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岑和袁毅两个人丝毫没想到, 罗韵桐敢在东阳公主的宴席上打人, 袁毅下意识抬手去抓罗韵桐的手,而季青岑却觉得身子一旋,撞进了一个熟悉的胸.膛。
她抬起眼来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少琛。
她连身后的罗韵桐都顾不得了, 拉过楚少琛小声道:“阿爹不是不让你出来吗?你怎么……”
但她还没说完, 便被楚少琛拉着手腕拽走了。
罗韵桐那一耳光被袁毅拦了下来, 此刻她还要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楚少琛只侧眸冷鸷地瞥了她一眼,便吓得她停下了脚步。
袁毅看她的眼神只是疏远和不耐,但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那一眼仿佛要把她的心脏剜出来一般。
罗韵桐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 看着楚少琛拉着季青岑走远。
楚少琛一路寻到前院的时候, 正看见袁毅握着季青岑的手,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季青岑并没有反抗, 反而笑着把手交给他,站在他身侧,与他相视而笑。
楚少琛站在那里, 只觉得自己一步也迈不动。
他甚至有些羡慕袁毅,那个与阿姐一点关系也沾不上边的人。
他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阿姐身边,能坦坦荡荡的表达爱意。
但他呢?
他是季家的养子,是季青岑的弟弟。
他曾经无比感谢这个身份,能够让他光明正大的留在阿姐身边,但现在这个身份却成了他的枷锁。
他怨恨自己的贪心不足, 怨恨自己的狼心狗肺,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心已经动了。
他只能把这一份喜欢藏在心底。
云陵所有的人都知道,而她却不能知道,他能对所有人诉说,但唯独对她,他不敢。
楚少琛觉得心底像烧了一把火一般,灼得他透不过来气,再抬起眼来,他眼底已经浮出点红色来。
楚少琛拉着季青岑的手,带着她七扭八拐,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才停下来。
他力气很大,季青岑被他捏的手腕生疼,她不知道楚少琛为什么突然就跑到了东阳公主的宴席,也不知道楚少琛怎么突然看起来又生气了。
她想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她上了袁毅的马车,让阿琛担心了。
季青岑扶着自己的手腕跟他解释道:“阿琛,袁毅是拜托我帮他挡桃花,你……”
“为什么要答应他?”
季青岑诧异地看着楚少琛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在她面前向来是如此乖顺,但此刻他满身她难以抵挡的压迫力,逼得她一步一步后退,直到背后撞上树干,退无可退。
但在她撞上树干的一瞬间,楚少琛伸手垫在了她背后,这个姿势,让季青岑整个人都被他圈住了。
他沙哑出声:“阿姐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为什么是你?”
“京都他认识的贵女不止阿姐你一个,但为什么是你来给他挡桃花?”
他几乎是在低吼着质问她。
但他对上季青岑水汽迷濛而又不知所措的眼眸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点业火就灭了。
他做什么要对阿姐发脾气呢?
阿姐又没做错什么。
他闭了闭眼,手从树干上放下来,季青岑看着他,他垂着眸,蹙着眉,无比懊恼而难堪。
“阿姐,对不起……”
又是这句话。
季青岑听着他一次又一次无端的道歉,简直要被逼疯了。
他到底怎么了?他为什么总是这样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他为什么什么都要憋在心里,不跟她讲清楚说明白!
她抬起眼来,直直的盯着楚少琛:“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楚少琛睁开眼来,有些无措地对上季青岑的眼眸。
清亮得如同山涧的清泉,看一眼便让他觉得自己内心龌龊无耻。
“我在问你话!”季青岑不依不饶,她直起身来:“你做错了什么,要一次又一次的跟我道歉!”
