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也轮不到你来说。”
这是晏承礼出去书房之前对晏祯弛说的最后一句话, 并且晏承礼也有理由相信这会是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句。
出门的时候, 晏承礼关门的声音并不大, 就连晏祯弛随之而来的那一声轻慢揶揄的笑意都没有掩盖完全, 任由它就这样闯进了晏承礼的耳朵里。
晏祯弛是不会生气的，不管晏承礼今晚说了什么, 晏承礼也一样。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晏承礼这难得的好脾气倒是有点随他这位陌生的父亲。
虽然父子两个人的关系一直是这样岌岌可危，在破碎的边缘疯狂试探, 但似乎从来都没有能见他们正面争吵过一句，以至于有好多不明状况的外人都还觉得他们的父子关系简直堪称当代典范。
两个人都很巧妙地忍耐着自己, 就如同刚才一样, 一旦稍稍感觉到势头不对晏承礼便及时地收了声, 绝不再往下说一句。
争吵是需要时间的，而时间在这世上是任何东西都买不来的……这么宝贵的东西, 他们又怎么会舍得浪费在彼此的身上。
*
“哎承礼, 你这么快就下来了啊, 刚才咱进来的时候没注意，阿姨居然养了几条墨龙睛。你快看它们长得像不像戴眼镜时候的阮灵玫。”
“酒是不是到了，我去取。”
晏承礼在往楼下走的时候余光正巧看见座机那边有一个佣人在挂电话，一般除了送酒之外，那个电话是没谁会用的，所以晏承礼直接无视了刚才苍铎有关于墨龙睛的发言，开口问了句。
把对王姨养鱼的漠不关心写在了脸上。
“啊——对，已经到了, ”原本都已经准备出去取酒的佣人停下了脚步，扭头看着晏承礼，面露些许疑惑和震惊，“您……您说您要去？”
“那我和你一起吧承礼！”
就在晏承礼抬手刚拿起自己外套来的那一瞬间，就听到一旁的宋可嘉突然原地起立来了这么一句。
正要把外套穿上的晏承礼停下了动作，一脸茫然地看向了宋可嘉的脸，又看了看苍铎。
那是一副标准的想要拒绝又苦于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合适理由的表情，别人可能不知道，但苍铎却熟得很。
“好好好，你们俩去吧，正好我也能跟小苍单独聊聊天。”王姨在旁边赶紧热情地附和着，说罢还推了推手，意思是让他们赶快去。
“阿姨……”
苍铎在旁边尬笑着念叨了一句，因为心里知道如果他这时候不认真争取一下与晏承礼同去取酒然后顺理成章把宋可嘉给顶替掉的机会的话，那等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自己一定又要被晏承礼给埋怨个一溜八开。
所以现在就算是装也得强行装一波势必要拯救晏承礼于水火之中的架势来，连声道：“阿姨阿姨，咱俩也聊不了什么吧……”
其实原话本来是“阿姨咱俩能有什么好聊的。”后来苍铎觉得他要这么跟王姨说话那怕是下回再也不用来了……所以赶紧临时改了个口。
“瞧你这话说的，咱们能聊的不是太多了？我看小苍你挺喜欢鱼，阿姨给你讲讲这鱼该怎么养。”
苍铎听完这话简直哭笑不得的：“姨……我这一天忙的脚打后脑勺的，自己都快养活不明白了，哪有功夫养鱼啊，您这都怎么看出来的。”
“那你还能忙一辈子啊，早晚得有那清静时候不是？”
“别说您这目光放得挺长远……我今年虚岁三十二，不出意外，六十岁之前还真不打算停工歇业……要是出意外…那我估计我到时候也没心思养鱼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王姨那是多高的段位，想当年御江全省赫赫有名的富商都能轻松拿下，那对付区区一个苍铎还不更是信手拈来。
于是就见她二话不说直接把苍铎那句有关想要到几岁歇业的话给无视了，开口道：“你看最里面那条红尾巴的那条没？那条是昨天才放缸里的，瘦得很，总是挨欺负，我准备把它再给捞出来放在另一个缸里养一阵子……”
突如其来的强行解释显得生硬又尴尬。
但偏偏王姨自己一脸的自然而然。
……
听到王姨这话之后，苍铎忍不住像晏承礼投去了一阵无助又委屈的目光。
得，这回反倒成了他跟晏承礼呼救了。
因为苍铎根本就不喜欢养鱼，也不关心这鱼要怎么养，他恨不得连吃鱼都嫌刺多呢……这生拉硬拽地强行跟他科普起养鱼小知识，这不是要他老人家的命么。
而且为了礼貌，苍铎还不得不跟王姨装出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来。
说真的，晏承礼倒是有些后悔之前没抽空给他上几节演表演基础课的，连念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名字都在咬舌头的选手，到了现在连【感兴趣】这么简单的表演都演的如此生硬，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哭出来了似的。
