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那日星斗大森林中唐三有意无意的一撩，颜颍川这些天明显拘谨了很多。他很少主动提起话题，不敢与唐三对视，更遑论肢体接触。
唐三不着急，也不后悔。毕竟他可不想只是一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路途中一切顺遂，比较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遇上了一位同路人——独孤博。老者风尘仆仆，眼底两片黑眼圈，看似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颜颍川一个照面就遭受了一个大力拥抱，抬起的火云爪伸缩数回，最后还是在唐三的示意下缓缓收回。
独孤博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抱完他不够，又紧紧拥抱住唐三，手掌砰砰砰地砸在他背部，听得颜颍川挑起了眉。
“颜颍川，小怪物，真是太好了。”独孤博笑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彼此彼此。”唐三笑道，“武魂城一游感觉如何？”
独孤博一僵，摸了摸下巴道：“惊险，刺激，我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你都听颜颍川说了？”
“猜的。”唐三依旧是笑着，“我从海神岛直接传送到了武魂城西，九死一生之下才从千道流手中走脱。岩不可能平白无故去武魂城，再结合你离开天斗皇室的时机——此事定和你脱不了关系。”
面对这只笑面虎，独孤博全身发毛。他求助地看向颜颍川，却发现对方面无表情，冷漠中夹杂着一丝茫然。
“我忘了。”他道。
独孤博一愣，看着他的模样，脑海中不由回闪过雁雁的自杀、自己的崩溃和颜颍川的自爆。即便是十天后的现在，他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种绝望。
他揉揉额角，叹了口气道：“那种事情，忘了也好。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不错。”颜颍川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受伤失忆的。”
“一知半解。我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当时以你为中心发生了一场大爆炸。爆炸后，你复活了自己，又复活了雁雁。当时你的记忆看起来很正常，而且魂力等级从八十级跳到了九十级。”
唐三听得心脏揪紧，指甲狠狠戳进手心里。
“我现在是九十八级巅峰。”颜颍川道。
独孤博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才道：“一朝一夕之间升二十级，史无前例的奇迹。”
颜颍川若有所思：“或许，那些失去了的记忆就是创造奇迹的代价。”
独孤博同意：“至亲之人在生死鬼门关里走一遭的代价……换做是我，这二十级是万万要不得的。”他见二人神情黯然，遂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宽心吧，事情已经无法逆转了。往好处想，现在你可不怕千仞雪，也不怕千道流了。”
“也是，谢谢。”颜颍川释然一笑，盯了一会儿独孤博，忽道：“你是不是原来中过毒？我刚想起太素九针里有几套适用的解毒的针灸疗法，要不要试一试？”
独孤博若有芒刺在背，搭在他肩上的手一抖，忙不迭收了回来。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年轻时在冰火两仪眼里被扎的针，又抖了两抖，赶忙道：“毒已经全解了，针就不必了吧……”
“是么？”颜颍川又动了动手指，遗憾道，“可惜了，本来我还想在你身上试一试。”
