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铎下了车之后走到院子边的树下点了支烟, 将肩膀斜靠在树上静静地盯着那辆他刚刚从上面下来的车看了一会儿。
其实苍铎心里面很意外晏承礼居然会同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趟家, 尤其还是心中明知道宋可嘉也在的情况下。
这要换做平时他简直是想躲都来不及, 今儿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晏承礼和家里人的关系不好不坏, 或者换个更准确点的词来形容那便是:可有可无……反正在苍铎的视角上看来是这样的。
虽然晏承礼嘴上从来不说,但苍铎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心里面并不能接受这位比他亲爹小了十多岁的后妈。
哪怕平时也是一样的笑脸相迎, 也是一样的关心体贴,但不得不说那种笑脸与体贴大多也只是发自于人伦常理中小辈对长辈们所必须秉持的机械又平常的尊重与关爱,不掺杂一丁点个人情感。
苍铎叹了口气, 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先前他在晏承礼车中偶然看到的那大一束包装精美却并没有送出去的白菊。
那是晏承礼从陵园回来的第二天苍铎从车的后座上看到的。
其实别看晏承礼平时给人感觉无坚不摧的,但心里面应该也憋了很多话没有地方找人倾诉吧。
那他买下那束花的时候心里面到底又在想些什么呢……
苍铎总是自诩自己很了解晏承礼, 但细思之下, 其实对于他来说, 晏承礼这个人明明还有太多太多他所无法触及到的东西。
像是渺小的人类在面对那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一般,未知的永远要比已知的多得多。
苍铎觉得, 或许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他得知了晏承礼和栾鸢二人之间有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暧昧关系的时候, 会有种既不忍心又没有办法去阻止的无力感。
毕竟晏承礼也是人。
他总也会有软弱到想要找人倾诉取暖的时候。
这种权利, 苍铎没有资格剥夺。
所以啊……任由他吧。
*
苍铎这一支烟燃了多一半的时候,晏承礼就已经从车上下来了,走到树边看着苍铎,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烟。
“你不是戒了么。”
“以后我再说戒烟你就当放屁就行了,”苍铎摆摆手,“我算是想明白了,你说一个人要是真能把烟都给彻彻底底地戒了……那他是得有多狠的心啊!”
晏承礼嗤笑了一声。
“你说是吧晏承礼,”苍铎故意扭头看了看他, “烟戒的这么干净,你多狠的心?”
其实苍铎说上一句的时候晏承礼心里面就知道他是在借机故意点他呢,本来没想搭茬,没成想到了下半句这个苍铎居然还直接就把这话给挑明了。
“多狠的心?”晏承礼冲着苍铎眯缝了下眼睛,轻轻一咂嘴,“怎么着你想知道?”
“那还是算了。”苍铎赶紧摆摆手,“真知道的话我可就要倒大霉了。”
晏承礼闻声笑了笑。
其实晏承礼为什么戒烟苍铎心里面比谁都清楚,那祖师爷赏满汉全席一般撩人干净的声音,实在是没必要被几支烟给毁了,就是这么个简单又直接的原因。
但苍铎也挺佩服晏承礼的。
毕竟圈内多少职业歌手又想保住嗓子又想戒戒不掉……能做到像晏承礼这样的,实在是少之又少了。
“不跟我说是给谁打的,那你总得告诉告诉我都聊了点什么吧。”苍铎从树干上把烟熄灭了,而后将烟头拿在了手上,准备一会儿进屋丢了,“啊?透漏点啊。”
“你这逻辑有意思,”晏承礼挑眉,“我连三块钱都不想借你,你还张嘴要来三千块啊。”
“你就跟我说说都聊了关于什么方面的都不行吗?”
