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过于抵抗戾气。”唐昊眉头深锁，对颜颍川道，“他现在已经听不进去我的话了，你来试试。”
颜颍川明白了唐三的症结所在，拍打他的脸颊，试图让他清醒一点：“小三，听我说，放松一点，不要排斥自己。小三，你听到了吗？”
唐三的视线一片模糊，耳边隐隐传来颜颍川的嗓音，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情况。
“不要看我！”
他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怖：血红的眼睛，扭曲苍白的脸——他绝对不能吓到岩。
唐三起身欲走，没跑两步，便被一朵硕大的墨色花朵包裹，定在了原地。
颜颍川从身后抱紧了他，柔声道：“我不看，你别怕。不要害怕自己，也不要害怕表现自己。”
“那不是我，”唐三捂着脸的手在颤抖，“我知道我很不对劲……”
“我知道小三的本性是什么样，也相信你有一天能摆脱外在影响，这不就够了么？”颜颍川伏在他肩上，用商量的口吻道，“这个过程不能一蹴而就，我们一点点来，滴水穿石。好么？小三。”
骤然开放水坝只会摧毁下游村庄，唯有以涓涓细流疏导，才能灌溉出四方碧田。
幽幽花香从他身上释放，安抚着唐三的心神。唐三不再反抗，以背着身的姿势捉住颜颍川环抱他的双手，逐渐平静下来。再转身时，他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淡，垂头低声道：“对不起。”
颜颍川释然，笑道：“说你聪明还是傻呢？稍一个不注意就钻牛角尖里去了。有什么事情不要一个人憋着扛着，我们唔……”
对此，唐三回以一个干净利落的吻。
身后的唐昊冷哼一声，对颜颍川道：“他是个大男人，你这样会宠坏他的。”
唐三垂着眼眸沉默不语，倒是颜颍川被占了便宜还替人数钱，转身反击道：“男人又如何？男人也会脆弱，也有需要依靠的时候。”
唐昊向来以杀证道，性情冷硬粗糙，照着捶打钢铁的方式来训练儿子，从不流露一丝温情。也许正是这样钢铁般的教育塑造了小三如今的成就，但颜颍川觉得，这不是人生的全部。
小三自幼丧母，身边亲近的人大多是硬朗粗神经的男性，小舞又是个需要关照的妹妹，可以说，他从未得到过来自女性的、温柔细腻的爱。虽然颜颍川自己也是男性，但他不介意软化态度，对小三好一些，尽可能填补他所缺失的柔软情感。
这两年，小三实在过得太苦了。
唐昊嗤之以鼻，斗篷一卷，消失在黑夜中。高空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有时间在这废话，不如赶紧休息，早点启程。到了天斗城，这点小问题迎刃而解。”
“父亲说得是，”颜颍川弯唇一笑，“我们接着休息吧。”
唐三任他拽着手重新躺了下来，乖巧地闭上眼。他呼吸绵长，偏偏眼球在眼皮下不断滚动，一看便知又是在装睡。颜颍川觉得又好笑又可爱，又止不住心疼。
“不想睡的话别强迫自己，静静躺一会儿罢。”他轻声道，“如果控制不了胡思乱想，就看着我。嗯？”
最后的鼻音沙哑柔软，虽然唐三明知那是因为疲倦和睡意，却忍不住骗自己：他在向他撒娇。一丝春雨滴落在他戾气充盈的心脏上，融化一小块冰霜，填补了一丝裂缝。
“好。”
他侧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颜颍川，心底逐渐被他占据，杂念一点一滴被挤走。
在火热的目光下，颜颍川有些不自在，将薄被拉起，遮住了半边脸。不一会儿，他又将被子扯下，清俊的面庞不知是闷红还是羞红。
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呢？若是被如此俊朗的男性这样注视着，任何一个少女都会为之疯狂，幸福得震颤不已。但魂兽出身的颜颍川却本能觉得，现在的小三就像一头披着俊美人皮的野兽，恨不得将他剥得干干净净，一口吃掉才好。
他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寒颤，又慢慢放松下来。
——反正再怎么看自己也不会少块肉，正好给小三加一顿精神食粮。空手套白狼，何乐不为呢。
唐三眼睁睁瞧着墨发青年卸下堤防，渐入梦乡。熟睡的他摒弃了入睡时的规矩姿势，翻身背对他侧躺着，四肢和腰身蜷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半圆，和小时候的睡姿分毫不差。
他目光柔软了一分，慢慢将岩翻了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睡。颜颍川并没有被他吵醒，模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面上一派安然静好，仿佛天崩地陷也能在他怀里这么睡下去。
唐三忍不住想要抬手触碰他的脸，犹豫片刻，又落回他腰间。
