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永义十七年十一月, 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月份。
先是水贼们要在年前问斩,然后是汴京那边的消息。
纪彬这边的信件往来也多了不少。
从他十一月初八接了侍卫们回到纪滦村之后,一直到十一月二十。
手里往来的信件就停过,就差直接住在书房里了。
可看完十一月二十这封信, 纪彬把信件轻巧叠上, 随后扔到炭火盆中, 确保什么都没留下。
这十几天的信件都是这么处理。
这封信烧掉之后, 纪彬轻轻松口气。
汴京的消息已经尽在掌握。
不管是焦家的信,还是谭承乐的信,似乎都说明了一件事。
那就是太子赢了。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从宿勤郡按察使, 再到江南按察使。
还有按察使找了夏夫人,这一切都在往太子有利的方向进行。
要不是纪彬提前察觉到什么, 估计还是一脸懵。
如果外人视角, 看到的肯定是什么,明明禹王已经掌握局势, 还利用棉花招揽了很多人。
钱财更是不用讲, 这数额只怕让人咋舌。
可是转瞬间,什么都变了。
禹王花了大半年时间来掌控棉花,太子破局看起来却只用了半个月。
里面的谋划外人不得而知, 可纪彬身处其中,却明白其中的凶险。
从汴京来的书信也证明这一点。
首先从三个地方的棉花开始, 宿勤棉,汴京棉,基本都掌握在禹王手里。
鲁地棉则在焦家人手中。
但焦家人, 甚至焦家主可都在禹王手下做事, 控制鲁地的棉花, 似乎对禹王来说轻而易举。
可禹王却忘了一件事。
那就是焦家人,或者说焦家主,心里早就倾向太子那边。
于是看似禹王控制鲁地棉,其实还在太子掌控之中。
等焦家主找好机会,立刻一纸诉状把禹王告到圣人面前,从禹王手下如何威逼利诱,如何掳走他家孙女。
不仅如此,甚至还要挟他把棉价提高,否则就如何如何。
焦家主能见到圣人,自然是太子安排的。
作为造福南军国百姓的焦氏棉产出者,让圣人对焦家主好奇并非难事。
原本只是简单的见面,谁知道却成了禹王的敲丧钟。
圣人见到焦家主的时候,在场的只有圣人自己的手下,所以这事瞒得很死。
焦家主说出来的话,看似简单,可圣人是个疑心多虑的人。
控制鲁地棉,控制棉价
他禹王想做什么
他有什么想法
等圣人稍微一调查,有些事情自然浮出水面。
以前也就是不在意,等他在意的时候,圣人忽然发现,禹王的胆子可太大了。
而太子以前提过,可圣人只当太子想党争,直接给驳斥回去。
如今看来,竟然是他对禹王太宽容,竟然让他这么肆无忌惮。
至于让圣人承认自己错了,自然不可能,他不会错,错的只会是禹王,甚至还有太子。
太子为什么不能说清楚些
反正不管怎么样吧。
圣人丝毫没怀疑这是太子布下的局,只觉得是禹王蠢坏,要不是焦家主告发,还真让他欺上瞒下,用棉花联络那么多豪门世家。
自己还没死呢。
儿子就开始结党营私了
而且这个儿子还不是太子,他结党营私吗
天子动怒,剩下的事自然简单了,三个按察使陆续出发,一个去宿勤郡,一个去江南,还有个去鲁地。
至于汴京本地的
直接给了太子处置。
是的,直接给了太子。
圣人知道他们二人不和,知道落到太子手中,禹王绝对不会好过,但还是交给太子。
他现在手里不能动戾气,否则对身体不好。
这里面的事有些是焦家人或者谭承乐写的,有的是纪彬推算出来。
反正事情大差不差,基本是这样了。
不过最后压死禹王的稻草,却是棉花诈骗一案,几个按察使把调查结果送到圣人案前。
除了禹王结党营私,利用棉花敛财之外,还有一件事让圣人十分生气。
还记得去年禹王从宿勤郡回汴京的契机吗,就是他“破获”棉花诈骗一案,追回几十万两白银。
也是因为这件事,禹王被召回京。
可三位按察使查禹王抬高棉价一案时,恰好发现禹王其实并未破获此案,只是用来蒙蔽圣人的。
