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的确令颜颍川难以置信。
精纯浓郁的海神神力弥漫在整个天海之中，在圆形祭台周围飘浮着七枚圆盘，其中五枚中各自盛放着唐三的魂骨、外附魂骨，另外两枚圆盘虚位以待。
还有海神三叉戟。唐三手中握的，是货真价实的海神三叉戟。
只凭这一点，颜颍川就能断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或者说，唐三的那一部分是真的，而自己这边仍旧是幻境。
他低头望向自己干瘦的手掌，手背纤细漂亮，手心则写尽了人世沧桑。白皙的手心上，每一个可能出现茧子的地方都生着厚厚的老茧，还有被碾破的水泡，一看便知是来自贫寒人家。
也正是因为这双太有特点的手，颜颍川才能肯定，在迄今为止的六个幻境中他用的是同一具身体。
他又抬头看向唐三的背影，一直以来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小三没事，三叉戟也没丢。他高兴地想着。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之前突然消失，是因为需要传承海神之位么？独留自己一个人承受腥风血雨，他倒是既躲掉了幻境又拿了神位……
颜颍川翘起的嘴角慢慢落下，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菌类在心脏上挤出、膨胀，鼓鼓囊囊地凑在一起。
为什么自己要一个人面对这些幻境？
为什么离开时不告诉自己？
……
不对！
颜颍川冷汗直冒，他双手抱紧头部，指甲插|到发根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惨白的菌菇连根拔起。
不对，小三事先肯定也不知道，不然他无论如何都会告诉自己。
而且，他本来是为小三的幸免于难而喜悦的，其余那些念头，都像是什么人在耳边告诉给他、强加给他一般。
这大概就是这个幻境的强大之处：能从一个细微的念头，催生出无数罪恶之花。
就在他把情绪稳定下来时，祭台上的一幕又将给予他重重一锤。
只见祭台上出现两个赤|裸的人影，一个是“颜颍川”，一个则是“唐三”。他们旁若无人地交缠在一起，发出啧啧水声，和撩人的呻|吟。
柔韧青春的肉|体，酣畅淋漓的□□。
在被迫听活春宫后，“唐三”的幻影消失，而“颜颍川”的幻影则愈发凝实。他将被汗水濡湿的黑发撩到身后，转头看着唐三，弯起唇角。
他走近他，张开红唇，以软嫩的舌尖舔舐着自己的手指。
“小三，我想要你。”他轻轻呵气。
祭台下，颜颍川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心脏被菌丝蛀得千疮百孔。
“唐……”
他还没叫出口，另一个严厉的女声就在耳边响起。
“警告！如果阻碍海神传承，传承将强行中断，传承者将被抹杀。警告！如果阻碍海神传承……”
颜颍川咬牙不语，一把揪紧胸口的衣料。那块薄布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仿佛染上了他心口的鲜血。
他明白，这个幻境的恶念是嫉妒。而顺从嫉妒的欲望，不但会害死自己，还会害唐三成神失败。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絮絮低语：抹杀？不正好么？抹杀那个可能会比你优秀的爱人，你就是三千世界当之无愧的王。
不！颜颍川反驳道。
为什么不？那个声音又道。你看，他即将背叛你，投在别人的温柔乡里……你掌控不了的东西，要他何用？
颜颍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祭台上的两人，盯着“自己”的手指诱惑地划过唐三的脖颈，就像是在他的心脏上刮了一刀。
叮——
海神三叉戟格挡在唐三和那人中间，撞击出清脆的声音。
“离开这里。”唐三道。
“为什么？” ‘颜颍川’想用手触碰唐三的脸，又被接连挡开。
“因为你不是他。”唐三认真地道。他的嗓音添了笑意：“我只和他做|爱做的事。”
那人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惊讶，他收回了手，转而放在自己脸上，露出一丝忧郁。那一颦一笑与本尊极为相似，就连唐三也放下了一些戒备。
“小心——！”
远处传来了陌生的嗓音，唐三神情微动，一个侧步，闪开了骤然弹出的火云爪。
火云爪？这不是岩儿成神以前的外附魂骨么？
祭台外的颜颍川却瞬间明白过来，那个伪装者只了解成神以前的自己——不如说是失忆以前的自己。因为武魂城一战自己失忆后，魔魇从他体内被彻底根除，而眼前这个伪装者，正是魔魇根据曾经的自己所化！
如果这也是幻境之一的话，那么之前的那些幻境中的魔魇化身，很有可能都是它曾经寄宿过的宿主！