“不可惜不可惜。”独孤博匆匆答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专心赶路吧。”
颜颍川优哉游哉道：“不着急，还有一整天。”
话音未落，老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几十米之外。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早去早回，老夫先行一步！”
颜颍川噗嗤一笑，附在唐三耳边悄悄道：“我原来针法这么烂吗？把一代封号斗罗吓成这样。”
这还是两天内他们第一次离这么近的距离，唐三微一偏头，呼吸就吹到他脸上。
“你想起来了？”
“没有。”颜颍川稍微躲了一下，“只是不知为何，我一见他就很手痒，有种想用银针扎他的冲动。一试之下果然……”
唐三纵容地摇摇头，不知是笑是叹。
“你见我时，有什么冲动吗？”
颜颍川不知话题怎么又扯回到敏感问题上，猝不及防脸一红，恶狠狠道：“想踢你一脚的冲动。”
“……”
唐三想起梦境中腿|间中的那一脚，哭笑不得。再回神时，颜颍川已经远远追着独孤博飞走了，他只好在身后跟上。
三人行路，有独孤博在其中插科打诨，焦灼的气氛淡了些，颜颍川倒是自在很多。其间，唐三提及父母的近况，得到了独孤博肯定的答复，才放了心。
“我送雁雁回去的时候，令尊令堂都在修炼，他们对你的去向很关心。”独孤博叹道，“昊天斗罗的心绝不在颐养天年上。”
唐三点点头：“等战事结束后，我会带父母回昊天宗一趟。到那时，或许父亲的实力能重回巅峰时期。在这之前，就拜托毒斗罗前辈多多照拂了。”
这一声“前辈”让独孤博十分受用，他打趣道：“嚯，求人的时候就摆的这么尊敬了？不过说来咱们都是一家人，雁雁算是你姐姐，让她孝敬你父母也是应该的。”
经他嘴里一说，独孤博自己反而成了昊天斗罗的父辈，唐三的祖辈。颜颍川将这弯弯绕绕的辈分关系理清，发现自己被占了个大便宜，皮笑肉不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叫你爷爷？”
独孤博：“……”
“爷爷？”他又叫了一声，指缝中多出九根寒芒闪闪的银针。
他敢叫，独孤博敢应吗？自是不敢。唯有岔开话题为快。
……
……
半天后，三人抵达嘉陵关，只见山野中黑压压人头攒动，营寨累累，浩浩荡荡足有百万余人。
先有唐家军侦察，后有剑斗罗喂招，颜、唐、剑三人你来我往，磅礴的魂力碰撞间，着实在百万大军面前立下威名。
剑斗罗向军队一一介绍，一时间，山谷中“蓝昊王千岁”“花墨王千岁”的呼喊声不绝于耳，士气振奋，获胜的信心达到顶峰。
这也是颜颍川第一次面对如此庞大的军队，颇有些震撼。他转头问剑斗罗道：“花墨？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封号？”
“刚有的。”剑斗罗道，“一见到陛下，你就成为正式的异姓王了。”
“谢谢。”唐三道。
“不，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剑斗罗道，“武魂帝国共计二十余名封号斗罗，其中女帝比比东和大供奉千道流皆为九十九级绝世斗罗。而我们这边的封号斗罗总共不过七八人，每一人都是帝国重要的战力和稳定军心的脊梁。”
他探究地看向颜颍川，目露赞许：“刚刚你我交手虽未用全力，我却知你的魂力远在我之上，所以才替陛下趁早拉拢。用异姓王的名头把你套牢在天斗一方，也是无奈之举。”
老者左臂作揖，右臂空空荡荡只剩一袖，虽身姿挺拔，却不掩眸中沧桑。颜颍川心中无来由地一震，同样正色抱拳，道：“不会。我与武魂帝国有私仇未报，讨伐武魂帝国之战，必尽全力。”
三人正谈话间，一名壮硕的中年人来寻唐三，将数枚暗器交予他。唐三与泰坦交谈片刻，面色沉重。见独孤博前去禀报雪崩，唐三忙于处理唐门事务，剑斗罗便作邀道：“想请小友观赏山川壮景，与我一叙，如何？”
颜颍川点头，二者一人踏剑一人脚尖点墨，凌空而立。当此时薄暮冥冥，两人遥遥望去，只见嘉陵关倚仗着重峦叠嶂、险峰深谷，黑沉的城墙在雾岚中现出黝黯的一角。