“排除法,首先肯定没聊你。”
“那可未必,”苍铎捏着嗓子掐了个兰花指,扭捏作态地往晏承礼身边一凑,“我现在在我们晏大影帝面前儿那可是响当当的大红人儿。”
“要点脸,”晏承礼一咂嘴,“看你像个花生仁儿。”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直到了门口,苍铎也愣是没有把这话给问出来。
不奇怪,晏承礼嘴严堪比保险柜那是一贯的。
*
敲开了门,家里的佣人热情地把晏承礼和苍铎两个人带进客厅之后,就见王姨和宋可嘉两个人正在对着一本厚厚的杂志研究着什么,晏承礼的父亲晏祯弛却没在。
大概是在书房,晏承礼也没多问。
“哎?咱这说着说着,承礼和苍铎就回来了!”
王姨见到晏承礼和苍铎时所显露出的热情有些刻意,但晏承礼心里早就已经习惯了。
“刚才还在聊你们呢,说这时尚杂志上有个法国奢饰品牌的化妆师简介上写着跟承礼合作过,承礼你看你认识她吗?”
晏承礼不愿回答这种没脑筋的问题,因为心里面知道她们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获得什么答案,只是为方便之后的聊天随口找的托词罢了。
所以晏承礼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再做声。
“阿姨好,”苍铎在旁边跟王姨打了招呼,又冲着宋可嘉招了下手,”承礼和我从公司过来的,离得远,不好意思来迟了。”
“不迟不迟,刚从酒庄订了瓶红酒都没送过来呢,”王姨笑了笑,“其实本来是想直接从家里酒窖拿一瓶上来的,知道承礼嫌酒庄里送过来的酒在路上晃来晃去口感不好,结果你爸说……”
“没事妈,”晏承礼柔着声打断了王姨繁琐复杂的解释,不愿多听,“我要开车,不喝酒。”
一般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晏承礼一贯是要跟王姨叫妈的。
虽然很拗口又别扭,但是没办法……晏承礼不愿因为一个称呼上的问题就让自己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用来猜想和揣测的谈资,更不愿意那些别人有用心的人会顺着这一条线索而挖出些他并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这样啊,”听完晏承礼这么说,王姨又看了看苍铎,“那小苍呢?”
“阿姨我晚上还要回公司呢,”苍铎笑了笑,也算是委婉拒绝了,“今天来就是想看看您和叔叔,我和承礼平时工作忙所以总没时间来,今天正好有机会,喝不喝酒的都无所谓,主要是想和你们聊聊天。”
“呦,小苍这话说得倒好像你跟承礼两个成了小两口子似的了。”王姨边说边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别人可能察觉不到什么,但是晏承礼却可以从中听得出太多东西了。
不出意外,晏承礼甚至可以清晰且准确地预测出接下来他们对话的走向。
是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可嘉可能要搭腔了。
“干妈您这话说的可太对了。”
啧啧啧。晏承礼在心里面咂嘴。还真让自己给猜着了。一会儿回去路上是不是买张彩票试试手。
就知道这宋可嘉根本闭不了嘴。
“承礼,不怪我干妈说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怕是到老了的那天也真的就只剩跟苍老师相依为命了,到时候你们两个小老头报团取暖那得是什么画面啊。”宋可嘉一边说一边笑,笑的肩膀都抖了,晏承礼也闹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可不是么,天天两个人就跟拿绳儿栓一块了似的,”王姨看了看晏承礼,“昨晚我还跟你爸说呢,说你总这样不行,也得想想成家的事儿了……”
“干妈,”宋可嘉听到王姨这么说,赶紧扭捏地一抬身子,拽住王姨的手,“您不用急,我相信承礼心里面有数的,对吧承礼……”
“妈我爸呢。”
原本晏承礼是真的没想着去打听他老爸现在在哪这件事的,但现在……很明显,出现了他更不愿意聊的事情,所以老爸的行踪便提上了晏承礼的日程。
王姨听到晏承礼突然这么问,直接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指了下楼上:“好像在书房弄花呢吧。”
“你们聊,我去看看他。”
这是晏承礼的逃跑计划,如果可能,他甚至想逃到书房再也不下来。
“我也跟你一块去。”苍铎边说边也赶紧跟着晏承礼走了过去,走的时候还放小了声音在晏承礼耳边念叨,“不地道啊你,抛下我自己一个人开溜。”