“海神第九考完成，海神神祇完美契合，海神再现。所有魂环修为提升五万年。”女声在天海中回荡，“请融合海神神装，击败入侵者！”
头骨、右臂骨、右腿骨、左腿骨接连化作灿金色的优雅铠甲，而八蛛矛则进化成海神八翼，贴合在唐三背后。他的神魂凝聚成湛蓝色的神核，缀在额间，手中的海神三叉戟也熠熠生辉。
唐三陡然睁眼，浓郁的海神神力化作蓝金色的光华，在双眸中闪耀。
九十八级的“颜颍川”终究与海神相差太多，在十招之内就被“无定风波”圈起来，摔落在地。海神三叉戟一甩，指在他额前。
他放弃了挣扎，凝眸注视着唐三，泫然欲泣。
“小三，你真的要我死么？”
唐三动作一顿，薄唇紧抿，有些厌恶地蹙起眉头。虽然他很讨厌别人顶着这张脸求饶，但对这个与岩儿如此相像的人，他实在不忍下手。
“小三，杀了它！它是魔魇！这些都是它制造的幻象！”颜颍川吼道。
再次听到这个“陌生人”的声音，唐三呆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真正的岩儿就在他身后等他，眼前这个假冒伪劣的货色又算什么呢？
他闭上眼，递出戟尖。
随着幻境“阵眼”的死亡，平静无波的海面突然扬起风浪。金色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排山倒海而来，摧毁天与海的边界，将世界搅成原初的混沌。
但当巨浪妄图袭击祭台时，却被一层保护罩挡住，无功而返。概因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海神祭台是真实的，其余的都是虚假的幻境，而那层保护罩便是真与假的交界处。
唐三刚要奔向颜颍川消失的位置，那个执掌规则的女声便再度响起：“警告！外界强大敌方神念，请不要踏出祭台的保护范围！否则……”
话音未落，唐三便攥紧海神三叉戟，向着瀚海狂潮纵身一跃。
……
幻境崩塌得太过突然，颜颍川固然会水，被那骤然爆发的海浪颠来倒去，也撑不住灌了一肚子咸水。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感觉有一双手捞住他的腰身，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在他唇上，渡入生命的气息。
他稍稍恢复了一些，躲在那人怀中，牢牢抱紧他的脖子。那人的动作平缓稳重，如同海啸中的鲸鱼，沉稳而不失温柔。
“哗啦”一声，两人破水而出。唐三双脚踩在木船的甲板上，而颜颍川则被他放下来，扶着他一阵剧烈咳嗽，呕出金色的海水。
海水顺着甲板破损的缝隙流淌，落入血红的大海中。
“小三？！咳咳……你怎么、咳，也进来了？”颜颍川断断续续地问道。
“感觉你在这边，所以就来找你。”唐三轻拍着他的背部。
颜颍川的眼眶因溺水而变得通红，他用那双红红的眼睛瞥了一眼唐三，道：“这里太危险了，你不应该来。”
“我还以为这是安全的海域。”唐三睁眼说瞎话，又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颜颍川本来应该为他的鲁莽所生气，但眼前的男人他思念已久，重逢的喜悦毫不留情，一脚踩灭了那朵小火苗。
幻境中的唐三保持着原来的相貌，海神神装完全消失，而三叉戟则变回了黑色，酷似一条黑黢黢的鱼叉。配上他那身渔夫打扮和被健美的肌肉，倒是意外的搭配。
“对不起。”唐三又道，“把你一个人留在战场上。”
“我知道你一定有苦衷，所以不必道歉。”颜颍川道，“比起那个，我很好奇，刚刚你是怎么发现活春宫那人不是我的？”
“气质相差太多。”唐三道。
“嗯？”
“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唐三露出纯洁的微笑，“因为岩儿一直对这种事很害羞，即便是主动，也是一副难为情的羞赧模样。像刚才那么……大胆开放，只可能出现在我梦里。”
颜颍川想捂住他的嘴，却发现够不着，只好言语攻击道：“如果你的崇拜者知道堂堂海神竟然是通过如此不雅的手段分辨真假，那真是节操不保。”
“我的节操早就全交给你了。”唐三笑道。
颜颍川仰头瞪他，直把脖子仰得酸痛。他现在的身体极度营养不良，只堪堪到唐三的胸口，说起话来有些不习惯。
他不由抱怨道：“为什么你就保持了原来的样子，而我就变得又矮又瘦呢……对了。”他拽着唐三的手，“我还不知道这具身体长什么样子呢。”
两人走到船舷边，颜颍川探头看向海面，照出自己的倒映。待看清之后，他仿佛看到极可怕的东西般，跌坐在地。
“怎么可能……？”
血海中倒映出的面庞，是一张属于少年的、艳丽深邃的脸。
这张脸像极了一个人。
像极了蛇窟中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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