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会的黄金忙内成功地生起火，夹着烧红的碳扔进烤架，不甚在意地用手背往脸上一抹，留下几道灰扑扑的印子，活像从煤矿里跑出来的矿工。
“这是哪来的煤球，黑黢黢的？”米尔笑得停不下来。
“咦忙内变成脏小孩了，别靠过来！”金泰亨嫌弃地把田怔国往旁边赶。
田怔国胡乱擦着脸，结果越弄越糟，还被无情地嫌弃，气愤地要把手往金泰亨身上抹，“我明明是为了喂饱哥哥们才幸幸苦苦地生火，哥居然还嫌弃我！”
“哇你别过来!这是我新买的衣服！”两个长不大的小孩绕着树转圈。
被炭火的热气熏得满脸汗的朴志旻用袖子擦擦额头，朝两人喊，“瞎跑什么？还吃不吃饭了！快过来帮忙！不动手等会没肉吃！”
队内的隐形朴实权一声吼，生怕等会没口粮的两人四目相对飞快达成共识，暂时休战。
趁着金泰亨被提溜过去翻肉分身乏术的功夫，田怔国凑到米尔面前拱着圆滚滚的脑袋，“米尔，你帮我擦擦脸吧，我自己弄不好。”
米尔拍拍身侧，“坐过来。”
近看更夸张，这脸上像是刚发生过枪战似得，就没一块干净的，米尔又忍不住想笑了，“你这是怎么弄的，把脸埋进碳灰里了吗？”
沾着水的纸巾轻柔地在下巴滑动，像猫咪在用肉垫磨蹭，软绵绵还带点痒，田怔国舒服地眯起眼，“刚才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灰扬起来全吹我脸上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擦越多。”
米尔看了看他黑乎乎的掌心，笑笑不说话。
哦莫！近看皮肤真的是好到爆啊…眼睛也太大了吧！
和米尔就一拳之隔的田怔国觉得自己都能闻到她皮肤下沁出的香气，不再干裂的嘴唇恢复了水润光泽，浅浅的纹路都像是玫瑰花瓣上的脉络般细嫩娇艳，他两眼发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好了，现在…？！”把用过纸巾聚拢在一起，米尔刚抬头就眼前一暗。
急躁又羞怯的青年人往玫瑰上轻啃了一口，没有章法地胡乱舔了几下，呼吸急促得像后面有东西在追，然后噌得站起来一溜烟地跑出去，“我去洗手！”
米尔愣了好几秒，回过神还不敢相信地用手指碰了下嘴角。
她还以为是只小狗在舔她，又啃又咬，弄得唇上嘴边都是湿漉漉的。
这傻小子。
全团成年后，条件允许的情况，聚餐总是离不开傍点酒，喂饱几个哥哥和自己后，忙内line三只累得直接躺在草坪上，互相嫌弃着对方身上的烟熏烤肉味，哥哥们则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抿着啤酒。
金泰亨撞撞身边的朴志旻“你看天空，像不像有人把面粉洒在了蓝紫墨水上？星星多得数都数不清！大发，首尔的天上可看不到这么完整的星空内~”
朴志旻翻了个白眼，用手肘怼回去，“再漂亮的星空被你这么一形容，什么美感都没了。”
金泰亨嘟囔着抗议，“能听明白就行了嘛，我又不是楠俊哥那样的浪漫诗人。”
田怔国把身体撑起来往围坐在帐篷前的几人那儿看，“说起来，楠俊哥好安静啊，都没怎么说话。”
实际上金楠俊连肉也没怎么吃，就一个劲地喝酒了，身边的空罐子堆了老高，金碩珍的劝也不听。
现在大概是喝不动了，酒意上头，人也开始昏沉，用手支着额头靠在椅背上发呆，脸颊绯红目光迷离，缩成一团的模样莫名让人感到无助和脆弱。
“我们楠俊，心里不痛快啊。”看透了的金碩珍幽幽叹息，眼底是淡淡的怜惜。
队长的身份，是责任，更是枷锁，很多情绪没法诉说，即便旁人不理解，也得扛下去。
藏了太多事，迟早要崩溃的。
闵允琪拍拍他的脸颊，“楠俊，进帐篷去睡。”
金楠俊反应迟缓地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又往旁边转，“…米尔呢？”
闵允琪皱眉，眼睛上下游移，似乎在分辨他是醒着还是醉着，“她在前面，你有事？要我喊她吗？”
“不用。”金楠俊摇头，撑住扶手有些笨拙地站起身，晃了下又稳住重心，“我去找她。”
看他走路都踉跄，郑号郗放下杯子，起来扶住他，不赞同地说，“你这样还往哪里走？我叫她回来就是了。”
说罢，朝前面喊了一声。
几米开外站在榕树下望天的米尔回头，在夜色中温和明亮的眼眸看着那边摇摇晃晃的金楠俊，轻声道，“让他过来。”
