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报警。”喻白平静地看着病床上的男人,“但你想好怎么解释了么?”
黄健云表情一僵,缓缓放下了要按铃的手,阴鸷地盯着年轻向导:“第一次没有察觉,差点丢了一条命,自然第二次对它敏感了,有问题么?”
喻白突然有些后悔。要不是黄健云刚才反应那么剧烈,他也没想问得这么咄咄逼人。这会儿直接摊了底牌,反而不好继续试探。
喻白弯腰捡起倒翻的杯子,让清洁机器人拖干净了地板,轻声说道:“你刚才的第一反应,是有人要害你。”
“在你的潜意识里,是谁想害你?”
黄健云别开目光,不答话。
凤炤在精神域里提醒:“喻白,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快把报警器修好了。”
彭天丞附和:“咱们不急着问!我都录下来了,从小白白开始调配磁粒体鸡尾酒开始。”
凤炤再次催促:“趁现在,走廊没人。”
虽说喻白还想等黄健云再多说些什么,但他并不想被人抓包,扭头走出了病房。
可谁知,刚离开的护士又折了回来,正好撞上了出门的喻白。她满眼狐疑地盯着实习向导,尖声问道:“你是谁?”
喻白杵在护理台前,手中还拿着318病房的电子病历板,理由是早编好的,开口前,他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检查漏洞。可就在这个时候,喻白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他是我的学生。”
两人同时回头,只见走廊尽头站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他整个人都有点萎缩,但依稀还能看到往日高大的骨架。老医生脸上沟壑纵横宛如千年树皮,但鹰钩鼻上一双眼睛精亮,看人时闪着犀利的光。
护士一惊,连忙点头:“张、张教授!”
随即,她看向喻白的目光也友善了许多。
张恒水是联邦最负盛名的向导之一。早些年在军工科学院从事精神域进攻的保密工作,这几年年纪大了退居二线,在基地精神治疗中心当起了主任,平时还会教教行动部队的向导。
喻白心下狐疑——他仅仅是在精神治疗课上与这个老人有过一面之缘,可若说是他的“学生”,那还万万称不上。
但无论如何,老教授此刻替他解了围。
小向导学着护士的模样,行了一个礼:“张教授好。”
张恒水向他一勾手指:“跟我来。”
喻白心中咯噔一下,果断切掉与七班哨兵们的精神连接。
两人离开精神中心,穿过一条洒满阳光的天桥。天桥尽头是一座玻璃花房,如果喻白没记错的话,那似乎是生命科学院的有机水培中心。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拔萝卜秧吗?
正当喻白目光乱转,满脑子胡思乱想,老教授通过虹膜扫描,与机器人对了口令,一扇半圆柱形滑门缓缓打开。
小向导忐忑不安地走了进去。很快,随着空间旋转平移,原本“透明”的玻璃门上光影渐变闪烁,外面的世界模糊消失,等门再打开,墙上挂着一块象征联邦机密的标示。哪有什么阳光花房,完全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喻白嘴唇微张开,惊叹于这座建筑的巧妙——原来这里藏着一个对外界隐身的空间!
老教授领着他去了自己位于顶楼的办公室。
机器人秘书给两人端上热茶。
喻白局促地将双手搭在膝盖上,小刷子似的睫毛对着老教授扑棱扑棱眨了眨。
“别那么无辜地看着我。”老人颤颤巍巍地笑了,伸出一根修长干枯的手指,“自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和七班那群臭小鬼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喻白乖巧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微微抽搐。
竟然还有他刷脸大法失效的一天!难不成这臭老头成精了?!
老教授耸耸肩:“你一进318房门,我就看到你了。”
喻白不甘心地一舔嘴角,心说真是失策。亏他还以为护理中心为了保护隐私,病房是不装摄像头监控的,毕竟生命体征仪会监控病人的健康。
老教授似乎一眼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病房没有监控。”
喻白在心底再次叹气:嗐,这老头还真成精了!
张恒水拍拍手,一阵风吹过,喻白隐约看到了一股流动的银沙,只见它在空中绕了几圈,最后缠在了老教授左手的无名指上,变成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喻白瞪大了双眼:“原来您一直——”
在用精神体监控黄健云!
