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陵军开始攻城的时候, 两人两骑从广阳西城门而出, 直直扎向祁山方向。
是季青岑和楚少琛。
广阳告急,两人轻装出行,要争取在最快时间内回到祁山, 两人驰到一个岔路口, 楚少琛犹豫了一下, 选了大路。
季青岑拦住他:“大路是不是会绕远?”
“是。”楚少琛犹疑道:“但小路崎岖……”
“没事。”季青岑长鞭一挥, 青丝扬起又落下,留下一个明艳的笑:“前面带路。”
看着这样妩媚而洒脱的季青岑,楚少琛眼底有一刻的沉沦,他在空中扬起一道鞭花, 追了上去。
小路果然崎岖难行, 刚开始还算宽敞,渐渐只容一人同行,到后来坡度越来越大, 季青岑身下坐骑一个打滑,哀嘶着从坡上滑了下去。
季青岑咬牙控缰,然而身下的马匹却失去了平衡, 直接倾倒在地,季青岑惊叫一声,刚把脚从马镫中甩出来,便觉得腰间一紧,落入一个灼热而坚实的怀抱。
楚少琛揽着季青岑,脚尖在倾倒的马头上一点, 整个人往前窜了三丈远,径直落在了自己还算稳定的马背上。
但坐骑徒然增加了一个人的分量,也险些滑到,楚少琛额间青筋暴起,长啸一声,将马缰骤然提起,带着身下坐骑一个飞跃,登上了坡。
季青岑提着的一颗心还在砰砰乱撞,她后背紧贴在楚少琛胸膛上,同样能够听见他如雷般的心跳。
楚少琛垂眸看她,季青岑的手握紧紧握着马缰,手指捏的青白,他把怀里的女孩儿锢得更紧了一点。
太紧了,以至于季青岑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窝在楚少琛的怀里。
少年的胸膛虽然单薄,但是却很可靠,他整个人将她护在怀里,好像她真的是一个小姑娘一样。
季青岑侧眸去看他坚毅的下颌线,换来他的下颌在她发顶轻轻一磕。
楚少琛快马加鞭,疾驰了大半日,终于到了祁山。
他把季青岑安顿在寨子里,立刻点兵。
十七个寨主他点走了十二个,还剩下五个,留守祁山,狗子也在其中。
郑荣死后,狗子就跟着楚少琛了,后来楚少琛统一了祁山山系后,狗子也成了一寨之主。
楚少琛在账中给所有人安排任务,当他沉心于战事时,面容冷峻,周身气场如横扫雷霆一般,他语气虽淡淡,但叫到所有人头上的时候,那些人都不由自主一凛。
少年如此势如山河,不容忤逆。
当给所有人安排好了以后,楚少琛转头看向狗子,眉眼间多了几分郑重。
他低声道:“我把婠婠交给你,帮我保护好她。”
狗子认真看他:“放心,琛哥。”
时间紧迫,楚少琛没有时间再说废话,他走出帐子来,看见季青岑立在不远处。
她望着他,水眸中似有细细波纹,女孩儿明朗艳丽,如胜春之景,如霞光璀璨,他望着她出了一会儿神,大步向她走来。
少年一身戎装而出,身形英挺,又多几分肃穆,他向她走来的时候,周身席卷来的压迫感叫她紧张,但她抬头望向他眼中,少年幽深漆黑的眼底却又多了无数说不出的柔情。
季青岑被他这种迫人的气势逼得有些后退,她眸光闪烁,手里绞着华服衣袖,颤着声轻声开口:“你……”
然一道炙热无比的拥抱将她裹挟,将她想要叮嘱的话语全部吞噬融化。
楚少琛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将无数情意和眷恋揉在这个怀抱里,尽数传递给季青岑。
随后他放开她,转身离去。
季青岑看着少年的背影,仿佛与某个大雨滂沱,紫电雷霆中的旷野重叠,她颤抖着看着少年渐渐消失在人群,看着他纵身一跃跨上马去,身后是整齐划一的祁山匪师,马蹄踏地的声音轰鸣如雷。
季青岑目送祁山匪师消失在地平线,才从城楼上走下来,狗子正等在那里,看见她下来,高兴地招手:“嫂子!”