郑号郗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沉默着松开了搀扶的手，和其余人一起目送金楠俊走向星空下寂静绽放的生命之花。
这短短的几步路走的艰难，金楠俊应该是醉得不轻，脚步浮虚难以保持直线，停了好几次才调整回正轨，米尔也不上前，静静地注视着他缓慢却偏执地向她一点点靠近。
快到跟前时膝盖一软，米尔才伸手拖了他一把，避免了他直接栽倒。
跪坐到地上的金楠俊顺势环抱住米尔的腿，侧脸贴住她的腰腹位置蹭了两下，像一只迷迷糊糊的小熊在朝她撒着娇。
米尔伸手止住想要过来的几人，轻柔地抚摸着金楠俊的后脑，声音宛若晚间山风般飘渺，“谁惹我们队长不高兴了？”
重心完全倚靠着米尔的金楠俊搂得更紧，含糊不清地嘟囔，“…别叫我队长…叫我…名字…”
米尔应下，“楠俊。”
像是满意了，金楠俊安静下来，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没动，呼吸也趋于平稳。
“楠俊？”米尔不得不拍拍他的肩膀确认他是否睡着。
一直阖着眼皮的人忽然睁开眼，如果忽略他眼底朦朦胧胧的混浊水雾，光听声音，恐怕都不会相信这居然是个还处于醉酒状态的人，“你想回去，对不对？”
还放在他肩上的手一颤，缓缓收回，“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对，我早就知道…”金楠俊如梦呓般呢喃着，眼中的雾气更重，“你说给我们机会，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至少是有几分舍不得我们的。”
米尔没作声。
“…如果我没那么理智就好了，稍微笨一点，迟钝一点，就这么相信你的话，沉浸在美好的期盼里，渴望着最后会有奇迹，那会轻松很多。”金楠俊发出一声悲凉的嗤笑，“可惜我回去就想明白了，欢愉从来不肯为我多停驻，总是转瞬即逝。”
“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想过留下来，是不是？”
从始至终，她就在一条道路上坚定不移地走到黑，乱花迷眼，繁华绮丽，都没能诱使她弯向旁支小径驻足留观。
那场赌局，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谎言。
米尔垂眸，淡定自若地承认了，“是。”
…什么？
金泰亨脸色发白，脚一软跌坐回地上，田怔国瞳孔震动，一骨碌爬起来就想冲过去问清楚，被脸色难看的朴志旻箍住强行推回去，“先别打扰他们！”
早有些许预感的金碩珍闵允琪和郑号郗安静地留在原地没有动作，眼底是夜色也挡不住的忧郁和哀伤。
心照不宣，以为就可以当作不存在，自欺欺人，天真得可笑。
金楠俊眼眶瞬间就红了，双手用力掐住米尔的双臂，指甲几乎都要抠进皮肉里，倏尔压抑地笑出声，而后演变成自嘲的大笑，温热的液体浸湿了米尔腰间的布料。
“哈哈哈…没有赢面的赌局…你怎么能这样…”他就像一个在沙漠中寻找水源的濒死者，以为眼前的绿洲冷泉是真实的，欣喜若狂地奔向前方，才发现不过是海市蜃楼，随之而来的是比无望的追寻更令人崩溃的绝望。
太阳把他的寂寞，照耀得更加荒凉。
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米尔像是用冷玉雕出来的神像，清亮幽深的眼眸里是亘古不变的斗转星移，“我告诫过你的，愿赌服输。”
对，是他自愿加入的赌局，她也提醒过他未必赢得了，是他自己选择用全部的身心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
“…不甘心…可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自己倾其所有却没有回报，不甘心她没有如自己所想的有片刻心动，不甘心没有和她走到预想的未来就草草收场，不甘心承认在她心里他就是没那么重要。
难道他不想温柔体贴吗？如果有用，他愿意全天不间断地守在她身边，在她回望过来的那刻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我爱你”。
可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加重那几个字的份量，足以撼动她心底牢不可摧的目标和坚持。
