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嘉陵关战场。
魔魇单手掐住比比东的脖颈,骨节咔咔作响。怒火渐渐扭曲了它的脸,魔魇又加上一只手,以双手卡着她的脖颈。
但它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
“为什么,为什么我杀不了你?!”它全身肌肉因用力而鼓起,“为什么……这具身体现在是我的了!为什么下不去手?”
是胡烈娜在影响他吗?
色|欲之境中颜颍川对它说的话言犹在耳:“你还记得你自己吗?”
恐惧如鹰爪般攫紧它的心脏,魔魇嘶声吼道:“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那些苦楚、仇恨,我都记得再清楚不过!我当然还是我自己,我就在这里,活在这里……!”
它双臂环紧自己的身体,感受着那火热真实的温度。
“这具活生生的肉|体里装着的,当然是我啊……”
……
整个天地笼罩在漆黑之中。不是因为阴云遮蔽了阳光,而是因为所有光芒都被黑洞吸收,无处可逃。生物陷入漆黑的沉睡,美梦被剥夺,徒留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点彩光柔柔亮起,它藏在不起眼的黑暗中,滴溜溜旋转。
宁荣荣顺着彩虹的光芒走出噩梦,苏醒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了正释放着彩光的九宝琉璃塔。
“七罪宗”的突然发动让所有浮在空中的人跌落在地,她爬起身,发现奥斯卡正被自己压在底下,沉沉昏睡。
“小奥!”她用力扇打他的脸,但直到把那张漂亮的脸扇肿,对方也没醒来。
“爸爸!剑爷爷、骨爷爷!”她向四周张望呼喊,“三哥!颜哥!小舞……”
正当宁荣荣打算把所有认识的人都喊一遍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
“嘘。小心被发现。”
宁荣荣压低声音:“你是谁?你也醒着吗?为什么大家都睡着了?为什么这里这么黑?”
那人轻轻笑了起来:“我是女神。”
宁荣荣莫名其妙:“我还是大众女神呢。”
“……”九彩神女道,“对,你是女神。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通过我的考核,化解这场危机,才能继承我的神位。”
宁荣荣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恐怕是真的女性神祇!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竟然有点紧张,她问道:“现在发生了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大家?”
“把琉璃塔放到天上,然后照我说的做。”九彩女神道。
……
幻境中,颜颍川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喃喃道:“这说不通!……不,也有可能……”
唐三很少见到他这般慌张的模样,问道:“这张脸有什么不对吗?”
颜颍川摇摇头,又摇摇头。他叹了口气,道:“我先把我经历过的这几个幻境告诉你吧。”
他把前六个幻境中所发生的事捡了要紧的说,唐三听罢若有所思,道:“那么,现在我们身处的幻境应该是最后一个了。”
颜颍川道:“什么?”
“前任海神告诉我这个神技名为‘七罪宗’。根据你的遭遇,我突然想起老师有一本藏书提起过这种奇异的原罪信仰。”唐三摸着下巴回忆:“如果我没猜错,你先后经历了懒惰、暴食、贪婪、暴怒、色|欲、嫉妒。那么现在就是……”
伴随着一声巨响,船体突然剧烈摇晃,颜颍川一个不稳向后摔去。唐三将他抱紧,压低重心,跑到渔船中心,抓稳固定物。
“发生什么了?”颜颍川没出过海,有些茫然。
“可能是触礁了。”唐三脸色凝重。
果然,船员们勉强封住了漏洞,开始不断向外舀水。但船体太沉,海水入侵的速度远远大于排水的速度,船还在缓缓下沉。
“必须减少渔船的承重!否则会沉船的!”一个大胡子向商人喊道,“把你的货物扔下去吧。”
商人明显慌了:“那二十桶葡萄酒可是我跑了两个月才换回来的,怎么能说扔就扔?”
他求救似的四处张望,捕捉到颜颍川后,眼睛露出喜色:“要扔也是第一个扔他!妓|女的儿子,注定下地狱。”
船上的其他人相继把目光投射到颜颍川身上,他们无人提出异议,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他,仿佛他是一块木头、一粒无关紧要的灰尘,或是一份亟待抛弃的诅咒。
唐三捏紧了颜颍川的手。他虽然听不懂这些人的语言,却明白他们想对岩儿不利。他用三叉戟横在两人面前,目光冰冷锋利。
“滚。”他喝道。
唐三比整艘船最高的船长都要高半个头,肌肉健美,鱼叉闪烁着寒芒,吓得那商人倒退三步。
另一个人也站出来为颜颍川说话:“算了吧,他起码是我家的农奴,也是用半袋子苹果换回来的……”
那人转过脸来,颜颍川恍然发现,那人竟是“懒惰”幻境中那个最先被巨石碾死的人。
有一个证明对上了他的猜测,颜颍川身体微微发抖,靠紧了唐三。
很快,装满葡萄酒的木桶在血海中浮浮沉沉,绵羊惊恐地咩咩叫着,在海浪中滑动四蹄,勉强将口鼻露出水面。然后是没有地位的农奴、妇人,然后是装满金银的宝箱……
船上的活人越来越少,船却越沉越快。
“你刚才说,这个幻境是什么?”颜颍川问道。
“傲慢。”
“傲慢也是一种罪恶么……”颜颍川低声道,“的确,人类总是把一种东西的价值看得很高,另一种却被定义为价值低廉。然后强大者主宰弱小者,弱小者则挥刀向更弱者。”
“你发现了么?”唐三道,“他们每次将什么东西扔到海里,船就会下沉一分。错误的排列顺序会走向毁灭。”
“所以错误的价值排列就是‘傲慢’的体现。”颜颍川沉思道,“可是,真的有正确的顺序么?也许傲慢幻境的强大之处,便在于傲慢之罪是永远无法避免的。只要拥有自我意识,就会不自觉地将世界万物互相比较,评出优劣胜负。”