之前说过,圣人他不在乎别的,他就恨旁人欺骗,就恨这些不把他放眼里的人。
谢阁老因为这事已经被流放了。
他的儿子竟然撒弥天大谎,用来糊弄他。
反正是看了诈骗一案详情,知道很多被骗的人根本没收到银子,像黄夫人他们这种可是签了文书的。
厚厚一沓百姓没收到银子的文书放上来。
谁都要气的。
两件事强压之下,任他禹王是神仙也翻不了身。
圣人但凡有一丝怜悯之情,也不会把他交给太子啊。
不仅是把禹王交给太子,后续的处理也是太子来做,他实在精力不济,也不想管这些事。
一场大戏终于落幕,除了按察使来的时候浩浩荡荡之外,其他时候,更近乎暗流涌动。
若纪彬自己不是局中之人,估计也不知道太子在这中间做了那么多事。
毕竟这件事里,太子就像隐形了一样,他所做的是,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但效果却十分明显。
半个月内瓦解禹王的势力,把他的丑事全都摆在台面上,而且借着圣人的刀处理禹王。
而且是干干净净地处理,还能趁此机会,彻底了解禹王所有党羽。
只怕半个汴京的人都在瑟瑟发抖,只怕禹王跟自己有联系。
纪彬把信一封封烧光。
这些事真的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纵然他是插手几件小事,纵然让禹王陷入疯狂敛财想法的冰是他做出来的吧。
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就是个普通的小货郎而已。
不行,这话纪彬自己都有点不信了。
纪彬笑了笑。
不过心里还有最后一个疑惑,那就是禹王处置了,结党营私的人处置了,那棉花怎么办。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南军国有千万斤棉花,总不好真的直接都压在仓库吧
太子要怎么处理
就在纪彬疑惑的时候,从县城发了份正式文书下来。
这文书的内容就是纪彬的疑惑。
大致意思是,棉花乃民生用品,不可抬价,纠正之前棉价过高的情况。
按照之前议棉价文书所讲,无论棉花种子,还是棉花,全都有官府定价,若是定价太高,会有按察使到各县询问。
还让百姓之间互相督查,若是谁家故意售卖高价,皆可举报。
这也就算了。
但今年给出的官方指导价是,一千二百文到两千文之间。
等等,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个价格是不是跟他给出的价格一模一样
一点出入都没有
纪彬看着文书,又看了看送文书的柴尺,开口道“全国棉价都是如此”
柴尺点头“对,太子诏令,加急送到南军国各地,今年的价格必须如此,超过两千文就要受鞭刑。”
鞭刑
这也太狠了吧。
不过自家棉价刚好定格最高,这对劲吗
不对劲啊。
柴尺道“也巧了,正好你家棉价在范围内,也是运气不错。”
这是运气好吗。
纪彬闭上眼想了想,他这个价格只对两个地方的人说过,一个是本地邑伊县,一个是江南。
但都是小范围的说,根本没声张啊。
纪彬忽然想到一件事,这个价格,他还对来宿勤郡的按察使讲过。
难道这边的按察使,是太子的人
纪彬越想越可能,否则这价格怎么一模一样,明明有那么多价格可以选,而且按察使怎么就找到黄家,这也太精准了。
而太子故意这么写价格,纪彬总觉得意有所指。
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吧
但不管怎么样,太子这份诏书一下,他这张网真的已经收起来了。
密不透风的网直接把所有跟禹王勾结,又或者不支持太子的人全都兜起来放在自己手心。
他那时候为什么觉得太子只是个温和的中年人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错觉,让他有这种想法
反正现在文书下来,纪彬都可以想象整个南军国是如何夸耀太子的。
