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相思断肠

    “杀他?”独孤博仿佛毒蛇蔑视蝼蚁般看着趴在地上的唐三,“一派胡言。”

    毒斗罗不像是会对一蝼区区蚁撒谎的人,唐三暗想,这件事一定不像岩所说的那么简单。他顾及到颜颍川还在毒斗罗手中,千万不能激怒他,便道:“是么?可七年前我见到他的时候,岩浑身狼狈,是在逃命不错。”

    独孤博一怔,道:“他受伤了?被人追杀?谁这么大胆子?”

    见他紧张神情不似作假,唐三夸张道:“魂力衰竭、多处创伤——至于是谁,我恰巧听到他梦中喊‘爷爷,不要杀我’。我相信,他口中的‘爷爷’是谁,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放肆!”独孤博大怒,杀气如有实质,压得唐三吐出一口血来。唐三气势不减,冷静地与独孤博对峙,“是不是胡话,你问问岩不就知道了么?”

    见他如此笃定,独孤博也不禁对岩的出走动机产生了怀疑。他眯眼沉思片刻,突然发现自己几乎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了,遂阴毒道,“即使你是雁雁看上的人,再胡言乱语下去,我也不介意让你尝尝蚀骨的滋味。毕竟,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她也不是非你不可。”

    “咳咳咳……”唐三猝不及防又呛了一口血,不知独孤雁和这老毒物说了什么,才让他这般误会。幸亏岩没听到,否则又徒生事端。

    独孤博威胁他之后,不再多纠缠,轻轻扛起颜颍川,向着深山而去。唐三立刻挣扎起身跟上。

    老者健步如飞,即使在山谷中还如履平地。不知是不是为了维持身体平稳,以免颜颍川伤势加重,他的速度比平时来无影去无踪的速度要慢上许多,使得全力以赴的唐三还能勉强跟上。

    三人很快来到一处山谷,谷中云雾缭绕,坡度陡峭,充斥着一股温泉的硫磺味。

    独孤博犹豫片刻,放弃了平时直接跳进去的体面做法,而是顺着山壁向下滑。正当他因为扑面而来的土灰而烦躁时,一个身影灵巧地越过他,在他前方停住。唐三八根蛛腿攀附在岩壁上,显得极为轻松。虽然这个速度远不是他的极限,但他还是前前后后地跟着,不超独孤博五米的距离。

    独孤博不由赞许:虽然这小子言语尖锐了些,但对岩儿还算上心。这倒不错。

    谷底雾气消散,宛若拨云见日般,一冰蓝一火红两轮太阳交汇在一处,一眼双生,两仪相生相克,水雾于交汇处冲天而起,无数奇花异草竞相绽放。浓重的云雾遮去了太阳的光芒,谷底自成一个小世界,双泉的光芒和冷暖便是这个幽暗世界的阳光和雨露。

    “冰火两仪眼……”唐三震撼。在岩万年的记忆里,他窥得一瞬,没想到这么快就来到了岩的故乡。作为三大聚宝盆之一,冰火两仪眼乃是钟灵天下之秀,天地灵气聚集之所,非天材地宝不能生长。

    整个山谷仿佛是天地诞生时遗留下的明珠,失落于深林,在历史的长河中蒙尘。它占据着一个独特的空间,独属于孤独与遗忘的空间,远离时光的侵蚀,避开人类与魂兽的骚扰,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存在了万亿年。

    “算你识货。”独孤博冷哼。他把昏迷的青年轻柔地放在地上,顿时,整个冰火两仪眼仿佛从沉眠中苏醒。花草无不欢欣鼓舞,肉眼可见地律动,聚集在颜颍川身边,如众星拱月。

    斑斓光点从它们体内溢出,璀璨的星云般盘旋,形成一个彩色的漩涡,漩涡的中心是颜颍川。随着星屑融入体内,他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不少年岁稍久的花草有微弱的灵识,它们感念数万年来幽香绮罗仙品对它们的守护,免于受到素食魂兽和人类强者的侵犯,故而以甘愿以自身修为治疗颜颍川的身体。

    对于它们来说,若冰火两仪眼是它们的太阳,那么幽香绮罗仙品就是月亮。

    独孤博默然看着眼前一幕,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自然以其卓然身姿,让他幡然醒悟:人类并非至尊主宰。他转身离去,临走时告诫唐三:“你留在这里,不许轻举妄动,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颜颍川醒来的时候,躺在地上望云,感觉像是黄粱一梦,自己没有重修为人,也并未离开冰火两仪眼。蓝发青年探过头来,关切地望进他的眼里,长发扫在脸上,有些痒。

    “感觉好些了么?”唐三问。

    颜颍川迷糊地嘟哝:“小三……”他随后突然惊觉,猛地起身,狠狠撞上了唐三的额头。两人同时痛呼。

    颜颍川顾不得其他,捏起唐三脉门,发现他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独孤博把咱们抓到这里来了?”他急切道,“他没怎么你吧?”

