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松石浑身僵硬地站在榻榻米上,感觉自己梦回冬季伊始,好像一眨眼就能看到红绿柱石顶着他那一天一变的发型,絮絮叨叨地蹲在自己身前调整款式繁杂的短裙。
只不过这次围在他身边的不是红绿柱石,而是戴着蝴蝶发花的蝴蝶忍。给他身上套的也不是纯白似雪的花样褶裙,而是粉粉嫩嫩的直筒长裙。
听这位叫做蝴蝶忍的人类说,这个叫做“和服”,是这里的当地服饰。他原本穿在身上的夏服,因为在帮忙送蝴蝶香奈惠回蝶屋时沾到了血,便被叫神崎葵的孩子拿去洗了,还没晾干。在听到鎹鸦传信说主公大人要见绿松石后,蝴蝶忍连忙翻出了自己以往出门购买生药时穿的和服,挑了一套粉色的塞进了绿松石怀里。
毕竟是要去面见主公大人啊,怎么能让绿松小姐穿着蝶屋的病号服过去呢。
蝴蝶忍站在旁边,细心地帮忙穿戴整理,绿松石低着头看了看,感觉和服还是有点眼熟的。衣襟和腰带的设计与红绿柱石的作品有些相似,只是比红绿柱石那些放飞自我的设计要朴素很多。但与此同时,和服缎面的花纹比红绿柱石的衣服要复杂华丽得多,颜色也更多,不像学校学校的衣服只有黑白两色。
还有,衣襟的穿法是反过来的。
“绿松小姐真的很瘦呢,腰身也很细,”站在绿松石的身后为他绑腰带的蝴蝶忍说,“站在旁边才发觉,其实绿松小姐和我差不多高,但是看着却觉得身材很修长,是因为比例很好吧。”
“比例好?”
“嗯,绿松小姐的腿相比身高所占的比例,比普遍的女性都要多,所以显得腿很长,个子看着也很高,”蝴蝶忍动作利索地绑好腰带,转到绿松石的身前整理他的衣襟,“好了,这样就可以了。我们去玄关吧,绿松小姐。”
*
为了隐蔽和方便的双重考虑,蝶屋距离鬼杀队主公——产屋敷家族的宅邸并不太远,不需要交通工具也能前往。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除了身为柱的几人以外,其他鬼杀队成员前往产屋敷邸都需要由隐部队带领,以保证主公大人的府邸所在之处不会暴露。
蝴蝶忍的姐姐是花柱,她和姐姐一起负责了蝶屋的主要事项,按理来说也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但规矩就是规矩,因为自己并不是柱,所以蝴蝶忍也不清楚前往主公府邸的路线。在帮绿松石打理好后,他俩便随着早已等候在外的隐部队的引导,前往了产屋敷当主的宅邸。
出来迎接二人的,是留着如白桦般秀美发鬓的夫人,产屋敷天音。她朝二人微一行礼,请二人去正厅稍后,当主随后便到,蝴蝶忍立刻回礼。绿松石原本还直愣愣地挺在旁边,见到两人都如此,这才慢了一拍地学着蝴蝶忍的模样,对这位夫人欠了欠身。
产屋敷家的宅邸相对于这个家族所拥有的庞大家业来说,着实小得有些出人意料了。能一手建立起整个鬼杀队,并维持至今的家族,其当主的住所却仅仅是较为殷实的家庭会选择的那类宅邸。并不太大的房屋内居住的只有现任主公一家,这是为了减少打理府邸所需的人力,从而减少当主所在之处暴露给鬼的风险。
同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产屋敷家的主公不愿意浪费人手,仅用于服侍保护自己。不知恶鬼的普通人他不愿将其卷入,知晓恶鬼之人则有更适合他们发光发热的场所,不该在他的身边荒废功夫。
身为与恶鬼纠缠千年的产屋敷一族,其当家主公无论哪一任,都将自身的性命安危看得很低。
“绿松小姐,忍,日安。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不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入厅室,一黑发一白发的两位孩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旁,稚嫩的小手搀扶着男子。男人轻轻在榻榻米上坐下,抬起头来,俊秀的面容已有一半被深紫色的疤痕布满,连左眼都已被覆盖。他的两只眼眸明显有所不同,被疤痕围绕的那只眼睛,虽然还能正常开合,但眸中早已失去了光彩。
绿松石看着他的容貌眨了眨眼,心想和我现在的模样倒是有点相似。
蝴蝶忍俯身恭敬行礼,绿松石便准备学着她的样子也行一礼,却被黑发的孩子扶住,阻止了他的弯腰。他看了看这孩子,又转而看向正坐在面前的男子,男人温和微笑,对着他颔首道谢。
“初次见面,绿松小姐,我名产屋敷耀哉。对于您救下香奈惠一事,请允许我再次郑重地向您致谢。”
绿松石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而已。”
“即便如此,我们也依然心怀感激,”产屋敷耀哉轻声道,“不知忍是否与您提过鬼杀队的事情?”
