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七罪宗

    {小三？}

    无人回应。

    {小三？！}

    黑布之下，颜颍川的瞳孔骤缩。一切事情都在顺利发展，而就在那一瞬间，唐三的存在毫无预警地消失，没留给他一点心理准备时间。

    右掌与魔镰相接处咯吱作响，从比比东背后生出的八扇镰刃则狠狠扎在他的手背上，将他牢牢制住。

    用水月无间解控么？可是那样的话，他身后的天斗大军将正面承受魔镰的威力。刚刚山间的那些死气所化的魔蛛决不能出现在普通人的战场上。

    既然防守不可行，那便发起进攻！

    颜颍川将左掌拍在魔镰的另一侧。不同于由外附魂骨和武魂保护的右手，他的左手是完全的血肉之躯。一经触及，魔镰上附着的紫色怨气便寻到了沃土，蜂拥而上，腐蚀着他的皮肉。

    不到半秒，他左手的腐蚀伤口便深可见骨，紫雾顺着左臂爬升，各种邪恶怨毒的念头从伤口中钻入，侵入他的神念。

    颜颍川眉头紧皱，兰亭香雪飞速旋转，释放出一个又一个魂技。

    提针，治疗伤势！

    清风垂露，驱散疼痛！

    负面效果消除后，颜颍川心神一清，精神高度集中。他咬牙怒喝一声，刹那间，花神领域中的墨焰猛烈翻腾，汇集至他双掌之间。浓郁的墨焰咆哮着，与比比东的怨气正面相撞。

    花神与罗刹神的神力之间直接冲突，墨焰凶悍地张开巨口，猛然将怨气吞入腹中！

    花神的融合天赋不仅止于融合魂环，经过双头噬焰豺魂环魂骨的洗练，还可以吞噬异己魂力为己所用。颜颍川未成神之时，吞噬能力便能与千仞雪的净化能力分庭抗礼，现在与比比东全力相抗，吞噬罗刹神力也不在话下。

    “可恶！”比比东骂道。

    罗刹神的至邪神力被墨焰同化，背叛了自己的主人，反而顺着魔镰向比比东袭去。她从未见过这种攻击手法，不由心神震动，手臂力道稍歇。

    颜颍川抓住这一瞬间的失力，双掌夹紧魔镰侧刃，猛地向一边甩去。

    魔镰脱离比比东之手，划过空气，重重斩入山林中。神器是神祇的半身，比比东失去神器，不再纠缠颜颍川，冲着魔镰消失之地冲去。

    蒙在颜颍川眼上的黑布条一直受怨气所腐蚀，此时终于承受不住，坚韧的纤维根根断裂，断作两截。

    他随手捞起布条塞入袖中，冲着上空唐三消失的地方飞去。虽然落在幻境中极为危险，但是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依赖双眼所得的信息。

    长达百米的九条狐尾根根粗壮，不住晃动交缠，如群魔乱舞，又如帘幕无重数。颜颍川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也看不到唐三和魔魇的踪迹。

    料峭寒风扬起他的衣角，颜颍川深深呼吸，心急火燎的情绪稍微冷却下来，然后释放出“水月无间”。

    水月无间本是解控瞬发加伤的技能，在进化成十万年魂环后，能够短暂地创造幻觉，欺骗敌人的五感。魔魇的分魂在他身上借住了那么久，到底还是让他学会了一招半式。

    既然魔魇用幻觉，那他便以幻觉对之，反正双方都无法勘破对方的幻术，便看谁能伤到谁。

    颜颍川踏出一步，在水月无间的作用下，十个‘颜颍川’皆向着不同方向踏出一步。受之前魔魇模拟比比东神力以造成欺骗效果的启发，这十个与颜颍川相同的幻象也被注入了花神神力，与本尊的气息一般无二。

    对他来说，敌人永远是最好的老师。当年魂斗场的魂尊如是，现在的神明犹是。

    通过这种方法，颜颍川成功地把自己的本体隐藏在幻象中，在狐尾之间穿梭，寻找唐三。他在数秒间越过狐尾的重重阻碍，终于在眼角的余光中瞥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唐三看起来正沉沉昏睡着，海蓝色的长发在四周飘荡。他脸色苍白，眉头紧蹙，额角青筋毕露，但好在没受什么致命的外伤。