晏承礼有时候是真心佩服苍铎这救火不成还反倒能把自己给搭进去的奇妙技能……算起来，这已经都不知道第几回了。
大部分时候，晏承礼是真的相信自己这辈子最难做到的大概就是再找一个像苍铎一样猪的队友。
这次其实还算稍好一些的，上次更是猪得厉害，苍铎为了让晏承礼能早点从晚宴上离开回去公司进录音棚，所以自己陪酒陪了个一溜八开最后喝得站都站不稳还是晏承礼费劲千辛万苦开车给他领回家去的，音没录成不说，半路还吐了晏承礼一车。
当时晏承礼真是害怕极了。
“走吧承礼！”宋可嘉穿衣服的速度极快，三下五除二地就已经在晏承礼面前站定了，“我们一起去取红酒。”
“我自己去就行了。”
看得出这是晏承礼为自己做出的最后挣扎，但话音还没落，晏承礼就知道这挣扎一定是没什么屁用的。
“不，我想要跟你一起去。”
“……”
晏承礼当然知道宋可嘉本人远没有此时此刻听起来这么勤快，她只是有话不得不赶紧找个机会对自己单独说罢了。
自从上次晏承礼和宋可嘉那个无中生有的绯闻被意外曝光，让晏承礼的公关团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忙上了好一阵子之后，晏承礼和宋可嘉的联系也就理所应当地就此中断了很长一段时间。
本来晏承礼还不太清楚宋可嘉这突如其来的安静到底是出于她本人的意思还是她身后团队的意思，但是到了今天，晏承礼算是彻底明白了……大概宋可嘉从来没有打算放过自己。
这一段时间的失联与其说是为了避嫌让绯闻顺利平息，倒不如说更像是一场游戏中，玩家技能在CD冷却，等到冷却时间结束之后，宋大小姐就又可以开始为所欲为地作妖了。
只不过作妖也得讲究套路，既然深知自己已经将晏承礼得罪了，那就换个方式，从晏承礼的家里人着手是再好不过了。
反正晏承礼他一向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在家人面前对自己怎样的。
当年宋可嘉费劲心力绞尽脑汁接近王姨的目的也就是这样，所以此时不好好利用更待何时？
“走吧。”
宋可嘉也不知道是在急什么，说完这话之后还轻轻拽了拽晏承礼的胳膊。
晏承礼下意识躲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来，不想让宋可嘉再触碰自己分毫。
宋可嘉又怎可能捕捉不到这神情，但是她满不在乎，脸上依旧带着笑：“别让人家等久了。”
晏承礼没再说话，直接推门出去了，宋可嘉颠儿颠儿地跟在后面。
*
“哎……也真不知道这承礼一天到晚到底是在犟个什么，”看着晏承礼和宋可嘉一同出去的背影，王姨忍不住摇摇头感叹了一句，“可嘉多好的姑娘啊，拿过那么多的大奖但是为人一直老实乖巧，挺简单的一个女孩儿，也有礼貌，我真是不知道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这承礼以后是准备给自己娶一个天仙？”
“阿姨您别这么说，承礼对天仙不感兴趣，”苍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而且有些事吧……您还是不了解。”
“不了解？能有什么不了解？”王姨挑眉，原本盯着他们二人背影的目光忽地收了回来落在了面前的苍铎的身上。
“您说她简单……”苍铎笑眯眯地透过窗户看着跟晏承礼一起往门口走的宋可嘉，就见她仰着头也不知到底是在跟晏承礼说些什么。
“我可一点都不觉得。”
*
宋可嘉同晏承礼才刚一出门就瞬间变了一副模样。
原本的愉悦与可爱顷刻之间就成了晏承礼预料当中的委屈与失落。
“你最近……在忙什么？”
宋可嘉贴着晏承礼的胳膊，想要尽可能地与他亲近一些，但是晏承礼那淡漠的表情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把她朝着那远在天边的九霄云外推赶，“好久没有联系你了……如果不是今天王姨叫我来，你是不是准备永远也不接我的电话了？”
晏承礼不想说话，没什么好说的，是不是的又能怎样。
“我听说姜导的《焚香》终于要开机了，真好，如果有空的话我可以过去探探班吗？我很喜欢《焚香》的原著，所以也想看看剧组里会什么样子。”
“随便，”晏承礼淡淡地开口，“谁能管得了你。”
“承礼……”
宋可嘉咬了下嘴唇。
其实心里面也早就猜到晏承礼一定会对自己这样……毕竟上次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的确是给晏承礼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这些都是宋可嘉亲眼看见的。
“我知道你还在气上次那件事……”宋可嘉咬了下嘴唇，“我……”