把棉价从六千文降到一千二百文到两千文。
这种降幅程度,百姓们肯定欢呼而泣。
也没人知道,棉花其实是禹王的人种的,他们辛辛苦苦大半年,全给太子做了嫁衣。
太子还说不义之财分成两份,一半给当地官府,一半还给棉农。
这一收一放,简直绝了。
就算知道太子怎么想的,当地官府,当地士族,所有棉农,都会感谢太子啊。
禹王过来是敛财的,太子过来是散财的。
对谁更有好感,这就不用说了吧。
而且太子表明了态度,棉商棉农们只是被禹王蛊惑,百姓是没错的,有错的都是禹王。
重拿轻放,也足以让许多人心生畏惧。
而且这事做得不急不缓,只有事情结束之后,才能感觉到太子的恐怖之处。
纪彬啧啧几声,留了柴尺在家里吃饭,心里最后一点疑惑也解开了。
按照柴尺所说,禹王的党羽们也会尽数倒台,其中就包括春安城的新刺史,听说已经在家躲了很多日。
可是再躲又有什么用呢,他这刺史还是要被撤了,之后的罪怎么定,还要押回汴京再说。
可想而知,等这位新刺史走了,春安城的出入城费,也会直接消失。
折腾这么久,就顾着恶心人了吧。
但这只是王知县的内部消息,只让柴尺跟纪彬讲了,具体的事情要等年后才会出来。
如今不发落,只是临近年关,不好声张。
其实如今的春安城已经换人管理。
禹王那边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毕竟禹王那边可不止棉花一项罪责,若是不能趁此机会彻底把他按倒,都不至于有这么多事。
估计要等年后处置了禹王之后,他手下诸如新刺史韦宏等人,也会一起入罪。
怪不得上次去春安城的时候,总觉得气氛怪怪的,说不定那会新刺史已经被软禁了吧。
至此之后,棉花的事彻底结束。
以后的棉价也不会乱飞,他也不用担心得罪了这个,冷落了那个。
专心种棉花,专心收棉花就行了
不对,还有一个东西。
那就是即将写好的种棉书,没记错的话,种棉书在谢阁老那边,已经正式收尾。
等自己接谢阁老来新宅住的时候,就派人快马加鞭送到焦家主手里,再由焦家主呈给太子。
等到明年。
天下棉农,不对,天下百姓,都会知道种棉的方法。
再也不会为二两棉花卖儿卖女。
事情到这,是真的结束了。
反正内忧是差不多结束,至于外患暂时挨不到他们,可以不用管。
纪彬看着柴尺柴力他们说话,见到路过的引娘,下意识拉住引娘手腕,把人圈怀里,使劲亲了下脸颊。
引娘吓得后退几步,小声道“干嘛”
“没事,高兴。”纪彬笑着说道,“没人看见。”
“没人看见也不行啊,大白天的。”引娘脸颊已经红透了。
纪彬只是拉着她笑,也没别的动作的。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
引娘看看四下无人,学着纪大哥亲她的样子,踮脚亲了口纪彬下巴。
不对,怎么变成下巴了。
纪彬低头看看引娘,好笑道“小矮子,只能亲到下巴。”
引娘
引娘掐了下他胳膊,红着耳朵离开。
只留下纪彬站在原地看花。
娘子总是太害羞怎么办。
纪彬这晚难得睡了个好觉,引娘下意识在他怀里,一觉睡到天明。
等睡醒之后,纪彬看了看天,还好还没下雪。
他跟引娘还有件事没做。
那就是去拿着知县夫人的名帖去雇人。
上次宴会上知县夫人同引娘讲的,纪彬都知道了,其实那话没错。
要说好用能用的,还是兴华府流放典卖的小厮女使好用,毕竟他们是戴罪之身,那些官员家中乱七八糟的事基本跟他们也没关系,皆是被牵连的。
这样的人买回来,绝对忠心耿耿,而且还有在宅院做活的经验。
他不希望自己家中有太多嘴碎的人,可家里的事情确实很多,不得不雇人了。
纪彬几番考虑,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反正他想给引娘买的珍珠,也是要去兴华府一趟。
正好趁着年前赶紧去一趟。
他跟引娘,柴力,再带上燕芷游。
四个人骑马快去快回,用不了多长时间。
