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颍川在冰火两仪眼边等了一天一夜。
虽然唐三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融合烈火杏娇疏和八角玄冰草没有任何风险，但等待太过煎熬。冰火两仪眼断绝了他和唐三之间的魂力联系，唯有盯紧手中鲜活的相思断肠红，才能确认它的主人此刻安然无恙。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
当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西方的天边涌出强大的魂力波动，金光和绿光四射，穿透峡谷的云雾，暗夜晴如白昼。
龙啸和蛇嘶声再次撕裂空间，颜颍川在泉边忧急踱步，喃喃道：“小三，若你还不肯出来，我就独自前去了。独孤博如今实力大涨，老师们和他对上恐怕凶多吉少。”
他几次三番想离开，却又放心不下唐三，头上都要长花了。
“不是说好了一天就能吸收完吗？”颜颍川心急如焚，“你再不出来，我就不理你了……”
未尽的话被咽回口中，只见一个人影如海豚般优雅跃出泉水，冰蓝和灼红的岩浆顺着他的肌理和发梢滑落，不伤他分毫。
他睁开眼睛，内里蕴着一片汪洋。
“那可不行。”唐三一边笑，一边向颜颍川走来。他还想多看看爱人脸上的红晕，却被劈头盖脸砸来的衣裤蒙住了眼睛。
“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成何体统！别人看到怎么办？”颜颍川声音搔在他耳边，不像责骂，更似调情。
“反正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又不会被其他人看了去。”唐三笑道，“给你看又不亏。”
“……”颜颍川克制住羞窘，“这些以后再说。穿起衣服快走，老师他们或许出事了。”
唐三面色一凝。
西边，巨龙痛苦的咆哮震彻天地。
光秃秃的山体上，寸草不生。非但无一株花木，连岩石也歪扭出一道道丑陋的疤痕。
此山并非不曾繁盛过，而是被人瞬间摧毁，了无生机罢了。
石山脚下，弗兰德、大师、柳二龙三人互相搀扶，颓然而立。黄金圣龙本相被摧毁，他们早已料到了自己的结局，却因无法将孩子们救回来而悔恨。
“你们输了。”独孤博气定神闲，居高临下地斜睨他们，“你们永远都见不到他们了。还不快滚？”
大师万念俱灰：“我只有小三一个弟子，我不能走。小三的仇，我一定要报。”他转头对二人道：“你们快走吧。二龙，是我这辈子对不起你。”
柳二龙双目盈泪，牵着大师的手，不肯放下。身处绝境，反而世间任何伦理都化作虚无，他们不知何时已经交握双手。
弗兰德叹气：“小刚，我怎么会走？”他眼眶血红，癫狂大笑，“我弗兰德惜命一辈子，就是为了今天！不能同归于尽也没事，凭我们的力量，多少还能给这毒物点颜色瞧瞧！”
一天一夜之间，他最为宠爱最为得意的两个孩子都命丧于独孤博之手，怎能不恨？他还有振兴史莱克学院的愿望未成，怎能不惧？恨到极处，惧到极处，便只剩下赴死的一股孤勇：
“昔日我们三人同吃同眠，今日我们三人也一起上路！走得快些，还能追上小颜和小三，岂不乐哉！哈哈！”
独孤博眼中冷厉之色尽显。他平日最烦他人叽叽歪歪，更何况这群人还总牵扯到孙子和预订孙女婿，显得他们交情甚笃，惹人心烦。他本想看在他们替自己养岩儿的份上饶他们一命，但现在看来，倒是不用了。
“这可是你们自找的。”独孤博步步紧逼，“想死，还不简单？”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大喝传来：“独孤博，你敢！？”
山间对峙的四人齐齐回眸，只见颜颍川和唐三飞奔而下，挡在他们中间。
“小三！”“小颜！”三位师长惊喜交加。
墨发青年长身而立，将师长们护在身后，一对墨眉冷横，幽紫的瞳一如数十年前。
只是没了那时的温暖，只余警惕和愤怒。
如今的颜颍川与数十年前的幻影一模一样，独孤博不由恍惚，以为自己重回少年时光。
但颜颍川眼中的冷漠刺醒了他，也激怒了他。