老教授俯身向前,笑眯眯地看着喻白。他竖起一根食指在人面前摆了摆,眼底闪着狡黠的光:“会隐身的精神体,是S级向导的特有天赋哦。”
喻白半天才反应过来:“哎?您是在说我吗?”
他一双眼睛瞬间就睁大了:“您是说、我我我有精神体?!”说着小向导东张西望地瞧了瞧,却什么都没看到。
老教授神神秘秘地一个wink,没有搭腔。
于是,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老头总不可能时候来找自己聊精神体的,喻白大脑转得飞快,无数个替自己脱身的解释在里面排列组合。
半晌,张恒水慢吞吞地再次开口:“怎么不说话了?”
“刚还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张医生自己都不知道他让你去送了一杯磁粒体修复鸡尾酒。”
喻白闻言,脸上一烫,恨不得从地上找条缝钻进去。他在心底狠狠吐槽:这还不是因为那张电子病历底下签了一个张字!天下姓张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就摊上这位神龙不见尾的先生......
“说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教授语气平平淡淡的,倒没有什么怪罪的意思。
喻白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了凤炤的脸。
但他不能说。
凤炤是闻战的儿子,但凡有这层关系在,就会给人盲添很多麻烦。
想清楚了利害关系,喻白诚恳地看向老教授的双眼:“我很喜欢马修中校。我在人机训练课上经常掉线,都是他帮的我。所以,我不相信基地里的传闻,我不相信他会毒害黄健云。”
张恒水缓缓点了点头。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根带着金属盖的玻璃管,里面流淌着半罐橘红色的光团,与人的精神体是一个色泽质地。
喻白盯着那一管小玩意,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张恒水解释道:“你们课上还没有学到,但哨兵向导都可以把自己的记忆、梦境独立封存。”
说着他右旋瓶盖,“咔哒”一声,记忆片段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在了玻璃管上方:投影质量非常差劲,到处都是模糊的花点,断断续续的,不过,喻白能认出那是基站的总控台,桌上放着一杯饮料,然后,一只手往饮料里倒了点透明液体。
喻白目瞪口呆:“这是——”
老教授拿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做了一个“抠脑子”的动作。
喻白早有耳闻,军部在审讯的时候会通过强行进攻精神域来挖掘人脑里的信息。同时,他们也会训练哨兵与向导如何创造虚假记忆,或者封闭精神域,以应对这样的精神域进攻。这些都是学生毕业前的高级课程。
而他眼前这位,几乎就是这个领域的第一人。
最起码,教科书都是他写的。
“既然您早知道了,”喻白不解地皱起眉头,“那为什么马修中校还?”
张恒水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喻白突然恍然大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军部决定将计就计——怀疑马修,才是他们希望的舆论风向。
张恒水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着,老教授眼底再次流露出那种狡黠的神色:“但是,一个真正优秀的向导,撒谎是不应该被人发现的。”
喻白不安地眨了眨眼。
“首先,我没有成精。”
张恒水这一句话,喻白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
老教授微笑着,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马修也从来没在人机训练课上帮过你。不过,我很欣赏你不出卖同伴的行为。”
“是的,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喻白下意识地向后紧紧贴住椅背,浑身都绷紧了。
“别怕。我并没有恶意。”张恒水摊开双手,“怎么样藏好自己的秘密,你想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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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寝室后,喻白一五一十地与大家讲了自己在张恒水办公室的经历。
凤炤这才算松了一口气。
彭天丞皱起眉头:“那内鬼就是黄健云咯?”
“也说得过去,他对基地防务了如指掌。”
“不止。”凤炤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黄健云背后还有人,我看张恒水的意思是要钓大鱼。”
喻白表示同意。
讲完了黄健云的事,喻白难得有点兴奋:“张教授好像还暗示我,我有精神体诶!”
凤炤认可地点点头:“我那天也想明白了,你的精神体可能是空气。”
喻白:“......”
小向导不满地嘟起嘴:“他还说要教我向导天赋的技能呢。”
凤炤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最简单的精神治疗及格了吗?”
喻白一拍大腿:“说到这个!下周末免费!”
在古地球年代,牙医学院的学生为了积累经验,经常会在学校设立免费牙医检查。新训基地也是如此,每个月都有两天,实习向导会向全校的哨兵免费提供精神治疗服务。
周日一大早,彭天丞拽着凤炤小臂把人给拖了出去:“鸟炤,一起去嘛!”