回来的时候,借机再把谢阁老接到家中,一举三得。
纪彬发现,自己怎么就闲不住呢。
刚在家安生没几天,这就要出门了,但这是早就计划的事,如今只是推迟了而已。
去兴华府的事引娘有些惊讶,她以为年前都不去了。
但能出去逛逛,她也愿意的呀。
虽说她已经比许多女子去的地方更多,可兴华府那边,她可是从未去过。
纪彬笑着道“只是如今天气有些冷,春暖花开了,还能看看海。”
现在去海边太冷了。
引娘点头,她还没看过海呢
既然是要出门,家里的事都要安排好,这次出门自带柴力,再加上燕芷游。
陈乙留在家里看门,顺便照顾受伤的护卫们。
家中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好管的,都是照常运营。
酿酒坊有里长跟包达,刺绣坊有李裁缝,私塾早就放假了,万秀才跟宣三姐已经回了邑伊县。
其他也没什么要管的了。
一定要说有什么重要的事。
那就雇人扫扫家里庭院的落叶。
说起来好像跟炫耀一样,可事实就是,他家真的大,单是打扫就要四五个人。
而且还只是打扫,其实地方更是需要人手。
就连常来帮忙的王大娘他们都说,纪宅要赶紧雇人了,否则真的忙不过来。
建宅子不便宜,维护宅子也不便宜啊。
引娘走之前还嘱托了陈乙,若是有卖猪卖羊的过来,记得留几头,否则过年的时候不够用。
如今家里客人有些多,这些都要多买些。
她家五姐那边更不用讲,鸡鸭鹅都有留。
纪彬看着引娘利落吩咐事情,忍不住道“我们小管家真厉害。”
怎么这话听着不对劲呢。
引娘开口道“你最近是不是特别闲。”
“家有贤妻,我当然闲。”纪彬最近确实没事做,加上禹王倒台,心情实在不错,而且他最近还发现一个乐趣,就是逗他家娘子,这才是其乐无穷的事。
引娘已经不想理他了,直接把家里账本全塞他手里“等我们回来之后,你来算账。”
算账而已,纪彬挑眉“好,我来算。”
“但我们现在收拾收拾走吧,去兴华府。”
引娘听出来纪彬语气里的笑意,只好跟着他收拾东西。
这算不算出去玩
应该算吧
纪彬他们这边直接出发出去玩。
但不知道有一拨人直接扑空,这些人就是当地种棉大户,还有本地商户。
他们商议着过来,就是知道纪彬最近在家,所以想要找纪彬商议一下办商会的事。
不管是种棉的,还是开店的。
他们都想让纪彬当会长啊
他们这些人争执没用,还是要纪彬点头才行所以大家商议着一起过来,为的就是商会成立的事。
众人经过这事,可太知道纪彬的能力了。
上次想提的时候,纪彬去无仙城了,这次太子诏书下来,那上面的定价跟纪彬定的一模一样。
普通人不会想到,太子就是按纪彬说的来定价,只会以为纪彬简直太厉害了竟然能预测到太子给的价格
当然了,这两种其实说不上哪种更厉害。
反正在大家眼里,纪彬已经是举世无双的聪明人。
他们都想抱聪明人的大腿,想要成立商会,想要被纪彬领导
然后他们扑空了。
陈乙正跟护卫们学刀法呢,随口道“你们过几天再来吧,我们东家带着老板娘出去玩了。”
啊
大冬天的,出去玩了
他们都不冷的吗。
确实不冷,他家什么都不缺,棉花更不缺,再骑马上路,只会觉得畅快无比。
引娘身披银狐皮做的披风,兔毛做的围巾,帽子手套也是软乎乎的,脚上踩了小鹿皮做的靴子。
身上自然是最柔软的棉花做的衣裳。
这衣裳在她身上不显臃肿,只觉得可爱。
这一身下来,再骑着马,一点都不冷。
虽说已经十一月二十二,可纪彬引娘,柴力燕芷游四人比着谁骑马更快,高兴畅快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管冷的事。
一年到头忙了那么久
是该出来跑跑了
纪彬他们四个人,都是骑马骑惯了的,打马球都行,更不要说这路上骑马比赛。
所以从纪滦村到兴华府,他们两天多也就到了。
这速度还是快啊。
到了城门口,引娘燕芷游都围上面纱,其他地方无所谓,兴华府还是注意点。
毕竟这里民风彪悍,不怎么好惹。
但不管是柴力,还是纪彬,个子都不矮,四人还骑着马,也没人敢真来招惹。