束手无措之下，只能笨拙地以自己为筹码，用伤害自身的方式企图逼迫她心软，仰仗着自己在她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痕迹威胁她。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金楠俊浑身颤抖着佝偻起背脊，压抑的哭声诉说着他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煎熬和痛苦。
“愿赌服输……可我输不起，怎么办？”
换成其他任何一种情境，他都不至于如此奔溃。
就算米尔没选他，他也可以继续等，交往不过是开始，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即便最终米尔真的和其他人结婚生子，他也有等到最后的觉悟，阿里萨可以等待费尔米娜长达半个世纪，他也有信心用狂热的爱意对抗岁月与死亡。
坚持得够久，爱得够深，他可以自己谱写永生永世。
可真实的情况又如此的特殊。
米尔和他，隔着的是难以跨越的时空，非人力可撼动，如果她真的回去了，那就再无相见之日。
死生不复见。
所有的坚持都没了意义。
“输了的话，这辈子我都见不到你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在有米尔这个人…太可怕了…”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消失后的生活，天翻地覆。
金楠俊克制不住嚎啕大哭，情绪已然崩溃，语无伦次，“我见不到你了…永远…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这才是他最恐惧的一点。
总维持着理性克制表象、面对哥哥的责问也能忍住不示弱的队长，终于借着酒意，把积压在心底的千愁万绪全部倾吐出来，嘶哑的哭喊让听的人都心神巨震，忍不住也红了眼。
“楠俊（哥）…”他们是真的没想到，金楠俊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
沉默地聆听着的米尔，浓密的睫毛压下去，像被风吹动的蝴蝶翅膀，微微震颤，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给赢面，不还是一样赢了吗。”
哽咽声中断，金楠俊身体抖动了一下后僵住，似是担心发出任何声响会盖过那句轻得就要随风散去的话，“…什么？”
米尔有些感慨地摸摸他的头发，“你一定是我最好的学生。”
真的想要，就得不择手段。
她说过的话，金楠俊都听进去了，也擅长学以致用。
没有赢面的赌局，也不是赢不了。
只要对方先认输。
面上全是泪痕，眼眶红得像连着熬了几天夜，脸颊还带着醉酒的酡红，看起来凄惨又可怜，半分也不像台上的舞台大佬，金楠俊仰着脸愣愣地盯着米尔，混沌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光亮，酒气酿成的云雾散开些许，夜空的星河也终于能在虹膜上留下印迹。
“时间快到了，来，抬头。”下巴被轻柔地托住继续往上仰。
众人跟着抬头。
蓦然间，一颗流星带着耀眼的光芒划过寂静的夜空，如同有人拿着巨大的画笔沾上了银白的颜料朝着天空画布上利索地一刷，抹出了无比奇异的光亮。
“啊!流星！”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弧线出现在深紫的天空中，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幕，打破万籁的沉寂，留下一道道完美的裂痕和短暂的绚丽辉煌。
米尔轻声道，“许愿吧，对着流星许愿，会成真的。”
让她留下来吧。
留下来。
不要走。
留在目光所及之处。
留在这里。
别离开。
留下来吧拜托。
他们在心中默念三遍，乞求能灵验。
在重归平静的天空下，米尔闭上眼。
她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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