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这时是刚吃了早饭。
男人们在堂屋商量要不要开荒, 女人们一边刷碗打扫，一边聊着昨晚老沈家出的事。
小万氏昨天光顾着站在原地卖汤圆，还不知道褚三娘闹那么一出给珍珠牵连了。
等听完嫂子的话后唏嘘了一阵, 拎了泔水要去拌鸡食。
刚要推门就听到张氏跟疯了似地在外头叫嚣。
她们老李家一共四房兄弟，小万氏的男人排行第三。
听到骂声，小万氏一愣。
因为与张氏私下有隐秘, 就迟疑了下, 结果首先冲出门的是她二嫂。
“嗳？这不是沈家大嫂吗, 有啥事儿屋里说, 可别在外头喝冷风。”
相对于旁人家, 老李家四房相处得还算和谐，满家在公婆的带领下向着同一个目标进发：就是供李老大家的李怀允读书。
再加上婆婆常常教导家人, 要时刻在外人面前保持好颜面, 免得以后李怀允得了功名提及家人往事再给他丢脸。
所以全家上下讲起话来颇有几分风度。
张氏知道他们老李家人好脸，怕她说了难听的话传出去不好，她还偏就不进屋了。
“李家二媳妇，你给小万氏叫出来……”
小万氏看她二嫂先出去了, 这会儿也推门跟上，见张氏莫名其妙上门找茬，脸子一下子冷了下来。
“沈家大嫂, 你有啥事非得大早上站我家门口吵啊。”
“你少装蒜, 我问你，那些汤圆哪儿去了？”
小万氏一头雾水，“不是埋起来了吗？你不去挖, 来找我作甚。”
话落才想起来自己说漏了嘴，看了她二嫂一眼，窘得满脸通红。
昨晚她回来，阖家老小都等着呢，问她汤圆卖得如何。
小万氏就把空盆给他们看，说全卖光了，还拿出钱来证明。
别人也不知道她这些东西本钱多少，听小万氏说挣了几十文，这才放心地去睡了。
她哪料到一早上张氏就来找事儿了，还把她的谎给戳穿了。
张氏哈哈笑了两声，笑得瘆人，“我要是能挖出来，还来找你？昨儿埋汤圆的时候可就咱俩知道这事，我没挖，不就是你挖了？”
人都骂到家门口了，老李家的人坐不住，这时候都出来了，老老小小站了一院子。
李怀允目光清冷地看了张氏一会儿，跟他自己娘说了两句什么，转身回屋去了。
李老大媳妇便皱了下眉头，上前来拉张氏，“金生家的，虽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事，但听起来是你丢东西了，又觉得是我弟妹拿了？这事想必是妹子你弄错了，我李家家教极严，我弟妹也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不如妹子你再回去找找，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张氏一听们他家人文刍刍的劲儿就恶心，再想到李怀允方才看自己那鄙夷的眼神，一肚子火烧得更旺了。
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与小万氏合伙作汤圆生意的事。
这时候，村里人听到动静，也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连马三媳妇都知道信儿了，赶紧去老沈家喊人。
王氏听说她大儿媳妇没回娘家，而是去老李家作妖了，屁（股）都没动一下，指使沈金生和沈洪去看看，让其他人就干自己手里的活，谁也别动。
李家的婆婆万氏是个精瘦的老太太，平时将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单就看她能给各房洗脑，让跟着一起供李怀允读书，这老太太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
听了张氏的话，万氏问小万氏，“金生他媳妇说得都对？”
小万氏哭得直抽搭，就补充了几条张氏特意忽略不说的，末了跟万氏说，“娘，我不该听她鼓动去卖汤圆，我原也是想挣点钱家里能轻省点，谁知道汤圆没卖出去，还惹身骚。”
她连肠子都快悔青了。
万氏和颜悦色地嗯了一声，问张氏，“金生家的昨晚答应把汤圆都收回去，把我家三媳妇的钱还给她，就是说之前的事你们两个已经和议好了，咱就不用再扯皮。单说这丢汤圆的事就成了，是不是？”
张氏一时没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对，让小万氏把汤圆拿出来就成。”
说完马上就后悔了。
这老太太分明就是护犊子，就是欺负她自己孤身一人跟这儿应战啊！
凭什么啊，这损失都得她自己担着了？
张氏万分想念起自己的婆婆王氏来，这时候要是王氏在身边，不得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的？
可话已出口，没办法反悔。
张氏暗戳戳骂这老万氏不是省油的灯，自己跟她比起来还是差许多火候。
而小万氏那头依旧是不肯认帐。
“娘，沈家嫂子，我真的没拿那汤圆。我昨天回来的时候你们也都看到了，我就是拿着个空盆回来的啊，那么多汤圆，我往哪儿藏？”