毕竟这样的人户一看就是非富则贵,就算是想弄钱,也不会朝这种人下手。
真正的匪贼可不是话本里面惩恶扬善,专找富贵人家抢偷,反而是喜欢找没能力还手的普通人家,普通人抢也就抢了,不会有人过来报仇,富贵人家是真的会花钱买他们的命。
不然怎么说厄运专找苦命人,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只是进兴华府的时候,纪彬他们表情有些怪异。
上次来这里还只用付人头费,如今进出的货物也要付钱了
专门跟春安城学的
排队的时候,纪彬问了旁边的人,只听那人叹气“就是跟春安城学的,我们家小店都快开不下去了。”
这真是好的不学,学坏的。
要知道兴华府进货的货物,可不止是买卖官盐,还有鱼虾海鲜,这都是常常出入这里的。
还记得邑伊县做鱼肉好吃的孙旺吗。
他家之前用海鱼代替河鱼,刺少腥味也少,也是从兴华府买的。
那他家买鱼的费用也要增加了
要知道孙旺家的食肆,是纪彬引娘他们经常去的。
就算是平老板只要来邑伊县,都会去吃两条鱼,再买些孙旺特制的鲜虾。
这也有换食材的原因。
纪彬这次过来,也打算买些海鱼回去过年了吃,看来如今又要多出笔钱了。
若是兴华府也收出入城费,那春安城新刺史韦宏,可真是又干了件大恶事。
纪彬他们还是住进兴华府最豪华的酒楼,随即给人送去名帖,上次说的珍珠,就是这个人写信说给纪彬的。
这人就是去年那会,纪彬詹明头一次去松江府时跟着的商船老板。
那富商还从纪彬他们这买了便宜棉花,今年棉花刚下来的时候,纪彬也没忘了他,还送来一点。
若不是时间不凑巧,原本这次还会跟着他们家船队,
反正一直有书信来往就对了。
这富商姓骆,大名骆金川,是个极气派的名字了。
祖上靠打渔为生,在父祖父那辈发迹,走了商船买卖,历经三代,把商船发展得有些规模。
不过海上打渔大多彪悍得很,做事有些匪气。
没有匪气的话,也做不成这趟买卖,到了骆金川,或者说骆金川儿子这辈,匪气才少了很多,都是做正经买卖的。
骆金川今年三十九,皮肤不算白,毕竟常年跟船,风吹日晒的。
他家许多人也多是如此,看着黑黑的。
所以这会纪彬引娘到了他家,总觉得他们好像格外不同
别说他俩跟燕芷游,连柴力在这当中,那都是白皙的。
骆金川小闺女忍不住道“两个姐姐好好看。”
引娘笑着给了见面礼,那小闺女还是看引娘,又看看纪彬“大哥哥也好看。”
这么说的,骆金川也跟着笑。
他早就想让纪彬来兴华府玩一趟了。
去年的棉花不用说,骆金川一直是感谢的,今年棉花刚下来的时候,要卖到六千文一两,可纪彬还是按两千文一两给了他一些。
骆金川如何不认纪彬这个朋友,正巧认识的人捞了不错的珍珠,纪彬又惦记这回事,所以年前写信让他们过来。
原本以为宿勤郡那边出了那么大的事,纪彬没空来了。
谁知道赶在十二月前带着媳妇儿就过来,看样子是真的想给媳妇儿买珍珠打首饰啊。
纪彬他们四个在骆家吃了顿便饭,约好明日一起去海边铺子看看珍珠,纪彬想要的鱼虾也有,都是最新鲜的。
估计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批鱼虾,再等等天就更冷,不会出海了。
纪彬此次来兴华府一共两件事。
一个就是买珍珠,鱼虾,二是拿着邑伊县知县夫人的名帖雇些人回去。
除了这些事之外,就是带着引娘四处走走。
全当今年出来玩过了。
今年事情太多,两人基本都没闲过,也是该休息休息。
所以这次什么事都做得不着急。
等回到酒楼,纪彬引娘自然住一个房间,柴力跟燕芷游当然是分开,他俩要到明年才成亲呢。
不过现在看起来,两人感情真的很好。
纪彬放好东西,引娘则在看外面的月亮,他们这个房间视野开阔,一轮明月就在海上,看得人心里舒畅。
纪彬笑“冷不冷,海风应该比较冷。”
这里近邻海岸,开窗都能闻到海洋的味道。
引娘摇头,指了指外面“你看,月亮好漂亮。”
现在已经十一月二十二,月亮没那么圆,但还是很明亮,月光洒进来,煞是好看。