“不知小友觉得这百万雄师如何？”剑斗罗道。
“既然称其为‘雄师’，您自然对此十分满意自豪。”颜颍川道。
“是啊，百万雄师，倾举国之力才得这百万雄师。这样的军队，连以武称天下的星罗帝国都不一定能拿得出来。”剑斗罗叹道，“只是这泱泱百万人，在绝世强者眼中不过是随意践踏的花草罢了。”
颜颍川默然不语，心知剑斗罗说的不错。
百万军士魂力低微，手持冷兵器冲锋陷阵，而这些钢铁在魂师军队面前不值一提，轻而易举便能以魂技攻破。一个擅长群攻的封号斗罗，便能覆灭一座没有魂师把守的城池；一对一万，便是这个世界的冰冷铁则。
剑斗罗接着道：“他们都是满怀雄心壮志而来的，为保卫家国，为建功立业。但他们不知，在战场上自己的性命不值一文，说的不好听些，不过是血肉铸造的城墙罢了。”
“……您看起来深有感悟。”
剑斗罗一笑，指指自己的右臂道：“你还记得四年前武魂殿的猎魂行动吗？我的右臂就是在那时失去的。但比起那些惨死的外宗魂师，区区右臂又算的了什么？”
他目光沉沉，道：“那一夜之后，外宗弟子十不存一，我便是那其中幸运的一人。一个偌大的宗门，除了战斗的魂师以外，还有更多魂力低微的幼儿和负责采买理家的外宗人。但武魂殿一概不分，只是杀无赦。”
剑斗罗深深吸进一口气，回忆道：“外宗弟子来不及逃走，在封号斗罗打斗的波及下死伤无数，惨叫声不绝于耳，直到现在都时常徘徊在我的噩梦中。那夜比起今朝，又有何异？”
颜颍川虽不记得剑斗罗口中的战役，却觉得在他的口述中身临其境，黯然安抚道：“剑斗罗悲天悯人，那些牺牲的族人泉下有知也算是安慰。”
剑斗罗笑着摇摇头：“这你可就误会了，七星剑下的亡魂可不少。”他敛了笑意道，“离题了。说这么多，魂师与普通人的区别由天赋决定，战力差距却有如天堑，这才造成了人命如草芥的现象。或许，魂师本不应干涉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亦然。”
“这倒是新奇的想法。”
“百年间魂师与普通人相安无事，各守其职。而这一平衡，却被武魂帝国率先打破了。他们聚天下魂师之力，用纯粹的魂师对抗——不如说是碾杀大多由普通人组成的天斗星罗两大帝国。”
剑斗罗有些激动道， “建立起一个魂师的帝国——呵，就为这一个好听的信念，多少普通军士将命丧于此，嘉陵关不日将流血漂橹。”
老者双目神采奕奕，说到忿忿时怒发冲冠，一柄七杀剑杀气肆意。颜颍川大受震撼，眼前似乎闪过血夜中被分尸的孩童和恸哭的女眷。屠杀之下，生离死别，无人幸免。
一只温暖的手拍在他的肩头，把他从刀光剑影中震醒。剑斗罗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私以为，除了报仇，除了立场，除了荣华富贵和国仇家恨，小友应该还有些其他的理由。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手中握的剑才能更坚决。”
他长叹一声，道：“人老了，心事也多，听小友刚刚所言为报私仇云云，不由感慨一番，还请小友莫怪。”
剑斗罗转身拂袖而去，独留颜颍川一人沉思。他忽然高声问道：
“七杀剑又是为何而战？”
“曾经为宗门而战，现在为正义之师而战。”
老者背身答道，“七杀剑杀敌无数，却只斩该斩之人。”
颜颍川若有所悟，不远处雪崩正将诏书交给独孤博，大师、唐三、宁风致等人都向他遥遥致意。雪崩说了什么，百万军士的喊声一浪接一浪，响彻天际。
“花墨王、花墨王……”
他们集合在一起的声音是那么洪亮，但颜颍川却知道，其中每一个人的生命都轻若鸿毛，也重若泰山。
天生强者，绝不是为碾压弱者而生。
一声细微的破裂声响，九十九级瓶颈应声碎裂。颜颍川墨发飞扬，雄浑的魂力层层荡开。像是应和着百万雄师的高喊，他朝着嘉陵关的方向，朝着芸芸众生的方向，发出一声清啸。
强者手中的剑，应为弱者而斩。
强者手中的笔，应为弱者而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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