    大概是因为昏迷了才无法联系上他罢。

    颜颍川心下一松，强自按捺下心中的喜悦，装作没有发现般错身到另一条狐尾之后。随后，他操纵着其中一个‘颜颍川’飞到唐三身边，近距离与他接触。

    “小三。” ‘颜颍川’叫他。

    “嗯……”唐三闷哼一声，睁开眼睛，一把捉住‘颜颍川’的手臂。

    颜颍川心生警惕，随后便见唐三口中张张合合，像是想告诉他什么，大意是“离开这里，小心魔魇”一类。

    ‘颜颍川’点头，唐三便也放开了他的手臂，准备和他一同出去。‘颜颍川’飞在前面，毫无防备地露出后背，而唐三也没有关注他暴露出的弱点，而是像平常一样机警地四处观察。

    颜颍川稍微松了口气，却在这时，唐三忽地一个趔趄，向下坠去！

    水月无间的持续时间结束，幻象没能接住唐三，在触及到唐三时如墨滴入水般烟消云散。情急之下，颜颍川飞身而下，将唐三搂入怀中。

    两人肌肤相触，颜颍川警惕地盯着唐三，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绷到最紧，只要一个不对就能立刻做出反应。

    他给了此人太多出手的机会，唐三却没有攻击他。

    也许……这不是幻象。

    也许这是真的小三。

    唐三神情痛苦，颜颍川再三呼喊他的名字也没能清醒。

    必须知道唐三的精神力出了什么问题才行，颜颍川想。但这将意味着二人的精神力相互接触，如果一切都是魔魇的阴谋，他很可能把自己也赔进去。

    他额角渗出冷汗，两指僵持在唐三手腕正上方，无法落下。忽然，一点银光在唐三指间闪过，那是一个小巧的银环，上面点缀着一朵七瓣小花。

    颜颍川苦笑。果然自己做不到对唐三弃之不顾。如果真因为自己的忌惮而让唐三出了什么问题，那么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那两指只停留了不到两秒，便落在唐三腕间，随之送去的还有丝缕精神力。

    唐三的身体如同渴倒的枯藤，疯狂地汲取着颜颍川的精神力，数秒间便夺去五分之一。他似乎有了一点意识，虚弱道：“谢谢你，岩儿。”

    刹那间，颜颍川全身杀意凛然，他反手锁住那人的手腕，本来如春水般的精神力骤然冻结，竖起尖锐的冰刃，刺向‘唐三’。

    那带着银戒的手一阵扭曲，化作一条狐尾，魔魇的身影在狐尾后若隐若现。它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同样是索取精神力，你对他温和无害，对我却这么尖锐，真是寒心啊。”

    颜颍川乱洒青荷一开，阳明指扎入狐尾中，墨焰立刻蔓延魔魇全身。但他知道，眼前这个虚影不会是魔魇本体。

    它到底藏在哪？他应该用玉石爆哪里才对？

    忽地一股邪气扑面杀来，颜颍川反射性挥手，手执墨颠迎上比比东的魔镰，发出一声铿锵爆鸣。

    魔魇看似无意地搭上比比东的肩膀，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怎么发现我不是唐三的？我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对。”

    颜颍川眼神一动，冷静地回答它：“小三在清醒情况下，都绝不会掠夺我的任何东西。”

    “居然是那声‘谢谢’反而暴露了我吗。”魔魇作恍然大悟状，“你们真是情深意切——不过，也败在了情深意切上。”

    趁它说话时，颜颍川目光一厉，那些注入狐尾中的墨焰全部回流，反而冲向他体内。他撤掉了全部防御，全身经脉在那暴动的魂力冲击下痛苦呻|吟，只是瞬间便面色煞白。

    兰亭香雪旋转，释放了一个魂技：折叶笼花。

    八秒内，死后复活。

    他的确不知道魔魇在哪，但他知道自己就在这里，也知道自己死后那毁灭一爆，足以重伤两神。

    他不介意再承受一次玉石俱焚之苦。

    就在玉石俱焚即将完成时，一股强大的精神波动突然出现。在颜颍川震惊的目光中，比比东全身的精神力涌向魔魇，他们相互接触的地方骤然塌陷，出现一个黑洞。

    那个黑洞在几亿分之一秒内塌缩成一针黑点，随后爆发出强烈的吸力！

    颜颍川只觉自己的神志被那黑洞不断拉扯，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焚”之一字只剩最后一笔，最终没能发挥它的作用。

    在黑洞出现的同时，战场上所有人都为之一愣。释放魂技的、向前冲锋的、贴脸交战的，所有士兵都目光失神，歪斜地倒在一边。整个世界寂静下来，寒风幽恸地呼啸而过，远处一声鹰鸣。

    魔魇松开比比东的肩膀，狐尾一甩，将她和颜颍川卷起，提到空中。

    它面对着昏迷的颜颍川，自语道：“以为我不知道你要用玉石俱焚么？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包括使用魂技的习惯。但我不想杀你，只借你精神力一用。”