纪彬只是把屋里炭火又烧足点,把披风拿过来,让引娘披着看月亮,省得太冷。
纪彬做完这些,握了握引娘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正好给她暖手用。
两人刚要说话,只听楼下似乎有什么吵嚷。
好像是酒楼里的人发生争执。
引娘刚想看,就被纪彬拉了过来,顺手把窗户关上“咱们快睡吧,明天还要买东西。”
引娘虽然好奇,但还是被纪彬按在床上。
两人如今都是睡一张床,虽然其他事情还没做,可已经很习惯对方的接触。
只是等躺床上了,引娘小声问“刚刚发生什么了啊。”
纪彬笑“我也不知道。”
“但夜里出的事,最好还是不要有好奇心。”
纪彬其实看见晃过的刀剑,所以把引娘带回来,不用管就是了。
他们睡他们的。
到底是个小插曲,他们也是赶了三天的路,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昨晚发生了什么就知道了。
是几个喝醉酒的人碰上另外几个喝醉酒的,直接打起来了,听说是动了刀,早上起来还能闻到淡淡血腥。
不过这个酒楼的伙计一脸平常,似乎经常发生这种事。
伙计还看了看纪彬他们的表情,发现别说是独臂男人,跟这个领头的俊朗男人,就连他们身边带着的女子们都是没什么反应。
就算有些微微错愕,那也只是错愕,倒是一点也不惊慌。
纪彬笑“知道了,晚上还是不要吵闹的好。”
说着引娘给了个散碎银子,这伙计连连道谢。
只能说不愧是兴华府,确实太乱了。
换了有谭清刺史在的春安城,衙门的捕快只怕早就出动,还轮得到伙计在这试探。
原本是打算慢慢逛逛,但经了这件事,四个人都打算快点办完事就回去。
只是纪彬有些可惜,他原本是想带着引娘好好玩玩的。
等出了酒楼,准备去买珍珠的时候,纪彬道“等天气暖和了,我们去汴京,或者去江南看看。”
“到时候才是真正出去玩。”
引娘反倒安慰“没事,昨天晚上的月亮就挺好看的。”
燕芷游看看他们俩,忍不住笑“你们俩在哪都是一样,反正眼里都是对方,去哪不是去啊。”
纪彬也笑,倒是没反驳。
四个人去买珍珠的时候,店里的掌柜已经准备好了。
那富商骆金川提前打过招呼,还派了个管家跟着,保证他们四个不被骗,还要好好招待。
这店里放着各式海里的东西。
有专门养着的各色海鱼,还有各种各样的珊瑚礁,就连海草也是长得极茂盛。
各种漂亮海贝更是到处都是。
明显是专门卖海物的店面,走进来就能闻到海洋气息。
这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店铺,对没见过大海的人来说,处处透着新奇。
说实话,这店铺算不上豪华,别说比不上平喜楼的装潢,就连春安城杂货店的装潢都比不上。
可这里的物件,就足够吸引人了。
引娘一来,就被海贝做成的风铃吸引,明显想要买一串回去。
燕芷游也差不多,她虽然见多识广,可这种完全是海物的店面,也是头一次来。
再说骆金川介绍的店面,自然是整个兴华府最好的。
只是如今客人不多,店里只有纪彬他们四个,所以伙计们也殷勤,而且看他们四个衣着不俗,肯定是贵客。
不用说纪彬跟引娘,柴力平日的穿着也不差,如今有燕芷游在身边,自然也帮他操持了衣裳物件。
反正纪彬知道,柴力还没成亲,身上的银子已经给了燕芷游,也怪不得燕芷游对他上心。
有骆家的管家带着,这个名叫海坊的铺子掌柜亲自出来迎接。
得知纪彬就是想买珍珠的,立刻带着人去侧厅歇息,又差小厮去拿珍珠盒子。
这珍珠盒子红漆制成,大而精致,放到手边都觉得好看。
纪彬多看了两眼,海坊掌柜连忙道“这是本地特有的漆法,有这样的漆器十分有古意,而且整面平整,还能看出木头本身的纹理。”
纪彬点头“是很不错,这木头不是本地的吧”
引娘也看过来,这盒子不算太沉手,可质感绝佳,木头平而整齐,确实不像本地的。
“应当是海外的杉木。”燕芷游道,“这样的木头估计非常高大,取了中间的一段做成。”