“你眼看都要成我老婆了,这点小毛病忍不了么。”
晏承礼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中带着点尴尬的笑意,给苍铎也听乐了,无奈地一挑眉:“真是无语了,我在那躺着也得挨她们两枪。刚才那点嗑唠的叫什么事儿啊。”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晏承礼乐了,“别急,争取今天回公司之前咱俩孩子能上幼儿园。”
“你给我滚犊子。”
*
其实晏承礼找老爸聊天也并没有什么好聊的。
自从二十多年前他抛弃了老妈而晏承礼又果断选择跟随妈妈一起生活之后,他对这个男人的记忆大概也就只停留在逢年过节还有五月三十号他过生日那天的一句简单又乏味的问候与祝安上。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然后就这样一直到晏承礼十四岁那年……老妈不幸离世,还在上初中的晏承礼不得不拎着行李搬到老爸的新房子,也就是这个五层楼的别墅中。
那种刚刚踏进门时候内心泛起的紧张与慌乱一直到现在还留存在晏承礼的心中。
晏承礼并不厌恨晏祯弛当年在他还小的时候选择抛弃他们,晏承礼只是想不明白,一个人如果真的能冷血绝情成这个样子,那么他眼中的世界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们离婚那年……晏承礼不过三岁啊。
都说蛇眼中的世界是黑白的,那么晏祯弛呢……
然而,每每在晏承礼心中刚想要确信晏祯弛眼中的世界也是黑白色调的时候,他在书房和阁楼种上的那一片姹紫嫣红五颜六色的花卉却偏偏又要狠狠地打晏承礼的脸。
所以,晏承礼也就越来越想不明白。
*
一月,那正是茶梅盛开的季节。
晏承礼和苍铎二人敲门进了晏祯弛的书房,一眼便瞧见那满书房华丽高贵的殷红色,其中又点缀着几朵漂亮的大丽菊。
晏承礼记得老爸说他讨厌大丽菊,因为觉得它长得像殡葬用的花,但是王姨却很喜欢,所以这金盏菊也就在这放着了。
仔细算算,这一放也得有好几年了吧。
“爸。”
晏承礼进书房的时候,晏祯弛正在小心翼翼地修剪一盆盆栽,都没朝晏承礼的方向看,只应了句:“回来了。”
“叔叔好。”
“哎,”一听到还有别人的声音,晏祯弛这才终于回过头,见是苍铎,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小苍也来了啊,真是难得,我以为是承礼自己回来的呢。”
“就是来看看您,一晃咱们也半年没见了。”
从进来一直到现在,苍铎都把【其实是晏承礼强拉他来的】这件事隐藏的很好,晏承礼忍不住在心中给他暗搓搓地伸了个大拇指。
“可不,上次见你我是才从特内里费岛回来,当时生着病,也没能好好跟你聊聊。”
“您健康最重要。”苍铎说。
“健康健康,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会儿应该就是突然回来之后水土不服了。”
“确实,特内里费跟咱这差着半个地球呢,水土不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是啊,尤其我这岁数大的,更是娇贵了。”
……
晏承礼在旁边听着,口中却一句话都没再多说。
因为他知道,他和晏祯弛全部能说的话已经在刚才那短暂的数秒之内全部说完了,现在是苍铎的show ti。
没有什么父子之间虚情假意的客套与关心,什么都没有,一套流程下来,倒也是省了很多不必要浪费的口舌,晏承礼也很习惯这样。
*
苍铎在和老爸从特内里费岛的旅行又聊到了花卉,其实苍铎并不懂花,偶尔几句像模像样的专业名词,什么扣水,拦腰水之类还都是晏承礼教给他的,现在倒是有得用了。
“小苍啊,你爱喝茶么?”晏祯弛忽然问道。
“还行吧叔叔,”苍铎说,“就是品不出什么好坏来。”
“你不抵触就行,”晏祯弛笑了笑,“一会儿我让小秦沏壶水,给你尝尝前天别人刚拿来的大红袍。”
“好嘞叔,您不嫌我喝不出好来就行。”苍铎笑了笑。
“哎,喝茶能有几个真喝得明白?我倒喜欢像你这样坦率些,不装着端着的,”晏祯弛说,“那小苍你先去楼下等我,我马上来。”
苍铎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了,而后下意识回头与晏承礼对视了一下。
恰巧,晏承礼这会儿也正在看他。
两个人的默契总是在这种不经意间的小事上体现出来。
[晏祯弛有话要和我说。]
[晏祯弛有话要和你说。]
这是他们两个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的东西。
苍铎不敢耽延,赶紧笑着点点头:“好嘞叔,那我下去等您去,您别急!慢慢来!”
