情。

    且昔日郑璞谏言的最大缘由,乃是基于大汉人才凋零,继续任用马谡于大汉有裨益。

    而后者刘琰嘛琰

    不过一仰仗先帝刘备恩泽的坐谈客罢了。

    且早在成都时,便常以言毁郑璞。

    或许,如今其子隐而不发,乃是坐等可让刘琰万劫不复的时机吧

    丞相隐隐有所悟。

    然而,却没有打算出面干涉,反而是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态。

    倒不是丞相心有偏袒、纵容朝廷僚佐相互攻讦,而是想趁此事看看郑璞的心性对外部敌军素来不择手段的他,对大汉内部仇雠时是否亦然狠戾

    因为如今在丞相眼中的郑璞,已然不同了。

    筹画之能冠冕年轻一代

    坚守萧关道时杀身报国的忠节

    针对豪族的分化以及谏言摊丁入亩的国策

    此子之才,假以时日,可继自身之后也他日可肩扛克复中原之志也

    如果他,不会因喜恶而网罗罪名构陷同僚的话。

    然也,丞相并不冀望着,郑璞能以德报怨。

    如若以德报怨,将以何报德

    丞相仅是期待着,郑璞在处理私怨的时候,不触犯朝廷法度即可。

    毕竟,禀心是否公允,乃是可堪为执国者的第一步。

    不然的话,便是能力愈大祸国愈凶

    与其挑选一才华横溢的祸国者,丞相更倾向挑选一庸碌者继己后。

    至少,再怎么不济的庸碌者,亦可守成

    能萧规曹随

    虽与国无裨益,却也能与国无害

    璞者,藏玉之石也。

    瑾者,美玉也,美德也。

    却是不知,今藏玉之石疤裂,可有美玉之德出否

    但愿,此子莫要让我失望吧

    当郑璞的身影消失在署门外,年齿即将迈入五旬的丞相也收回了视线,心中的话语与眼帘缓缓耷拉而下。

    对此,郑璞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缓缓步出署屋,转来众扈从静候处。

    见比乞牙厝尚且雄壮几分的刘林,正在阖目养神,便出声说道,“子繁,丞相授你职为别部司马,且在我麾下。”

    一缕喜色,从刘林双眸中泛起。

    旋即,又悄然淡去。

    只见他容色恭谨的躬身作礼,瓮声瓮气的说道,“诺”

    亦让郑璞见了,不由微微摇头而笑。

    此一路上,他对刘林的性情也大致了解些。

    此子不苟言笑,从不主动寻人攀谈,行事一板一眼的。

    且惜字如金。

    能闭口就绝不会开口;能只应和一声,就绝不会多叙一个字。

    或许,是因他先父刘封被赐死之事太过于敏感,其母便从小告诫他凡事皆要三缄其口的缘由吧。

    不过,郑璞对此颇为赞赏。

    身为上官,最喜欢的便是这种寡言少语、言听计从的麾下了。

    待接过扈从乞牙厝递过来的马缰绳,郑璞抬了抬头。

    见日尚未至中天,便嘱言乞牙厝且先引刘林去冀县的军营。

    嗯,他那一直让张嶷代领的本部三千兵马,丞相已经调回来驻扎了。

    因为有高翔部在大夏县驻守,陇西太守游楚的郡兵亦可安民,已经没必要留在让玄武军继续驻扎在狄道,平添粮秣转运的困难。

    而他则是前往小陇山草甸,打算给妻子张妍挑选匹好马。

    二人在成都耳鬓厮磨之余,亦比试了一番剑术。

    郑璞习的是战场之剑,剑法大开大阖、动作简洁;而张妍所习乃类同与刺客的技击之术,尤重技巧以及善于腾挪。

    若是二人作生死搏命,胜负尚在两可之间。

    然而,只是夫妻闲暇时的比试一番嘛

    郑璞只好愿赌服输,按照比试前的赌约,亲自去挑选一匹优良的战马。

    咳咳

    大好男儿嘛,当能屈能伸。

    在某些特定的场合一展雄风就好了,其他时候能让的就让一下吧。

    君不见,英雄如先帝刘备,昔日入孙夫人帷帐时,不一样心常凛凛

    他如今不过比剑输了,亦不算丢人。

    “驾”

    自动忽视昔日孙夫人有百馀执刀侍婢的郑璞,没有半分耻辱的以先帝刘备旧事宽慰了自身一番,便心清颇佳的扬鞭策马而去。

    夏六月,京兆郡。

    沿着渭水进发司隶潼关的官道上,披坚执锐的数十骑卒,呈扇形缓缓而行。

    头盔之下的眼睛中,目光锋利无比投向四周。弯曲在腰侧的右手,则是端着一张军弩,竟然已经上好弦了。

    他们这般作态,让沿路而行的黎庶赶紧远远的避开。

    不少人跑得匆忙,连草鞋都掉了。

    他们还是好的。

    出行的大户人家或是商贾,他们的车马可不是那么容易避开的。

    因而也让那些骑卒手中端起了军弩,用闪耀着阳光冷芒的弩箭给对准了。

    虽然没有扣下扳机,但是那种被笼罩在死亡阴影之下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等他们狼狈无比、驱驰马车远远避开了,心里就忍不住有了疑问乃是何人将入雒,仅是前驱开道的骑卒便有数十

    不一会儿,他们便知道了答案。

    路过的军队,不过数百人。

    但是军中飘扬的旗帜,绣着斗大的“曹”字。

    与军旗并行的,还有根缀着旄牛尾的竹竿。

    那是旄节,也叫符节。

    难怪如此大的仗势,原来是大将军曹真归雒阳。

    却是不知,出镇关中都督雍凉的大将军,此番归来雒阳面君,所为何事

    莫不是,即将攻伐巴蜀了吧

    避让于侧的达官贵人及士人,心中隐隐有所悟。

    而端坐在车驾上的曹真,则是耷目蹙眉,心思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起伏着。

    他想今岁秋收后,发兵攻逆蜀。

    为此,他已部署了大半年的时间。

    乌水流域的鲜卑乞伏部,在去岁末之时他便遣人安抚。

    正如昔日天子曹叡与衮衮诸公的决策,引鲜卑秃发部入右扶风抵御逆蜀一样,他也许下承认乌水流域可让乞伏部栖息的条件,让其愿意为魏国而战了。

    调任戴凌部去与夏侯霸部驻扎在高平县之北,佯装与鲜卑拉锯作战,不过是为了迷惑逆蜀,以及将新招募的兵卒操练演武而已。

    故意将萧关现出可被攻打,亦然如此。

    为了将逆蜀各部兵力调动起来,进而现出守备薄弱之处。

    只不过,斥候及细作传回来的消息,不如他所愿。

    逆蜀不大举攻打萧关便罢了,竟还将诸多军中宿将调遣归去了汉中郡驻守。

    此让他先前的预计悉数落空。

    因为在他与天子曹叡以及衮衮诸公的计划中,魏国主力兵出之地,乃是汉中郡与武都郡耳

    只不过,亦无所谓。

    如今关中有十万大军,乌水流域有两万与鲜卑乞伏部承诺出兵的七千余骑;兵力五万有余的凉州亦有出兵两万有余;再佐之荆北司马懿部可调动三万兵马的策应,已然是逆蜀可动用兵马的两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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