海坊掌柜见他们识货,连声道“诸位贵客说的都不错,这确实是海外的木头。海外的树也不知道怎么长的,高有一二十米,三四十米的都有。”
“取中间一小段,做成漆盒,平整光滑,再有兴华府特有的漆器手法,不论是色泽还是手感,那都是绝佳的。”
这样的盒子里装着的珍珠,必然不是凡品。
估计价格也不会便宜到哪去。
海坊掌柜打开盒子,继续介绍“这些珍珠是从海边直接收的,凑了许久,也只有这十七颗珍珠最大,您可以瞧瞧。”
说着,盒子缓缓打开,只见里面天然珍珠放在黑色绒布上,这珍珠果然珠圆玉润,颗颗饱满,散发着天然珍珠特有的光泽。
若是说小珍珠,那是不值什么钱的,但这样十七颗拇指大的珠子,甚至可以当贡品送到汴京,虽说不上极大,但好在大小均匀,这是最难得的。
海坊掌柜笑“不是夸口,这些珠子放到汴京,那也是数得上的,若是用来做头面,绝对的压箱底的。”
十七颗珠子,想做什么都行啊。
换着头面做都不觉得亏。
不说十七颗了,随便买个两三颗,那都是够了的。
纪彬看了看引娘“要不买下吧”
引娘也看他,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哪有这么买东西的,都不问价格的吗万一坑人怎么办。
纪彬见她不说话,笑着对海坊掌柜道“全都买下来多少钱。”
全都买下来
海坊掌柜都傻眼了。
他还以为贵客买个七八颗都已经不错了,哪有上来就包圆的。
谁知道海坊掌柜还没说话,柴力反而开口“东家,您不能全买了,要给我留点。”
柴力很少这么说话,但为了自己未来娘子,肯定要争一争的。
这样的珍珠添做聘礼,一定会让人喜欢。
纪彬看看引娘,再看看燕芷游,又看看柴力,啧了声“早知道只带引娘出来了。”
这话就是肯让了。
燕芷游也笑,柴力这时候倒是不闷了。
那边海坊掌柜是真的有点没想到。
要知道他这东西好是好,但很难卖出去啊,毕竟太贵,所以一直在压箱底,现在局势不稳,兴华府又乱得厉害,其他地方富商都不愿意过来,所以卖不上好价。
这骆家是介绍生意照顾他的吧
掌柜连忙道“一颗是二十两银子,十七颗便是三百四十两。”
“我们再送两个这样的漆盒,供四位来分。”
价格一说,沉默的反而是纪彬他们四人。
一颗,二十两
是不是有点过于便宜
海坊掌柜见他们不说话,还以为自己价格说高了,心里暗暗发苦,上百两的买卖,自己就应该再还个零头的
谁知道没等他说话,其中两位女子已经在拿荷包。
引娘燕芷游两人,都是见过不少好首饰的,自然知晓这珠子的价值,反正买了就不亏。
两人商议了下,引娘拿了其中九颗,燕芷游拿了八颗,让掌柜的给分别装好。
这些珠子拿回去,绝对能做套体面的首饰。
骆家的管家跟着,似乎看出纪彬他们的意思,笑着道“这里靠近海边,东西卖不上价是正常的。”
“这珠子若是放在其他海岸附近,价格肯定会翻一倍。那些收珠子的商人不太爱来兴华府,所以东西也就便宜。”
纪彬引娘同时想到昨晚酒楼那场打架,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人家收珠子的商人不爱到兴华府了。
毕竟这地方乱,鱼龙混杂。
哪的珠子不是收,要来这里自找麻烦。
纪彬忽然意识到,兴华府的情况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
拿这些珍珠说,放到其他海岸附近要翻一倍。
再到汴京那边了,能再翻四倍。
纪彬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夸张,毕竟他也是去过汴京给娘子买首饰的人。
明明上次救谢阁老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
如今又是刷新认知。
买了最想要的大珍珠之后,剩下的小的珍珠则是按一斤四十两的价格卖,怪不得海坊掌柜觉得大珍珠卖贵了。