“宋可嘉，”晏承礼停住脚步，轻声打断了宋可嘉的话，而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用食指轻轻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是的，晏承礼早已经没有什么耐心再去听什么解释了。
因为已经够了。
不论多么花哨完满的解释也终归改变不了此时此刻已经既定的事实。
就算当时那如流水一般大笔大笔的公关费晏承礼可以大手一挥忽略不计，但绯闻背后留给那些原本就喜欢无事生非的媒体以及观众们的记忆一时半会是绝对消散不去的。
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人们提起宋可嘉就一定会想到晏承礼，提到晏承礼也会请不自己想到宋可嘉……这种二人捆绑式的绯闻后遗症是晏承礼最讨厌的。
“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这一次宋可嘉倒是知趣，见晏承礼是这个态度之后默默低下头，“我只是不想让你怪我，因为承礼……我发现我我真的离不开你，所以就总想着要把话同你说清楚。”
“你就当我下贱好了，但是这一阵子没有跟你说过话……我整个人真的像是丢了魂一样。”
“我发了疯似的打听你的消息，我只想知道你在忙什么，你过得好不好，承礼，我真的真的……”
叮——
然而，就在宋可嘉这一段话的情绪即将要被她自己推到最高.潮的时候，晏承礼的手机响了。
不管这打电话的人究竟是谁，晏承礼首先在心里面先谢谢他（她）了。
宋可嘉乖乖住了口，眼中含着的眼泪这会儿也只能不尴不尬地卡在眼眶当中，流出来也不是，憋回去也不是。
晏承礼从外套的兜里拿出手机来看了眼。
栾鸢。
……
心里面忽地一阵诧异。
想说这丫头不是正在吃火锅？
“喂？”
接通电话，晏承礼却并没有叫出栾鸢的名字，因为不想让宋可嘉听见，怕宋可嘉心里面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宋可嘉现在在晏承礼心中就是这形象。
“承礼，那个……你是不是在忙啊……对不起，又突然打扰了你。”
“没，怎么了？”晏承礼边说边离宋可嘉远了两步，又调小了手机音量，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同宋可嘉说话时温柔了不只一星半点，“不是在吃火锅？”
“是在吃火锅……但是刚才姜导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和编剧商量又给我临时加了三场戏，让我试一试……还有一场据说是个长镜头。”栾鸢说着，那苦恼郁闷的调调就情不自禁流露出来了，“本来加戏是好事，但是我刚刚看了眼剧本之后又觉得……有两场对我来说有点太难了……”
讲真栾鸢从来不是一个会随随便便就找人来帮自己的伸手党，尤其是在自己专业这方面，如果不是真的很难办的话，她绝不会像这样不顾面子的求助于别人的。
栾鸢站在火锅店外面左拐寂寥无人的小胡同里，一边对着耳机讲话，一边又把手机屏幕调到刚才电子版剧本的页面上，有点冷，双腿有点抖。
而且看完那新加的戏词和神态描写之后更是抖得厉害。
这几场戏情绪波动实在太大，台词长且拗口，各种生僻字堆在一起，最主要的……和栾鸢对戏的演员栾鸢根本就不熟悉，所以更没有任何默契可言。
真的太难了。
所以不是到了这样万不得已的极端情况，栾鸢也绝对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求助晏承礼。
“所以……”
然而，就在栾鸢正要开口说“能不能帮帮我。”的时候，突然，晏承礼电话那边居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但细品之下其实也并没有多陌生。
“承礼，我好冷……”
是个女人的声音。
……？？？
谁？
“我们拿了酒快回去吧，好不好？”
……
滴。
栾鸢二话不说瞬间就挂断了电话，心脏仿佛在那一瞬间直接跳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时刻相信，误会是爱情的开始！！！！
然后上一章改了个小bug~~因为之前说过别人都不知道其实王姨是大白梨的后妈(除了苍铎），所以大白梨当着外人的面，尤其是宋这样的人的时候其实不应该叫“王姨”而都应该叫“妈”~改了一下，缜密如我，啵啾！感谢在2020-03-21 23:24:17~2020-03-22 22:2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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