“好好。”
说罢,苍铎不敢耽延,匆匆地出门去了。
晏承礼不知道晏祯弛这葫芦里卖得到底的是什么药。
单独谈话一直都不是他们父子两人相处模式当中的必要环节,除非有什么非谈不可,今天不谈明天就要彗星撞地球的事情,他们可能在对方的身上浪费那么一些时间聊一聊。
所以……
真要撞地球了?
就在晏承礼心中犯嘀咕的时候,晏祯弛终于直起了身,把目光从盆栽上移开,落在了晏承礼的身上。
这是从进门以来晏祯弛第一次正眼瞧他,目光说不上敌意,但更谈不上友好,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而晏承礼那边又何尝不是。
“去看过她了?”
这是晏祯弛对晏承礼说的第一句话。
没指名没道姓,但晏承礼知道他是在说谁。
“嗯。”
这是晏承礼给出的全部回答。
“都还好么?”
“能有什么不好,”听到晏祯弛这个问题,晏承礼忍不住嗤笑,觉得这话问的蛮新鲜,“是担心有人去陵园撬盖子?”
“你只需要回答我好还是不好,”晏祯弛一蹙眉,回身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对晏承礼冷冰冰地说,“少拿你那一套尖酸刻薄阴阳怪气来对付我。”
晏承礼不愿多言。
因为从晏祯弛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开始,晏承礼就知道他必须要少说话,再说多些非要吵起来不可。
他不想跟晏祯弛吵架,太浪费时间了。
晏祯弛又对着晏承礼看了看,那帅气俊秀的五官与他口中的那个“她”是如此的相似……却又如此的不同。
这也就是为什么晏祯弛不愿面对晏承礼。
因为晏祯弛不想让那因这相似的五官而泛起的愧疚与懊悔将他彻底吞噬,早已阴阳两相隔,晏祯弛不愿带到阴间去的债一直到现在还来搅扰着他。
那太痛苦了。
“我下午让王姨包了束菊花,一会儿你走的时候记得拿着,派个人去给她送去吧。”
送花?
晏承礼闻声眉梢颤抖一下,硬生生是把“你也配?”这三个字憋回了肚子里,但是却也无法说出那一个“好”字。
整个人就站在那里,静默的像是一个人形立牌。
“我知道,你觉得我没脸给她送花,但这是你王姨的意思,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怪不了她,”晏祯弛说,“你要是真觉得不配,那就拿着花到远些的地方丢了就是了。”
晏承礼不想再听,一脸冷漠地转过身刚想走,却又听到晏祯弛从后面叫了他一声。
“晏承礼。”
都说父母只有在生气愤怒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的叫自己孩子,但是这规矩在晏承礼家中却完全不是的。
永远都是连名带姓,永远都是这个称呼。
晏承礼停下脚步,却没回身,只让自己背对着晏祯弛。
“我知道你最近在打楚益衡的主意,这你瞒不了我,”晏祯弛站起身来走到晏承礼的面前,让晏承礼不得不看着他。
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动作,才让晏承礼全然明白,接下来的话……才是晏祯弛真正想要对他说的。
“我也不管你心里面到底是在想什么,晏承礼,我不管。”
“你愿意给你亲妈一个明白那是你的事,但是晏承礼……”晏祯弛眯缝了一下眼睛,“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劝你别到时候让你自己进退两难,越描越黑才好。”
晏承礼皱了下眉。
“如果我是你,”晏祯弛笑了笑,“我宁愿让那些脏事全都烂在肚子里。”
“也算是还给自己一个清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委屈白梨,在线硬撑
“要老婆抱抱才能好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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