听完小珍珠的价格,两个价格确实很不一样。
引娘多买了几斤,一个是她想让刺绣坊试试用珍珠做刺绣,还有正好也要送人。
她家现在认识的人那么多,家里基本都有女眷女孩子,那个女子不喜欢漂亮的珍珠呢。
做成简单的耳坠都是好的。
纪彬则挑了十几条海鱼,又买了几株珊瑚,等冬天出了门的时候在家养珊瑚养鱼也挺好的。
再有就是砑纸的海贝多减些。
这些海贝是专门用来铺平纸张,把平时用的纸张按压平整,不管是私塾,还有谢阁老那边都用得到。
他们这一上午,直接花去一千二百两银子。
海坊老板看着纪彬他们,就跟看见财神爷一样,他家这铺子,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一年啊。
不对,两年都能吃到了。
纪彬见他说得夸张,笑着道“您家铺子也算大的啊,也不必这样自谦。”
等纪彬说完,果然得到他想要的话。
海坊老板苦笑道“说是兴华府最大的铺子,那也只是矮子里面拔将军罢了。咱们兴华府里,除了做海盐生意的厉害,其次就是卖鱼虾的。我们这种想做首饰装饰的,都不重要。”
说完,海坊老板顿了顿,似乎有话没说完。
其实很好理解。
毕竟大多数人日子都过不好,哪有闲情逸致买这种东西,有钱都买必需品去了。
倒是在繁华的地方,人们物质充足,首饰珠宝等等,才能抬上价。
若这个铺子平移到江南汴京,甚至到宿勤郡,都能日进斗金。
说到底还是本地治安太差,民不聊生,内部消化不掉,外部不敢过来。
于是就有这么尴尬的局面。
怪不得那骆家是有匪气在的,只怕没有匪气的人户,在这都生存不下去,更不要说组什么商船了。
上午买了珠宝首饰,骆家的管家又差人回家中寻了几个得力的护院,明显是保护他们的安全。
纪彬自己都笑了,他到底怎么选的,竟然选兴华府当散心的地方。
实在是失误。
引娘也跟着笑,凑到纪彬耳边道“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我不怕的。”
纪彬看着引娘眼中隐隐地兴奋,倒是忘了,她也是个胆大的女孩子。
买了珍珠,自然就去买海鱼海虾,谁料骆家的管家直接道“这些在海边最不值钱,我们老爷说了,等您回去的时候,他给您装几百斤回来,您就放心吧。”
好家伙,直接装几百斤,这是感谢他家棉花吗。
纪彬也知道这是本地特产,确实不怎么值钱,也就直接谢过管家。
既然珍珠,海鱼海虾都搞定了。
那就剩最后一项,要去兴华府当地牙行看看,雇些人回家。
也不知道好不好雇。
正在给纪彬他们打包的海坊掌柜听到这话,忍不住抬头看看他们“方才我说兴华府好做的买卖,一个是海盐生意,一个是鱼虾。”
“其实还有个买卖,比鱼虾更好做。”
“那就是在兴华府买人,你们肯定能买到称心如意的婢女小厮。”
纪彬听到买人两个字微微皱眉,不管是他,还是引娘,都有些不适。
虽说这在古代很常见,但听到海坊掌柜把人跟鱼虾并列,总是很不舒服的。在他口中,似乎人不是人,而是牲口一样的东西。
谁料骆家的管家也点头,明显是赞同海坊掌柜的说法。
等管家带着他们一行四人去本地牙行的时候。
眼前的一切让纪彬忽然意识到,不管是管家还是海坊掌柜,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买卖人这样的话。
因为牙行里面的人,似乎过得还不如他家狼大狼二。
十几个瘦小干枯的人被麻绳绑在一起,眼神呆滞,像是空洞了一般,他们显然很久没吃东西,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观察周围一切。
就连鞭子抽在身上,仿佛也是不疼的,这环境脏乱不堪,身上衣服只能蔽体,在将近十二月的天气里长满冻疮。
这就是他们要雇的人吗,怪不得知县夫人说,把他们买回去,其实是对这些人来说是解脱,这话竟然是没错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