“根本不存在正确顺序。”唐三点点头,“如果我用武力掌控整艘船,用我的价值判断来排列先后,毁灭的结局也不会变。”
其余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却碍于唐三而不敢上前。他们变得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疯狂,在不断的选择中将自己的灵魂扼死。
颜颍川看向血海中的绵羊。它们本来用于保暖的软毛反而成了最大的累赘,浸满水后如秤砣般下坠。它们哀哀叫着,濡湿的圆眼睛又黑又亮,装载着人类看不懂的情感。
他想,人类之所以能毫无负担地杀戮其他生物,是因为他们自以为是地认为人类比其他生物更聪明也更懂感情,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然而,其他生物或许也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有自己的决定和意志。
傲慢……用人类自己的思想妄自揣摩其他生命的想法,也是一种傲慢。
颜颍川突然回想起那柄被封印在雪山冰湖中的修罗魔剑。
它是否也有想要传达给他的话,却因为交流困难,而被自己忽视了呢?他本应该认真倾听它真正的想法的。
血红的海水漫上甲板,冷而咸,仿佛由无数亡者的眼泪汇聚而成。唐三把颜颍川抱起来,道:“船快沉了。”
就在这时,昏黑的天际中央突然出现一丝九彩宝光。九彩宝光艰难地在云层中撬开一条缝隙,用光芒点燃二人的眼瞳。
唐三额前一点金色闪过,他屏气凝神,双眸中陡然翻腾起金蓝色的烈焰。复苏的全部神力汇聚至海神三叉戟中,他一手搂着颜颍川,一手挥起三叉戟,划出一道金色的波纹。
波纹斩向天空,阴云訇然中开,骤烈的光芒正逐渐吞噬整个幻境。
唐三只觉怀中的重量越来越轻,担忧地低头看他。颜颍川的身体正在透明,不过心情看起来很轻松。
“幻境已经被摧毁了。”他道。
“那为什么……?”
“还没发现吗?”颜颍川用那张艳丽的脸笑着对他道:“幻境和魔魇的化身是共存亡的,幻境消失,‘阵眼’也会消失。而在傲慢之境中,‘我’就是魔魇的化身啊。”
唐三一愣,豁然道:“所以唯一正确的顺序是先放弃‘自己’么……”
“也不能说是正确答案吧。”颜颍川撇嘴,“这样只会进入无限的死循环,被永远困在这里,直到迷失自己。这个幻境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无解’的。”
“但它已经开始从外部崩毁了。”唐三微笑着,与他额头相抵。他的神核镶嵌在额头上,与颜颍川相触时,产生出灵魂碰撞的震颤。
“……确实挺销魂的。”他轻声念叨一句,然后道:“那我们外面见。”
“外面见。”颜颍川答道。
……
嘉陵关上空,海神三叉戟划出金色波纹层层荡漾,伴随着光芒大盛的九宝琉璃塔,将漆黑撕扯得粉碎。
魔魇惊惧地望向重返光明的天空,忽地狐尾剧烈疼痛,回头看去,只见颜颍川和唐三挣脱了狐尾的控制,正一左一右与它遥遥相对。
“三哥、颜哥!”宁荣荣惊喜的声音传来。
颜颍川感觉出那九彩宝光的来源,朗声道:“荣荣,你这回立大功了,回去让你三哥多送你几批暗器!”
唐三轻咳一声,甩给他一件上衣。颜颍川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知被谁暴力撕毁,袒胸露背地和姑娘家说话,的确有些流氓。
“七罪宗”被彻底摧毁,战场中的魂师和士兵也在逐步复苏。他们刚醒时都有些混乱迷茫,但很快,随着战鼓铮铮和军号的奏响,他们迅速投入了之前的厮杀中。
魔魇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成果被毁于一旦,而那个罪魁祸首则好端端地扎在眼前,浑身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深海的气息。
“海神——!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总是你!”
颜颍川暗中叹息一声,对魔魇道:“你那么仇视海神,不仅仅是因为前任海神和唐三,更是因为——最初的少年最终葬身于大海。幻境中我的身体,就是曾经的你,是么?”
触礁的船,必须被抛弃的人和货物,所有的幻境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而没有唐三保护的那个少年,第一个被众人抛弃,绝望地溺死于深海之中。
因仇恨而死的少年成为恶鬼,却执着于活着的感觉。他从此以掠夺其他生物的身体为活,践行七罪,接连以极刑报复所有曾经抛弃过他的人。
魔魇沉默地低下头,呵呵笑道:“你知道了。但那又怎样?神界也好,你也罢,都永远无法杀死我。因为我已是不灭之魂。”
“你的灵魂已遍布污迹,不被生死树所接纳,永无轮回,永不超生。”颜颍川漠然道,“你的经历令人怜悯,但现在的恶果是你咎由自取。”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魔魇怒道,“我的仇已经亲自报完了!你都看见了不是吗?——在巨石下碾作肉泥的农奴主,在金银山窒息而亡的商人,还有……”
“你的母亲。”
“是那个妓|女先抛弃了我!”魔魇露出狠毒的笑容,“既然她喜欢媾|和,我就满足她,一直交|媾……直到死……”
颜颍川面色一黯,道:“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看到了,她临死前明明——”
“住口!”魔魇狂躁地打断他,“人类皆是自私虚伪之徒,用之即对他千好百好,失去了用途便随手抛弃,再一脚踹进海里!”
“罢了,它不会听的。”唐三挡住颜颍川,攥紧了手中的海神三叉戟,“既然它想用血债血偿的方式,那我们就先把它打服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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