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蒙头躺了半天了。
沈树和抽了三袋烟, 去洗了个帕子,把王氏打被窝里揪出来,帕子递手上让她擦擦脸。
“她娘, 这家真要分?”
“分。”王氏的鼻子堵得一点不通气,拿嘴使劲吸了两口气道。
听这话,是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了。
沈树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劝了劝, “你不怕丢人?”
“不怕!”
王氏擦完脸, 看了沈树和一眼, 这一眼又把眼泪给看出来了, “老大家的日日作天作地, 我都没想过分家,但沈桃今天这事儿不行, 不给她们大房长个教训, 以后咱老沈家的脸更得丢大发了。他爹你难道忘了,水生是咋来到咱家的了?”
一提这茬,沈树和知道自己是无论无何也劝不住了。
他去给帕子重新洗了,帮王氏擦脸, 又拍了拍她的背,“那事咋能忘?老婆子你说得对,该给沈桃个教训, 不然这孩子大了就是个毒妇, 我听你的,这家,你说分就分!”
孙子孙女都好几个了, 老两口已经好些年没有这亲密的动作,再听老头子这些话,王氏彻底崩不住了,搂着沈树和的腰放声大哭。
哭得沈树和眼睛发酸,忍了半天忍不住,再想到水生三岁来家时那可怜的小模样,干脆放飞自己,也抹起了眼泪。
而张氏那头,本来在屋里看沈金生打孩子,看得又疼又气。
她知道自己其实也该打,不过沈桃犯的错更大,男人还没腾出时间来收拾自己。
便连劝也没敢劝,在角落时眯着淌眼泪。
结果沈水生突然来给传信,她也顾不得别的了,穿鞋就往灯会上跑。
那小万氏说她只卖了三份,这咋可能呢?
跑到会上时那边正在评头名灯笼,在揭晓之前村正又把开荒的事说了几遍,之后公布头名是沈家的。
正是沈木生做的那个。
张氏撇着嘴见沈水生上去把奖给领了,想着这头儿一结束灯会就该散了,人一拨拨地就要回村,便赶紧往小万氏那地方跑。
小万氏还在原地儿落寞萧索地站着呢,身边一个吃客也没有,见到张氏一冒头,急得都快哭了。
“大嫂子,你看这咋回事,这汤圆也卖不出去啊!”
张氏见她那木盆捂得严实,气得直咬后槽牙,“你这样谁知道你卖啥?”
“咋不知道,我原来在上头摆了一份五个汤圆的,也吆喝了,可卖了三份后就卖不出去了,买过的也都说不好吃。”
小万氏无比心疼。
这一盆子拢共花了二百文,她和张氏一人一百文呢。
张氏跟让人踩了尾巴似的嗷了一声,眼珠子瞪挺老大,“不好吃?咋可能,这好东西撑不瞎他们眼睛吧!”
想了想,张氏心底起了些狐疑,“是不是你没做好啊?”
小万氏也不愿意背这个锅,“好不好的都是按你说的做的,跟我有啥干系。”
张氏更急,没好气地说了句:“行了,别吵吵了,你拿几个出来尝尝。”
这汤圆做好后小万氏一个都没舍得吃,后来食客说不好,她才尝了一个。
说实话,真是不咋地,跟张氏当初形容得完全是天地之别。
小万氏取了两颗来,张氏放到嘴里,才嚼两下就给吐了,“这好东西让你做成这样,怎么一股子哈喇味?你家那猪油几年了?”
小万氏想了想,“我花了二十文跟我婆婆那儿买来的,不是新熬的?”
“你自己尝尝这是新熬的?陈年油底子了!我说你婆婆咋就那么损,二十文,就拿这玩意糊弄人?”
小万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又没说清,只说是猪油就成,我婆婆哪里知道!”
一言不和,两人就呛起来了。
还是张氏先回过味儿来,得先顾大局。
便忍气吞声,拉着小万氏往村口跑,“灯会这就完了,人都上村口了,你还在这儿傻站着干啥,快过那头去,兴许还能卖出些。”
到了村口老沈家棚子时,沈水生和赵赶鹅已经把东西拾掇好要走了,赵赶鹅一劲儿问水生为啥你家得了奖还不高兴。
沈水生就让他闭嘴,别没屁闲搁了嗓子玩。
张氏见了水生有些尴尬,“小万氏那东西不好卖,我让她来咱家这地儿试试?”
沈水生扔下一句你们随意,背起东西就走。
这期间有人见张氏跟小万氏在一起,就问沈水生她们卖那汤圆是你家做的不?
沈水生撂下句不是。
人家便不买了。
这一来,直到人走光了,小万氏只才糊弄出去两份。
她便憋不住火了,拉住张氏道,“都是你,我说不做你偏不听,你给我担保过的,说一定能挣钱,现在这样,你让我回去怎么跟我男人交待?还有我婆家那些人,不得笑话死我啊。”
她一晚上冰天雪地里站着,都冻透腔了,遭罪不说,没挣到钱不说,到末了还赔钱了!
张氏也一肚子火,“你还怨俺,要不是你那猪油有问题,早就卖光了。”
“你行了吧,就你出的馊主意,猪油再好有啥用,一凉了直糊嘴,咬一口下去直恶心!我不管,今晚就算我白出力了,你把我那一百文还给我,这些汤圆归你,咱们两清!”