独孤博冷笑道：“我为何不敢？”
颜颍川淡然道：“他们是我的老师，于我如兄如父，恩重如山，杀了他们，就等于杀了我。”
好一个恩重如山，如兄如父。独孤博心道。那我呢？你我互相照拂六十多年，情谊竟比不上区区几只蝼蚁？
“那又如何？”独孤博目光阴毒。
颜颍川道：“你忘记你说过什么吗？”
那时，花开正盛，颜颍川试探魂师是否会伤害自己。独孤博犹记那时自己心慌意乱，充满不被信任的气恼，“别开这种玩笑！”那时他说，“你知道我不会的。”
颜颍川恢复记忆了。独孤博呆愣，站在他眼前的，不是那个痴傻的岩儿，而是颜颍川，是和他相处过数十年的幽香绮罗仙品。
既然想起来了，自然知晓自己不会伤他，他为什么不回来？又为什么还用这种眼神看他？
独孤博怒极反笑：“我说了不杀你，却从未承诺过不杀他们。若我冻结时空，如今的你，怕是护他们不得！”
碧鳞蛇真身显现，弓起蛇腰，凶恶的巨口中两颗毒牙寒光闪闪。大师三人知今日之事不可善了，无不身体紧绷，做好了拼死的准备。
却见颜颍川抬步上前。
“小颜，小心！”弗兰德想阻止他，却被唐三拦下。唐三比了个安静的手势，摇了摇头。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颜颍川，做好了随时营救的准备。
一步一步，缓慢而平稳，颜颍川走向那庞然大物。
碧鳞蛇的所有蛇鳞竖起又闭合，口中腥臭之气喷涌而出。冰冷无机质的橘黄竖瞳缩放，瞳孔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将青年的倒映网罗其中。
即使是颜颍川也不能确信他们的推测百分之百准确，但如今只有一试。
巨蛇近在咫尺，颜颍川突然停下，摆弄起自己的右手，“卡拉卡拉”的金属碰撞声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碧鳞蛇转动竖瞳，警惕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是钢针？还是克制蛇类的毒？
无论是什么，他都绝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任其捏瘪搓圆了。
随后，柔软的触感贴在它的前额上。热流透过坚硬的蛇鳞，暖在它的血脉里。
那既非针，也非毒，而是颜颍川的手。□□的、不带着指套的手。
那是曾经的独孤博无法触碰道的幻象，如今却真实地抚在他眉心。
碧鳞蛇不可查觉地轻颤。
“独孤博，何必呢？”颜颍川似是叹息，似是微笑，“你已经强到寡人能敌，再也不用受剧毒反噬之痛，而我，也回来了。就像以前那样，平和地生活，少些打打杀杀，不好么？”
任他描绘得如何美好，独孤博却知道，他们已经回不去了。不光是颜颍川变了，自己……也变得太多。
老者的声音低沉沙哑：“你不会以为，如今以你我的实力，我还会吃你这一套罢。”
碧鳞蛇的呼吸粗重，厚实的鳞甲遮掩了它的一切表情，颜颍川却知道自己赌赢了。他笑意盈盈道：“七年来，你实力涨了，脾气倒也涨了不少。”
“呵。”碧鳞蛇不满冷哼，却没有甩掉颜颍川放在它额前的手。
反倒是颜颍川撤开手，慢斯条理地将清潭洗砚戴回右手，指尖转起了墨颠笔。
独孤博的额头失去了温暖的触感，冷血动物只能依赖外界温度，顿时觉得额上凉得空落。
颜颍川长长叹了口气，似是失望道：“可怜我这几年勤勤恳恳，找到了治疗雁雁的方法，你却不肯听……”
碧鳞蛇尾巴直了：“你说什么？”
颜颍川不在乎道：“罢了罢了，说这些也没用了，待你杀了我们……”
巨蛇消失，变回人身。独孤博本就气消了大半，乍闻喜讯，面对颜颍川就端不起脸了。
他沉默，正犹豫着如何措辞，却见颜颍川冷下脸色，声音能冻死碧鳞蛇：“撤了你的毒，放他们走。不然，你什么也别想得到。”
独孤博只觉眼前站着的还是曾经的十万年魂兽，不由心头一缩，想道：今天这事怕是不可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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