季青岑:“……”
算了,随他吧。
季青岑在祁山的日子过得无比闲适,祁山被楚少琛带走了大半的人,剩下了六个寨子的兵力来守护祁山,虽然不多,但在没有战争的时期是足够用的。
可能是寨子里空落落的,季青岑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空落落的,她担忧广阳战况,也担忧季家祖孙三人,还担忧,楚少琛。
她每天都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有时候会做点好吃的送去给留守的寨主们,有时候会练一练字,有时候会做一做女红,绣个帕子荷包之类的,有时候心思散了,绣的歪了,就耐心地拆开来重绣。
狗子有时来看她,看着季青岑坐在那绣花,却总扎手指头,心里也有些急。
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在心思不在这上面。
他试探着问:“嫂子,要不你给琛哥写封信?”
季青岑手里的针一顿,指尖又渗出血来。
她摇摇头轻声道:“还是不要了,大家都在忙着,我不要去打扰他们。”
她看着指尖小小的血滴,有些失神地想着,广阳如何了?大家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呢?
是不是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呢?
但季青岑不知道的是,广阳早就无碍了。
在云陵倾巢而出去攻打广阳的时候,楚少琛带着祁山匪师,直接转头去了云陵。
云陵如此空虚,只是一个夜袭,便被楚少琛轻而易举拿下了。
而林宇臣在军帐之中得知自己老巢被端,当即急火攻心,口吐鲜血。
此刻他被广阳云陵两面夹击,艰难维继,只靠硬撑。
然也只能是硬撑。
日落西山,楚少琛在帐中看着各处军情,和分寨主们推演沙盘,定下第二日的作战计划,直到深夜才把人放走,自己靠在军帐中的案几上,抱臂沉思。
师曳怀里揣着烫好酒进来,扔了一袋给楚少琛:“想什么呢琛哥?”
他神色揶揄起来:“你是不是想……”
楚少琛唇角勾了一下,单手在空中一捞,指尖挑开壶口,灌了口热酒。
战事进行了半个月了,眼看要到头了。
但他也离开她半个月了。
楚少琛又灌了口酒,顺着风吹开的帐帘,看见苍穹之上的月色皎皎,月下清河淼淼,眼前浮现出女孩儿明艳妩媚的笑靥来。
他轻轻叹息。
婠婠,你知道我在思念你吗?
清风明月寄托着相思,略过青山,抚过绿水,在祁山脚下,却被另一支军队截留。
来自朝廷的军队,为首的正是上一次芦灵泽火烧连营,败在楚少琛手下的卫宪。
数万人兵马隐藏在深夜与林木之中,他们用只有祁山内部才知晓的暗号,缓缓渗透入祁山。
岗哨上的哨兵被悄无声息收割生命,程桐跟在卫宪身边,指挥着暗卫,何处是祁山的暗桩,何处是祁山的密道。
程桐看着高处一具又一具跌落的尸体,神色快意道:“这一次我们是趁着楚少琛举寨之力去攻打云陵之际,来端他的老窝,所以进程一定要快,一定要在楚少琛得到消息回来久救援之前,就让他无家可归。”
卫宪冷眼看着这个一出手便无比狠辣的独臂男人,冷笑一声:“好歹也是祁山出来的,就这么恨楚少琛?”
程桐低声笑开,眼中是难言的狠意:“他杀我兄长,断我一臂,我为何不恨?”
卫宪冷笑道:“但我听闻,是程梧先反叛在先吧?”
程桐侧眸看他:“卫将军,人不为己,向来天诛地灭,更何况,过河拆桥,兔死狐悲,这可是咱们的好陛下一直奉行的圭臬。”
他唇角缓缓荡开:“我不过是……跟随着陛下的脚步而已啊。”
“否则他为什么一从长平公主口中得知楚少琛是武安侯遗孤的真相,便迫不及待发兵岐山了呢?”
