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崖海之上,正月色如银,冻风浩荡,吹着海水纷纷扬扬泛起白沫,似珠玉飞落。
室内即便不点灯,也依然很明亮。
于谦受了挺多的伤,虽然都不危险,但一一包扎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他拨弄着一处纱布,百无聊赖,拿毛笔画了一朵小花上去。
一抬头,就对上了文天祥极度不赞同的眼神。
于谦“”
打扰了,这人间就当他从没来过。
文天祥神色温和地看着他,语带责备“你这般动作,不利于伤口恢复。”
一顿,又道“而且这小花画得也不好看。”
画得也不好看
也不好看
于谦瞬间自闭了。
他将毛笔递过去,见先生铺开一张纸,只寥寥数笔,若行云流水,一朵茎萼低悬、仙姿颀秀的兰花,霎时跃然纸上。
于谦哦,先生丹青也这么厉害。
他忽然想起来,文天祥君子六艺皆精妙,就没有不擅长的。
甚至还给邓光荐写过琴、棋、书、画四诗,探讨其中义理。
琴是“意不在言君解否,壁间琴本是无弦”,棋是“纷纷玄白方龙战,世事从他一局棋”,书是“只少蛟龙大师字,至今风骨在浯溪”,画是“黄金不买昭君本,只买严陵归钓图”。
他好酸,真的。
于谦趴在案前闷闷不乐,直到先生伸出手,温柔地点了点他的眉间“莫灰心,你若想学的话,我教你。”
于谦“哎,我可以吗”
文天祥轻笑道“琴棋书画,本也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是每个文人都会掌握的普通技能罢了。”
于谦
琴棋书画里面,只有书法还算擅长,其他样样平平的他,仿佛心口中了一箭。
“先生,我们对文人的理解可能不太一样”,他长叹了一声,“我都是太子少保了,也没学会啊。”
文天祥不禁露出了惊讶之色“你是太子少保,三师之一”
“那是。”
于谦的语气带上了一丢丢轻松“其实我死后还被追封太傅了,位列三公。”
文天祥“”
当庭打架斗殴的三公他闻所未闻
于谦也感到后世官员作风如此彪悍,可能会给先生造成别样的冲击,当即找补道“其实,我也不是经常打架的,就是偶尔遇上一些特殊情况,一般都是因为别人先挑衅我”
他眨了眨眼,望起来十分乖巧。
之前亲眼见到他把那个庞抄儿赤打得惨不忍睹的文天祥“”
他沉默着,在“做一个正直的人”,和“可是我的学生都这样看着我了,难道我还能反驳他吗”之间纠结了一会,最终,露出了一抹微笑
“是的,为师相信你,一定都是那些人的错。”
于谦满意地点点头,又道
“主要是,我遇上的陛下都十分英明神武,观念开放。或以一世帝业威压四海,或坐镇后方与民为善,或仁德治国缔造盛世,或社稷风雨临危中兴。”
“他们都是明君,便没有太过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天幕前的大明四帝们
惊喜
于谦于卿廷益的这番话,一定是在夸朕
不愧是朕的好臣子
永乐位面,朱棣开怀大笑,心中熨贴不已。
仁宗位面,朱高炽很给面子,笑着鼓了鼓掌。
宣德位面,朱瞻基大为高兴,准备写一篇长文赞美于谦。
孙皇后坐在一边,为他添香磨墨,神色也十分愉悦。
景泰位面,朱祁钰凝望天幕,缓缓弯起了唇角。
四朝皇帝都在高兴,只有正统位面的朱祁镇稳如老狗。
堡宗也有自知之明。
于谦不管在夸谁,反正不会夸他。
于谦见先生似乎很感兴趣,就讲了些后世的故事。
什么当庭打死奸臣
“我们到的时候,王振的余党还在地上挣扎着,已经不成人形,我们一边流泪哀悼,一边不小心又又又往他身上踩了一脚”
什么商辂三元及第
“他被举国上下当做了考神,上次路过文星庙的时候,我看见有人偷偷把墙上神像换成了他的脸”
什么五征蒙古漠北