草虫的鸣叫重新回到了他们周围。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直到残夜尽褪，直到晨曦降临。
…
赶路的时日一天天过去，一行人很快就接近了天斗城。自那夜之后，唐三的状态平稳下来。虽然缓慢，但颜颍川和唐昊都能感到戾气对他的影响在消融。
三人停在了天斗城中心最繁华的区域，一座造型优美典雅、富丽堂皇的古朴建筑展现在他们眼前，御赐匾牌上有雪夜大帝亲自提笔的“月轩”二字。
月轩？颜颍川觉得有些耳熟，想起沐白好像和自己提起过这里。月轩好像是个宫廷礼仪学院，是培养天斗帝国新一代贵族的所在，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此间主人是一位连魂师都不是的女性。
对了，沐白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他八卦的。那位女性似乎一直未婚，还和雪夜大帝有些亲密关系。她也姓唐，叫唐……
“对不起，三位请留步。月轩不接待衣衫不整之人。”两名风度翩翩的侍者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唐昊为了掩人耳目，给他和小三置办了同款黑斗篷，帽檐遮住了他们的头发和脸，才让他们被当做“衣衫不整之辈”。颜颍川上前两步，想要调解一二。
“滚开。”
冰冷的嗓音在背后响起，唐三瞬间吞吐出两股杀气，将两名侍者震退，骇然跌在石阶上。
颜颍川抬起的手僵住了，心道小三就是彪悍，就不怕在闹市中惹出纷乱么？见唐昊并不阻止，泰然自若地走进月轩，他便再说什么，紧跟着进了月轩。
室内的陈设和月轩的外表一样古香古色，两扇精雕细琢的影壁交相辉映，半掩着内里宏阔的厅堂。绕过影壁后，颜颍川觉得世界都沉静下来，檀木飘香中，相貌清秀的少年少女静静地翻阅着手中的纸笺。
他对此间的主人越发感兴趣了。
另一边，几个月轩里的护卫出言挑衅，唐三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他们。值得注意的是，一向高傲的唐昊竟然嘱咐唐三“不要杀人，不要毁坏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
月轩之主姓唐，昊天宗直系也姓唐；只有贵族才能在月轩入学，唐昊又把他们带到了这里……颜颍川产生了一个夸张的联想。
紫衣主管闻声而来，入眼便是那两名护卫软垂的手臂。细细一看，他们的手臂已是节节断裂，再无恢复的可能。
“好毒辣的手段！”
唐三冷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颜颍川止住了话头。
“这样吧，我来把他们的断臂治好，保证与原本无异，”颜颍川朗声道，“作为交换，你去传唤月轩之主，如何？”
“你……”主管面露惊异之色，连月轩里最好的医师也对粉碎的骨骼无可奈何，这个年轻人又怎么可能续好断臂？
颜颍川见他不信，也不再解释。兰亭香雪藏在黑袍之下转动，与之相对的，是明晃晃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六个奇异配比的魂环。几道白金荧光融入断臂的那一刻，骨骼归位，筋脉修补，血肉重生。
一名异常强大的治愈型辅助魂师！厅堂内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颜颍川，目光带着贪婪和崇拜。
若是将此人纳入麾下……不，只要能得到他的垂爱……
恋人受人觊觎，唐三的煞气瞬间爆发，杀神领域嚣张地霸占了厅堂内每一个角落，包括颜颍川在内。力弱的少女被压倒在地，魂尊护卫瑟瑟发抖，就连主管也脸色苍白了一瞬。
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清冷的女性嗓音从上方响起：“好厉害的治愈魂技，好霸道的杀气。是月轩招待不周了。”
一名宫装美妇在数名侍者的跟随下从楼梯上缓缓踱下，她娴静端庄的仪态让颜颍川想起了相思引。但她比白衫女子多出了几分雍容华贵，那是常年站在最高处的女人才会拥有的气质。
她便是月轩之主——唐月华。
颜颍川对自己方才的猜测有些迟疑，这样优雅贵气的女人怎么可能出自昊天宗？自己该不会妨碍到唐三父子砸场子了吧。
就在这时，为了安抚受惊的少年少女们，唐月华身上绽放出一层柔和的气息，仿佛能够抚平世间一切悲伤。
杀神领域与这股气息接触后，竟然冰消雪融，混乱无比的月轩也因此变得清净自然起来。
颜颍川精神一震：原来这就是唐昊此行的目的地——能够消融戾气的领域。
没想到的是，美妇听了主管的传话后，竟然双目含泪，扑入了唐昊怀中。
“昊，真的是你么？你，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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