她逼问着他,一步又一步,楚少琛闭着眼听她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像是被疯狂撞击的钟声一般在他脑中回荡,他被逼得一步又一步的后退,他禁不住这如同偈语一般的喝问,猛地睁开眼来:“我……”
他目光落在季青岑身后,一瞬间恢复清明。
季青岑正在气头上,她抬眼盯着楚少琛,却看见他突然上前一步,朝自己逼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又被楚少琛圈在了树干上。
但这一次和之前不同。
之前他单手垫在她背后,两人之间还有空间,但这一次他却几乎是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
季青岑整个人怔在了原地,方才的满腔怒火还没来得及发泄,便被当头浇灭,不,不是浇灭,而是烧起了另一把火。
同样烧起来的,还有楚少琛。
冰天雪地中,两个少年胸.肺相贴,感受着彼此剧烈的心跳和缠绵的呼吸,季青岑茫茫然睁大了双眼,只觉得楚少琛呼在她脖颈上的热气像燎原的火苗一般,要把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
好奇怪啊。
她下意识去推拒楚少琛,但这样的推拒却叫少年将她锢得更紧了,她喉咙里难过地“呜”了一声,被楚少琛伸出手来覆住了她的唇。
少年眸色深沉如海,看一眼便引人沉溺,他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这时季青岑才听见身后踩雪的脚步声。
楚少琛带着季青岑七拐八扭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但这里实在是远离热闹的前院,以至于安静得连轻巧的踩雪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季青岑诧异的发现,楚少琛周身突然散出一身的煞气,眸色也渐渐变得阴冷。
因为他方才看到的人,正是杨朔。
姐弟俩躲在树后,一声也不出,等了一会儿,才听见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女声响起:“杨公子。”
杨朔笑了一声:“白衣姑娘。”
名唤白衣的宫女四周扫了一眼,低声快速道:“杨公子,长话短说,太子妃娘娘叫我来问你,什么时候能去刑部?”
季青岑诧异地与楚少琛对视一眼,这个白衣是太子妃身边的人?
杨朔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姑娘别急啊,我老家是大理寺,刑部哪儿那么容易进啊,再说娘娘要看的那位可是重犯,陛下亲自下旨要严加看管,这时候娘娘要顶风上,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白衣停了半晌:“最晚什么时候?”
“最迟明天。”杨朔挑眉道:“只是经此一役,我杨家和太子……”
白衣冷笑一声:“若你能办成此事,太子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就各自分头散去,季青岑和楚少琛看见这两个人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呼吸带来胸.膛的起伏,让两个人都意识到现下的处境。
楚少琛耳尖迅速泛上红色,他快速退后一步,一边悄悄地平息快速的心跳,一边故作镇定道:“阿姐我刚才有没有弄疼你?”
这话本是无心被说出口,但听起来却格外引人遐想。
楚少琛顿了一下,又找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阿姐你疼不疼?”
但这句话听起来也很不对啊!
楚少琛无比后悔的想要把自己的嘴封起来。
“没事啦。”季青岑瞧他虽然面色淡然,但是脸已经红了,目光也透着些窘迫,笑了一声安慰他,她虽然也觉得有一点尴尬,但是她是做姐姐的,如果她也慌里慌张的,那还有救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拉了楚少琛一下:“我们赶紧回前院去吧。”
发生了闹剧一场,又无意间听了个墙角,季青岑也没有心思玩了,索性去跟东阳公主告辞,准备回驿馆,两个人走到前院,正看见王闻佑兴高采烈地扑向一个女郎,叫道:“阿姐!”
季青岑失笑,大约每个家族总有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们单纯热情,总是不知道他们的身前有人替他们负重前行,挡住了所有黑暗。
她没再关注王闻佑,叮嘱楚少琛在人少的地方等她,她去与袁毅打声招呼,再跟东阳公主辞行。
楚少琛应了一声,便寻了个角落随意坐下,目光落在王闻佑身边那个女郎身上。
她周身华服宝翠,气度雍容,在一众贵女中间如此出众,不多时便看见东阳公主也走出来,向她走了过去。
应当是个身份高贵的人,才值得东阳公主亲自相迎。
楚少琛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落在东阳公主身后的季青岑身上,她已经与东阳公主告过辞,此刻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她没有王家女郎的雍容华贵,也没有东阳公主的散漫自威,但她自有自己的明艳和风华,她唇角含着微微笑意,踩着西沉的日暮向他走来,漫天华彩尽在他眼中,而他却只看到她一人。
那一刻他心中想着的只有一句话。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
回到驿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楚少琛把季青岑送回屋之后,自己也回到了屋里,躺在床上,枕着手臂。
他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在东阳别院的场景。
柔软的胸.脯,纤细的腰肢,水润的红唇,幽然的甜香。
黑暗中他翻了个身,忍不住喘息了几声,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少年睁开有些暗沉的眼眸,脑中不停的换着场景,想要甩开那些让自己沉沦的画面。
他突然想起了云陵地牢里的王宽。
郎君一身狼狈,但安然赴死的场景他始终都印在脑海中。
那个让他甘愿赴死的女子,那个他拼死都要保护的女子,也是私盐幕后的敌手。
虽然季白叮嘱多次,私盐案已经转交给朝廷,叫他们不要再插手这件事,但楚少琛还是对王宽动了恻隐之心。
着很奇怪,面对敌人他从来都冷心冷肺毫不手软,但王宽却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但楚少琛深夜里换上了一身夜行服,悄悄跃上了刑部的屋顶,趁着换防的时间,摸进了刑部大牢。
只要他想不被人发现,便没人发现的了。
无论哪里的牢狱都是阴暗潮湿.而又阴森可怖的,楚少琛悄无声息的掠过一个个铁笼般的牢狱,恍惚中想起自己在北戎做斗兽奴的日子。
每天被关在巴掌大的铁笼里,黑漆布一罩,浑然不知白天黑夜,到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道,不知道是人血还是兽血。
在地牢的最深处,楚少琛看见了王宽。
他和在云陵一样,还是那副样子,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坐牢而已,牢狱里吃不好穿不好,王宽的脸瘦的凹陷了下去,听见有人来了,他微微掀开点眼皮,看清了站在牢狱外的人。
“楚少琛?”他低笑了一声:“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居然是你。”
楚少琛盯着他:“你以为是谁?”