    哧啦一声，狐尾灵活地撕开墨发男子的衣服，露出他的后背。在后心处，墨花悄然绽放，金红色的蕊状晶体熠熠生辉。

    魔魇痴迷地抚上那晶体，赞叹道：“如此美丽而强大……这就是见证创世之神所传承下来的神核么？”

    神核本是平日里最碰不得的地方，此时的颜颍川却无知无觉，神情平静，眉眼几乎是柔顺的。

    “神界现在一定在筹谋着怎么弄死我。所以，光拿回幻神之位又怎么够呢？”魔魇的声音里带着可怖的执着，“这具躯壳必须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吞噬其他神核，杀死他们……”

    它放下触碰在神核上的手，正面面对着颜颍川，对他道：“别怨我，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颜颍川没有任何回应。

    魔魇却满足地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你和我一样，一直想拼尽所有活下去。这没有错，不是么？”

    它忍不住又呵呵笑了几声，随后转头看向另一边同样失去意识的比比东。与颜颍川不同，她还维持着失神前一刻那不可置信的表情，一种意外被背叛的表情。

    “多亏了你无私奉献的精神力，我才能发动‘七罪宗’。集合三神之力的神技果然强大，你看，全天下都将属于武魂帝国，你的愿望实现了——”

    魔魇的笑声骤然停止。

    然后，它单手卡主她的脖颈。

    “辛苦了。那么，你也不需要存在了。”

    它面无表情道。

    ……

    颜颍川从一片漆黑中睁开眼，天边是团团的红云，高耸的山峰插入夕阳的心脏，如火的血液顺着山峰奔流而下。

    他在哪？玉石俱焚没有完成，那个突然出现的黑洞一定是魔魇的神技……所以他又进入了幻境吗？

    嗤——

    蛇鞭挥落，带起一道凌厉的鞭风，火辣辣地烫在颜颍川的背上。他干瘦的肩背绷紧，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半身完全赤|裸。

    “发什么呆，还不快点往上推！”

    鞭打他的那人呵斥道。

    颜颍川一愣，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陡峭的山腰处，脚下是鲜红的土壤，而手中则推着一颗圆形巨岩。

    要把这巨岩推到山顶上去？

    他向四周看去，隐隐看到四五个和他一样推着巨岩的人，没有可能是唐三的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光着膀子，累得汗流浃背，身旁有一个类似监工的人催着。

    从形貌上，这些“奴隶”面容深邃粗犷，下身仅用宽松的亚麻布简单裹着。这种长相和穿衣风格既不像斗罗大陆，也不像大唐，好像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

    嗤地一声，蛇鞭再次落下。颜颍川疼得嘴角抽搐，发现这具身体十分敏感，耐痛程度极低。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只得将计就计，依着驱使稍稍向上推了几寸。

    巨岩太沉，身体越来越重，他大口喘息，汗水渗入眼中，模糊一片。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频频闪过：撒手不管便是，随这石头爱滚哪就滚哪……

    其他奴隶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旁边一名男子仿佛终于忍不住疲惫，软软地跪倒在地。下一秒，失去推力的巨岩开始向下滚落，在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将那人碾为肉饼。

    颜颍川：……

    “懒惰的猪猡！”他身边的监工道，“都怪你，今天的任务又完成不了！”

    那无人推动的巨岩在轰隆震响中滚下山腰，很快便失了踪影。几乎与这轰隆声重叠，另一颗巨岩从山巅滚滚而下，而在它一段距离之后，一个男人发足狂奔，试图追上那巨石。

    手滑了么？颜颍川猜测。

    那名男奴的监工遥遥追在他身后，如驱赶牲畜般吼着：“别懈怠！这只是第九百八十七次登顶，你还有七万六千七百九十次才能完成！”

    原来是重新开始。颜颍川皱眉。推动巨石没有任何意义，只为了折磨么……要么因疲劳无力被巨岩碾死，要么进入永无止境的循环之中——魔魇的这个幻境，倒是一如既往的绝望。

    他努力回忆着魔魇曾经的幻境，时年那时的幻境，是怎么被破解的？不，与其说是破解，不如说是他与魔魇之间互相消耗，直到它无力塑造下一个幻境。

    ——而进入新幻境的方法，就是他自己的死亡。

    思及此，颜颍川果断松开推着巨石的双手，迎向奔腾而来的巨石。

    “——”

    剧痛之后，他满头大汗地睁开眼，入眼又是那血红的夕阳，以及刺破夕阳的纺锤状峰顶。

    死亡并未让他离开。

    他又回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