    “独孤前辈对我很好,并未为难我。”唐三连忙道。

    “小三……?”颜颍川不懂唐三为何这么恭敬地称呼他。

    “先不说这个,”唐三面色一肃,“岩,你为什么明知有危险还要来找我?”

    “一时冲动罢,”颜颍川不是很乐意提起这个话题,“你在我眼前被独孤博那个混蛋抓走,我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没想到岩这么见义勇为,”唐三打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怎么会,”颜颍川皱眉,“你又不是路人。”

    “那我是什么人?”唐三谆谆善诱。

    “提这些做什么?”颜颍川莫名气恼,僵持一会儿,妥协道:“你是我的同学,朋友,——很重要的人,行吧?”

    花骨朵坠入蛛网,随风而动,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唐三进一步逼问问:“如果被抓走的人是小舞,你会去救她么?”颜颍川张口欲答,却被他一指按住嘴唇,“为此,你将放弃你万年以来努力挣得的生命,丢弃你的尊严,成为一只被人类豢养的魂兽,日日活在某天被扒皮抽骨的恐惧里。你会么?”

    唐三离他很近,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烧起一团粉云。也不知是那灼人的话语,还是点在唇上的手指,蒸的他面红耳赤,如在极热之泉中煮了一遭。对方口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无端烫得他心焦气躁,思绪起伏,简直不再像自己。

    理智的自己冷眼旁观,懒得搭理,心想自己愿意关他什么事,一把巴掌开了唐三的手指。却见感性的自己占了身体,不知所云的话冲口而出:

    “对其他人不会——但唯独你,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你死。”

    甫一出口,颜颍川便重新找回了理智,闭紧嘴巴,脸上更热。思绪被烧化,烈焰中,只能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砰砰、砰砰……

    花骨朵深陷蛛网不够,甚至还投怀送抱,垂下花瓣容那蛛儿休憩。

    听哪,我都说了些什么孟浪之词,即使是沐白追求小姑娘的时候,也不曾……是啊,小三和我皆非女子,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此念一生,便如冻雨般浇下,躁动不安的心脏为之一缩。

    他抬手,眼神躲闪,毅然推开那过于靠近自己的俊脸,严肃道:“别靠这么近,于礼不合。”

    颜颍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小三的感情除了友谊之外,居然还掺杂着其他荒谬的情感。

    但他决不能因一己之欲干预小三的人生。

    小三的未来应该是光明精彩的,娶妻生子,将魂兽和人类的奇迹延续下去。

    而不是——

    唐三被推开,敛眸道:“礼?既然你要守礼,好罢。”他后靠,给颜颍川留下一些空间,“那我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少年,生性恬淡,最喜扶花植木。平时对花吟哦,举杯邀月,一遇花落残红,就无限哀伤,必扫花葬花,再三垂泪。天上花仙受其感动,私下凡尘与他结为夫妻,相濡以沫,比翼连枝。但仙凡终不得相配,花仙被迫回到神界,那少年自从失了挚爱,终日郁郁寡欢。”

    “某日来了一位白发老人,告诉他花园中他心爱地那株白牡丹花,就是他爱妻的化身,只须把花毁去,花仙就会失去仙体,谪降凡尘与他重结夫妇。少年虽然心爱其妻,却不忍把牡丹花焚毁,自是更加爱护,日夜对花饮泣,泪干心碎,相思断肠而卒。他临终之时,沥血在花瓣上,留下一抹殷红血渍。此花名为……”

    “相思断肠红……”颜颍川轻声念道,“于爱情的灭亡中诞生,花神化身,真正的群花之皇。可是万年以来,我从未听到过她的声音。或许在那少年死亡的那一刻,她的灵识也随之消散了罢。”他撑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这是花草中流传下来的,也不见得有多少真实性。没想到你还听说过这个。”

    白牡丹在唐三手中沉静地睡着,花茎下连乌石,自她诞生时便守护在她身边,亘古不变。

    “不,”唐三轻柔道,“她并非诞生于爱情之死。相反,她是为爱而生的——只要心中念着挚爱之人,以鲜血滋养,相思断肠红便能重新苏醒。”

    “哈,有意思的传说,不过也仅止于此了。”颜颍川心烦意乱,什么仙凡之别,人兽之隔,性别不配……小三的表情很温柔,他也爱上其他什么人了?他在想谁?

    ——他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云雾飘渺,宛若仙境。惜花爱花的少年久久凝望着挚爱,纯澈的眸子脉脉如水,水声潺湲,将那花滋养,浇灌,溺毙。

    求爱不得,相思断肠,一口心血喷洒在白牡丹上,炽热得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乌石坠落,数万年来,颜颍川第一次听到了相思断肠红的声音,那是一个熟悉而醇厚的男音:

    “——我愿与你同生共死,正如你愿同我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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