“你疯了吧你!”
张氏本来在家就没得好,小万氏一说这话,张氏恨不得直接撕了她,“合伙的生意,挣钱你要分,赔钱你就推给俺自己?”
“都说了不是我想做的,是你的主意,反正今晚拿不到本钱我是回不了家,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跟你去你家里住,找你婆婆评评理。”
小万氏手里掐着张氏的七寸呢。
张氏心里这个懊遭啊。
就又恨起珍珠来。
本来这汤圆生意都不想做了,珍珠非弄出个蒸汤圆来,这不是勾搭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这珍珠,生下来就是为了折磨他们大房的吧。
这事张氏哪敢让婆家知道,为了息事宁人,只能带着小万氏到了家。
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则回屋,趁铺被的功夫打私房里拿了一百文,又顺尿道给小万氏送出去了。
小万氏得了钱,把大盆往张氏面前一放,“你把东西拿走,盆子我还得拿回去。”
张氏差点把个鼻子给气歪了。
这一堆东西拿回家不还是要露馅儿?
张氏没招,送给小万氏吧又舍不得,就往远处去寻了个一般人不常去的地方,给地上的雪坷子扒开,俩人把汤圆放进去又用雪埋好了。
想着只能明后天回趟娘家,给娘家带回去吃吧。
第二天一早,何氏起来做早饭。
王氏给了她三个蛋让冲鸡蛋水,何氏心里舒缓了些,问徐氏,“二嫂你看咱娘那样,是不是消火了,这家是不是不用分了?”
徐氏心道,嫁进来这么多年了,这老三家的还是不了解自己婆婆呀。
嘴里又不忍心给何氏添堵,便敷衍道,“差不离吧。”
何氏就开心了,把鸡蛋水冲好后给公婆送去。
知道王氏不喜欢自己丧着脸,便使劲堆起了笑道,“爹,娘,昨儿我二哥做的灯笼得了头名,水生给钱领回来了。等会儿吃饭让他把公中的灯笼钱给爹娘拿过来,再把二哥的十文也给送过去。”
王氏心里总算舒坦些,跟三媳妇便多聊了几句,直聊到那边徐氏喊吃饭了。
张氏一宿没睡,今早火牙给半边脸蛋子鼓了老高,上桌时见何氏笑得挺灿烂,忍不住说了一句,“咋的老三家的,要分家给你乐成这样?”
原本挺好的气氛让她这一句话给整没电了。
何氏一脸委屈,徐氏扯扯她袖子,示意她不用理。
王氏也罕见地没骂张氏,心里想着,反正再有半拉月这家就分了,忍忍吧。
沈水生听不得这话,厌烦地看了张氏一眼,问她,“看来小万氏那汤圆没卖出去呀,不然大嫂怎么恁大火气。”
张氏的心忽悠一下,惶恐地看了沈水生一下,嘴上硬挺,“她卖不卖的,关我啥事。”
水生故意给了张氏一个其实我啥都知道的表情,端起碗喝粥,说起二哥灯笼得头名的事。
“二哥手艺是不错,可要是没二嫂那几幅绣品撑着,得头名也是难。”
王氏嗯了一声,“木生你得感谢你媳妇儿。”
沈木生闷头答应着。
水生又说,“小万氏那大伯哥家的李怀允的确学问好,珍珠出那两道谜,后头只他自己猜出来了。”
他完全可以直接说老李家的李怀允。
他偏不,他就要提一嘴小万氏。
给个张氏气得牙根痒痒,又想到自己家兴儿昨一晚上连半个谜都没猜出来,心里这个酸啊。
“那李怀允过年都十六了,猜个谜有啥难的,我看他也就这点能耐,早早地过了县试可府试两考不中,到现在连个童生都算不上,有什么可显摆的,咱家兴儿以后一定比他强。”
这要放平常,王氏早怼她了:你能,你三十好几不也没猜出来。
可破天荒的,王氏还是没出声。
连张氏自己都觉不不对来了,被沈金生瞪了两眼后,悄眯眯地开始喝粥。
饭后她就算计着得赶紧把汤圆掏出来,便跟王氏说要回娘家看看,不敢拿盆子,扯了个大包袱皮就往那雪坷子处赶。
结果一扒开,里面啥也没有!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记错地方了,反复确认了数次,才得出结论,她的汤圆被偷了!
偷得一颗不剩!
那可是二百文换回来的汤圆啊!
她怔怔地站在那儿,感觉天都快塌了,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老天爷咋就专拣她作对呢!
寒风吹了半晌,张氏算是捋清些头绪了。
一定是那小万氏捏着她做生意不敢让婆家知道的把柄,知道她吃亏了也不敢声张,昨夜里帮她埋好汤圆,又气忿自己受了一夜冷风吹,直接给偷回去了!
张氏怒了。
反正看王氏今早懒得搭理自己那样,这个家是要彻底分了。
与其干吃哑巴亏,还不如大干一场,把自己那二百文讨回一半来!
下了决心,张氏大步流星地就朝老李家去了,到了大门口,嗓子一扯便嚷开了。
“小万氏你个没脸没皮的,吞了我的钱还偷我的汤圆,你给老娘滚出来,咱今天当面锣对面鼓,必须给我说清楚了,不然我跟你们老李家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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