万氏赞许地点点头。
李怀允他娘抢着说，“是啊，金生媳妇，我弟妹空手回来的，全家都看着呢。”
“那兴许是她后头又出门去，给汤圆挖出来了呢。”
“那就更不能了，我三弟家丫头昨晚看灯着凉发了热，我弟妹照顾一夜，我还起了两趟过去看，她哪有闲功夫去弄汤圆？再说了，她就算偷回来，那不得煮了吃吗，那既然要吃，她咋跟家里说？”
张氏顿时一噎。
小万氏如果能把汤圆大大方方拿回来，那昨晚就不会扔烫手山芋似的扔给她了。
那她的汤圆哪儿去了？
张氏不死心啊。
可事儿已经闹出来了，围观的又不少，不弄明白，她咋有脸在长河村呆下去？
便就粗着嗓子骂了句，“那可真是奇了，你们没拿，我也没拿，那汤圆难不成进狗肚子了！”
她话音一落，众人哄然大笑。
看热闹的一个婆娘就问她身边那个，“你家今早不是又吃的汤圆，你得说清楚了，省得人家怀疑你们家不是人。”
那个婆娘就嘁了一声，“俺家汤圆没馅，现在灶间还留着半碗呢，不信就让她去看。金生家的说她那汤圆喂狗了，那就是狗食，快问问昨晚谁买小万氏的汤圆了，照顾生意还被说是畜生，真是花钱买罪受。”
张氏听了这般奚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却没料到更难听的在后头呢。
一个不明所以的，低声说，“金生家的咋还偷摸跟小万氏一起卖汤圆？老沈家的生意不是他们大房的吗，她这是闹哪出？”
“啧，昨晚灯会的事你没听说？”
“昨晚上俺没去，怎地了？”
那婆娘就说了猎户娘子跟褚三娘打架的事，另一个听明白了，“就是说，老沈家的生意是沈木生那头卖了二两银子做起来的，跟大房啥干系没有？”
“可不是么，这金生媳妇牙口缝都没漏，尽想着给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她这么瞎整，那褚寡妇能看上沈金生？”
“哎哟这个乱哟，都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这金生家的还是太穷吧，不然能干这背着婆家做生意的事？”
张氏听了这些，在原地都快站不住了。
老万氏也将那些话听得真亮的，见缝插针跟张氏说，“金生家的，你跟我三媳妇一向交好，你定是知道她秉性的，东西的确不是她拿的，你好好回去找找，实在不行就报官，到底也值二百文，可不是小数目呢。”
话是好话，可怎么听起来都有些不着痕迹地讥笑意味。
而她说让张氏报官，也是有两层意思。
一来是给自家儿媳摆脱了嫌疑。
这二来吗。
汤圆没了，一定是张氏和小万氏昨晚埋的时候被人瞧见了，趁她们回家给挖走了。
这时候用话吓唬吓唬，没准就还回来了。
人群里，刘柱子媳妇听了这话，脸色一白，跟身边婆娘推说要回去干活了，急匆匆家去了。
一进门，她便找到柱子娘屋里。
“娘，不好了，你昨晚捡到的那些汤圆，是老沈家丢的，金生媳妇以为是小万氏给拿走了，一早上打起来了，小万氏她婆婆说让去报官呢。”
柱子娘早起就让儿媳妇给那些汤圆热好吃了一顿，虽说味道一般，但也算好吃食。
这没花一文钱白得的，要饭哪能嫌馊。
她躺炕上正回味呢，被柱子媳妇的话吓了一跳，立时坐了起来，“一点破汤圆丢了还急眼了，值得去报官？”
“说是值二百文呢，也不是小数目。”
柱子娘想了想，的确那么一大堆，也该值二百文了。
她坐那儿心里突突了一阵。
昨晚上她回来得晚。
趁灯会上的人走光了，她满地撒目半天，还真就捡到了别人遗落的一些东西。
有一只棉手套，半根糖葫芦，甚至还捡到了两文钱。
等她美滋滋往家走时，忽然看到张氏和小万氏在埋东西。
她就躲在暗处没出声。
等那两人走远了，她扒开雪堆一看，我的乖乖，竟然是一大堆汤圆！
柱子娘也没有衬手的东西装，就把棉袄脱下来，把汤圆全放里面包好，哆哆嗦嗦回了家。
现在她知道人家在找东西，可她不想还。
她挖出汤圆的时候就知道那不是张氏故意扔的，她要是愿意还，当初她就不会偷。
可万一人家真报官了，官家查抄的动作再快点，咋整？
那汤圆还剩一堆呢，他们满家就三个大人两个娃，抓紧吃也吃不了啊，不吃扔了？
那多白瞎！
柱子媳妇胆小，吓得脸色刷白，直求婆婆，“娘，咱就还回去吧，就说以为是别人扔了不要的，人家也不会怪咱们，这事情不说清楚，惹得金生媳妇与小万氏不和那是小事，万一官家真查起来，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柱子娘一看媳妇那怂样就来气，给撵到外头去看孩子，说自己要清静清静。
没多会儿，这柱子娘就计上心来，想到个万全之策。
“来弟她娘，你过来，我给你支个招儿。”
柱子媳妇连忙跑过来，“娘，是送回去吗？要是娘不好意思出面，那我去把汤圆还给人家。”
柱子娘挖了她一眼，“还什么还，东西是我辛苦挖回来的，我凭什么还，我是说，我想到个官家来查都查不出踪迹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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