“有什么好去的?我说一百万次了我不需要向导!!!”凤炤一路嚷嚷着抗议,“专业的向导我都懒得找,更何况是给一群菜鸡当试验品。”
“真的,你应该去做一次,很舒服的!哇那个感觉,就好像大脑一下子清爽了!”
“我看你是大脑一下子清空了。”凤炤一戳彭天丞太阳穴,嘲道,“死心吧彭彭,找乔妮做精神治疗的哨兵已经排到半年后了,你约不上他的。”
被戳穿的彭天丞顿时老脸一红:“谁、谁说我一定要找乔妮?女神远、远远地看一下就行了!”
“嗨呀,就算不是为了乔妮,你们也该去的!”羽冽一叉腰,“这可是喻小白同学第一次实操,要支持一下同班同学嘛!”
就这样,凤炤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
周末一大早,基地精神中心人山人海。毕竟,对大部分哨兵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免费的精神梳理,还是一个勾搭新人笑向导的机会。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四处都是温柔舒缓的白噪音。
喻白本来长得就清爽,再一穿白大褂,更是说不出的秀气,频频有哨兵的目光在他身上转悠。
之前喻白只是在精神护理中心观摩学习,这还是第一次给真人进行精神域的噪音清理,免不了有点紧张。不过,看到七班的小伙伴,他又平静了下来。
彭天丞远远地对他比了两个拇指,羽冽双手握拳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而凤炤瞪着一双死鱼眼,满脸都写着周末清晨的起床气。
喻白向他们挥了挥手,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早已笑得眉眼弯弯。
二十几个向导各自有一间诊疗室,呈“L”形排列。中间的候诊厅里,哨兵们可以自选治疗师领号排队,大概十分钟左右叫一个号。
因为凤炤早上闹别扭,七班几位到的晚了,号子排在最后。等待期间,羽冽偶尔会好奇地瞅一眼喻白的诊疗室。
结果——
第一个哨兵是扶着墙壁出来的。他一松手,天旋地转地差点跌倒,还好喻白及时冲上前,把人扶到了座椅上,并递上一杯热腾腾的磁粒体补充剂,一个劲地弯腰道歉。
第二个哨兵一出门,就冲进了厕所,半小时都没见人出来。
第三个哨兵走出来的时候,面部表情僵于某种痴呆的笑容,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喻白推着他跑去急诊了,还不忘扭头向等待席上的哨兵们用口型夸张地喊道:“没事,没事的!”
第四个哨兵经历了短暂性失忆。
第五个哨兵思考再三,提前尿遁了。
第六个——
喻白从治疗隔间里探出脑袋,叫号:“下一个!”
等待区域的哨兵们不约而同地扭开了头,看天的看天,埋头刷个人终端的刷个人终端,还有人对地板上的一点污渍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隔壁乔妮诊疗室门前一个一个进进出出,络绎不绝,但喻白的隔间门口却无人问津。
喻白:“......”并且感到了一丢丢尴尬。
眼看着喻小白同学向七班这边投来了求助的眼神,彭天丞暗暗地从背后一推羽冽,从牙缝里飘出一句:“太可怜了,要不还是你上吧。”
羽冽想了想方才那几个哨兵的惨状,咽了口唾沫,一脚踩上彭天丞鞋尖,小声:“不,还是你去吧。”
彭天丞的声音继续从牙根里飘出来:“说什么支持同学,你这个虚伪的女人!”
羽冽:“Emm......”
喻白有点着急。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分明只是拿精神触角轻轻地碰了一下那些哨兵,结果一个个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五花八门,问题还不带重样的!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两个哨兵路过喻白的诊疗室。两个男生扭头投去了鄙夷的眼神,暗戳戳地交头接耳:“这水平也太差吧,都没人去了。”
“啧,才六号。”
“六号都没来。”
就在这个时候后,凤炤“蹭”的一下起身,大声喊道:“我是六号!”
说着他大步走向喻白的候诊室,扭头对那两个哨兵比了个中指:“VIP客户,这屋老子包了。”
然后他“嘭”地关上门。
喻白受宠若惊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一进门鸟某人就吊儿郎当地原形毕露。他懒洋洋地一手撑在墙上,把喻白逼得后退一步。
凤炤歪着脑袋,咧开嘴角:“来,求我。”
“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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