卫宪虽然内心对程桐无比鄙夷,但还是按照程桐的提示,一点一点把兵力布下去,子夜幽深,祁山山系在苍穹之下依旧安静祥和,只是林中偶尔有大片飞鸟惊起,从山系脚下慢慢延伸至中心。
季青岑披着件衣服,靠在窗扉。
她睡不着。
广阳依然没有消息。
季青岑觉得十分不安,但这种不安不是源于对广阳战力的不信任。
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像是隐藏在暗夜中的毒蛇,已经吐出血红的芯子,随时准备咬住她一般。
晚风微凉,吹得她有些头疼,季青岑看了看天边已经露出亮来的启明星,正准备关上窗子回去躺一会儿,却突然听见四周传来隐隐的喊杀声和刀剑铮鸣之音。
她心中一惊,打开门走出去,看见远处似乎有火光,火舌肆虐地窜上夜空,把半边天都映红,寨子里人影来回奔波,乱哄哄一片,人群中狗子带人冲过来,面色焦急道:“嫂子你出来干什么,赶紧回屋里躲着去。”
说着他带人就要走,被季青岑拉住,她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镇定道:“到底怎么回事?”
狗子咬牙道:“程桐那个狗懒子,拔了我们的暗哨,攻上山来了!”
卫宪在后方指挥着军队攻城,看着城楼上无数火油滚木巨石倾斜而下,将他手里的人砸得头破血流,落花流水,攻城持续了一天一夜,竟然连城门都没能靠近半步。
卫宪脸色难看的很。
他以为祁山的战斗力强,不过是因为楚少琛在而已,但没想到连一半兵力都不到的祁山,居然能撑这么久。
他从前还想不明白,楚少琛一个土匪头子出身,为什么能把兵法用得神出鬼没,出神入化,把手下的兵将带的各个悍猛如虎。
倒没想到他就是武安侯遗孤。
如此败在他手上倒也不算耻辱。
虽然如此,但卫宪还是憋着一股劲儿。
想要把楚少琛踩在脚底下认输。
他看着潮水一般退下来的军队,又再次组织了一次进攻。
而此时的季青岑,正在寨子里忙着帮忙治疗伤员。
她不能上前线打仗,便帮着做力所能及的事,医工简单的教了她包扎术,季青岑便上手了。
她换下华服,穿上便捷的窄袖短打,在人群中穿梭着,帮着医工们缝合包扎,额上细细密密都是汗珠,尽力救治那些浑身是血,疼痛哀嚎的伤员们。
祁山之所以坚持那么久,是因为楚少琛带走的并不是全部精锐。
他有七个寨的精锐,留下的五个寨子里却有三个寨的精锐,一旦有敌军想要趁虚而入,这些留守的精锐,再加上倚靠祁山天险,至少可以撑上三天三夜,直到他回来救援。
但现在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而且有对祁山了如指掌的程桐在外做军师,祁山维系的很艰难。
外面的攻势极为猛烈,似乎把所有的火力全部都集中了起来,势要快速拿下虎头寨,寨子里留守的士兵们一波一波冲上去,几乎是在拿血肉之躯在往上叠。
季青岑看着一个又一个伤员被抬下来,整个院子里近乎要被鲜血染红,遍地哀嚎,也从最开始看见血的恐惧,到后来的麻木。
她听见刀枪剑戟轰雷铮鸣声中,狗子在咆哮:“我们还有多少人了!”
另一个寨主也吼着回答:“还有一千多人,顶多还能撑一天!”
原本能撑三天的兵力,只撑了一天,就损失了一大半了。
幸好到了晚上,外围的进攻终于停下来,季青岑也终于得以喘息。
她的衣裙已经被血染红了,满院子的血腥,旁边还有已经牺牲了的士兵,被破布随手裹着。
季青岑看着这人间疮痍,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
以前在云陵,在广阳的时候,尽管有战事,她也是在后方被保护着的,如今却是她第一次直接近距离的接触大规模的战争。
她觉得满手的粘腻,低下头去,发现她的手早已经沾满了鲜血。
那一瞬间所有的麻木感退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恐慌与颤抖。
那么多人,就这样在她眼前死去,在她面前哀嚎求救,而这一切,只能她一个人咬牙去面对。
只有她一个人。
所有的害怕,无助,一切情绪只有她一个人自己消化。
季青岑虚脱般靠在院内的树下,有那么一刻,她有些思念……
思念某个单薄却又坚实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狼崽子你快去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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