王宽闭上眼,头靠在背后阴森潮湿.的墙壁上:“楚少琛,我劝你别管,季白应该告诉你不要再插手私盐案了吧?”
“我不想管。”楚少琛负手而立看着他,淡然出声:“但我很好奇,你想保护的人三番五次想要杀你,而你也从不逃避,任她取命。”
“但你为什么不自杀了断?”
“留下个罪己状,抗下所有罪责,难道不是你最好的选择?”
牢房里昏暗一片,走廊里燃烧着的油灯里,微弱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昏黄的灯光,王宽的面容隐在光影里,或明或暗。
半晌,他平静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成为王家养子的吗?”
十三岁以前的王宽,无名无姓,是个弃儿,被一个老乞丐拉扯着长大,六岁以后,老乞丐也死了,他就彻彻底底成了个小乞丐。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从周围人的嘴里,他知道了自己是妓.女和龟。奴的孩子,那些人还指着他叫骂他是个贱种。
“别跟他玩,妓.女和龟奴生出来的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浑身脏兮兮的,滚远点,再给我们孩子传染上病。”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骂他的人眼中带着无比的嫌恶。
他只是个孩子,孤苦伶仃,只是出身不好一些,又没有做错什么。
但那些人不会关心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不关心他本心是善是恶,他的出身就好像一块天然的靶子,立在那里引人命中。
心情不好,想骂就骂了,看你手无缚鸡之力,便欺负你了,一旦反抗,便被人骂的更加恶毒。
看吧,还动手打人,果然是个贱种。
反正打过骂过便走了,那些打骂他的人,有些他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他就这么每天身上都带着不同的伤,听着各种各样的恶语嘲笑,磕磕绊绊长到了十三岁。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夏日,他被几个根本不认识的孩子按在地上打,他三天没有东西吃,肚子空空,毫无反抗之力,挣扎了几下便被人按在地上踢打,只能蜷缩着护着自己的头和肚子,那些孩子一边打他一边笑骂,仿佛他生来就是给人发泄供人娱乐的。
好疼,他感觉到自己的头上落下血迹来,那些孩子的脚重重踢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被踢断了,但突然,那些笑骂声停了下来,踢打他的那些孩子也都消失不见了,王宽艰难抬起眼来,看见面前是一辆马车。
他看不懂马车上繁复的家徽,但他知道他挡了贵人的路,王宽颤抖着想要支起身来,看见自己的血染红了青色的地砖。
他看着已经半干了的血迹,内心无比惶恐。
他弄脏了贵人要走的路,是不是又要挨打了?
他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他半个身子还没支起来,便又倒在了地上。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他只看得到鹅黄色的裙摆和淡粉色的绣鞋,上面绣着精致漂亮的花纹,是他从来没见过,也不敢奢望的。
那双鞋的主人在他面前站定,他说不出来话,只是低低道:“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头顶响起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他怔了一下:“我弄脏了路……”
“路本来就是让人走的,你有什么值得为此道歉的?”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王宽迷迷糊糊的想,她笑起来的声音可真好听。
有着这样好听的声音的人,是仙女吧?
那清冷的声音问他:“你有家吗?”
家?
王宽摇了摇头,他哪有家啊。
那人笑了:“好巧啊,我也没有。”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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