绿松石点点头:“鬼会吃人,还会把原本是人的人变成鬼。日轮刀和阳光可以杀死鬼,你们就用日轮刀杀鬼,保护人类。”
他顿了顿,随即又补充道:“我不喜欢鬼。”
产屋敷耀哉先前听过了蝴蝶忍的鎹鸦的报告,知道绿松石说过愿意加入鬼杀队。念及于此,他认真地询问道:“绿松小姐,请原谅我冒昧的疑问——您为何起意想要加入鬼杀队?鬼杀队中的孩子大多都被鬼所害,他们被鬼夺去了亲朋,对鬼恨之入骨。而绿松小姐您,失礼了,根据您的体质来看,无论是您还是您的家人,应该都不会因鬼遇害。”
绿松石完全没有隐瞒或是扯谎的打算,直截了当地回答了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这里不是我的家,除了我以外,恐怕不会有和我一样的存在了。”
“……那么,您是想要找到返回故乡的方法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确有这个愿望,”绿松石说,“但我觉得不会成功的。”
“您为何如此笃定呢?”产屋敷耀哉真诚地说,“我们鬼杀队为了寻找鬼的踪迹,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布,甚至海外也有些许涉猎。若您告知家乡的特点,说不定我们可以助您寻到。”
绿松石闻言,勾唇微笑了一下。这还是他见到产屋敷耀哉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
“我的家乡不在这里,哪怕将所有的地方都走一遍,也是没法找到的。”
他轻声回答,语气平静得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样。
“而且,虽然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的,但在我离开家以前,我的状态并不好。对于我的家人们来说,他们应该已经做好了很长时间内、甚至到他们遗忘我之前,都再也见不到我的准备。”
绿松石微笑着说。
“我应该是回不去了。”
就像每一个被带到月亮上的宝石一样。
*
宝石只要收集足够的量,再度拼起粘合后就可以恢复如初。因为这个原因,每一次巡逻每一次战斗,在外努力的宝石们都会小心翼翼地,把月人投下的武器上附着的宝石带回来,期待将来收集到足够的数量后再度将曾经的伙伴唤醒。
绿松石是相信这个理论的,但他不那么相信他们能够成功。因为他拥有意识的这一千年来,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例成功“返回”的伙伴。
黄钻都三千多岁了,他也没有见过。
绿松石来到这个世界,虽然与被带上月亮的伙伴们本质上不同,但他总觉得对其他宝石来说,结果是类似的。月人又不傻,哪怕来袭时会使用宝石制作的武器,也没有必要使用足够的量。他们曾经抓过那么多的宝石上月球,轮换着用也绰绰有余,根本就不需要将一个宝石的所有碎片扔回地面。
更何况,留在地面上的宝石们自己,说不定都坚持不到将碎片收集完整的时候。
绿松石曾经思考过。宝石被带到月亮上以后,他的搭档会记着想要带回他,他的伙伴会记得想要带回他,但从没有见过他、在他被带走以后才诞生的宝石,哪怕听说过他,估计也并不会产生同样热切的情绪。
比如他自己就是。打个比方,同样是黄钻的搭档,绿松石对于带回粉色托帕石的想法很积极,但对绿钻石、蓝宝石、红宝石,就没有同样等级的热切了。他知道他们,也听说过他们的性格和故事,但因为他没有与他们真正相处过,在他回忆起自己拥有的同伴时,便不会将他们纳入其中。
因为不认识啊。
因为不认识,便不会有失去他们的悲痛。因为不认识,便不会有势要带回他们的急切。如此时间流逝下去,等到他们自己的同伴都开始遗忘,等到他们自己的同伴都被带到了月亮上,总有一天,他们会被新生的宝石彻底遗忘。
那和来到这边的世界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绿松石是想过要找到回去的方法的,但第二天坐在蝶屋的床上冷静思考后,他就自己否决了。他不记得穿越的原因,不知道达成的条件,没有任何的线索。哪怕是被带上月亮都可以抱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期待未来某一天被送回地面后拼起,可莫名其妙来到了这样一个不熟悉的世界的他,又能找到什么返回的希望呢?
没有。
绿松石的判断是,没有回去的希望。
“我回不去了,但又没有事情做。我讨厌鬼,我比较喜欢人类。”
绿松石眨了眨眼睛,投向产屋敷耀哉的视线毫无杂质。
“这样的理由,不足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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