“永乐陛下策马扬鞭,扫尽胡尘万里,北元的残余势力疯狂逃窜,十分狼狈凄惨,我和我的小伙伴们穷追不舍,开心极了”
文天祥听得很专注。
大明,当真是一个和大宋全然不同的时代。
也只有那样武德充沛的臣子,和气吞山河的君王,才能横扫天下,与强元决一争锋吧。
若大宋也能多一些这样的人,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他眉目低敛,似寂然的垂云风霜,照影入一溪寒凉的深水中,无尽悲伤。
“先生”,于谦忽而道,“时候还早,你也给我讲个故事吧。”
文天祥从思绪中抽离,声音清淡而温凝“好,你想听什么”
于谦想了一会“先生不如就讲一讲,你和邓光荐陆秀夫张世杰汪水云刘辰翁谢枋得张千载王沂孙林景熙郑思肖等人的故事吧。”
文天祥“你想知道的还真不少。”
“先生可以余生慢慢说”,于谦在黑暗里翻滚了一下,“我还可以留在这个时空陪先生很久呢,待上好几十年。”
他有一个猜想。
自己会在崖山副本里,一直成长到自己本来的年岁再离开。
也许,这就是天幕将他变成少年的用意所在。
伤口处药力上涌,他渐渐觉得很困倦。
“希望我
可以走在先生前面”,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小声说,“这样是最好的,先生一定要长命百岁”
想看早饭吃什么写的历史副本从崖山海战开始第 23 章 超级加辈吗请记住域名
又过了几日,邓剡果然严格执行了计划,送来了任务最关键人物,某陈姓士兵。
他是这样对张珪说的
“那天宴会上,你问起的那个少年,你还记得吧有个籍贯扬州的陈姓士兵,是他的家中亲人,你若方便,就将人安排一下。”
张珪查了查,这个陈姓士兵陈英,确实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小兵,属于在军中问一圈,都查无此人的那种。
目前正在伙夫房打工。
张珪当即将人提出来,一番威逼利诱,派来劝降于谦。
对此,张弘范大加赞赏。
在他看来,于谦既然有亲戚也被一同俘获,显然离成功劝降又近了一步。
于谦都降了,文天祥还会远吗
张弘范顺带多问了一句“是什么亲戚”
张珪也不知道。
但他忽而灵机一动,做了个大胆猜测。
陈英看起来比于谦大一些,两人又不同姓“我知道了,于谦应该是陈英的侄子”
一觉醒来,忽然发现自己成了大明太祖外公他侄子的于谦“”
这波属于超级加辈
这日,陈英被获准前来面见他们。
于谦打量着这位传闻中的大明古早长辈。
陈英此时约莫三十岁出头,相貌颇俊,落拓痞气,又带着一种市井打滚摸爬之间特有的灵活与敏锐。
他脸上一点也不见紧张之色,十分坦然,仿佛这次根本不是带着政治任务来劝降,而是纯粹出来放风休息的。
一进门,先是对着文天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而后转头,紧盯着于谦。
“你这个人的面相真是奇怪”,陈英瞅了他许久,狐疑道,“本该在月余之间横死”
于谦
本来,按照在景泰位面的历史发展,他确实会被复辟的朱祁镇下狱抄斩,死于一个月后。
他忍不住问“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陈英盯着他,揉了揉眼,又走过来掐了两下他的脸“怪了,真是怪了。”
他不敢置信地说“你凭啥能平白多出几十年性命我看你一身正气,定不是那害人妖邪之流,你究竟做了啥”
天下竟有这般离奇之事
他感觉从前学的全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于谦确实离奇,他还真说对了。
然而
谁能想到大明的开国老太公,竟然是一位神棍啊。
天幕上,朱元璋及时进行了信息补充
洪武大帝朱元璋
“于谦啊,咱的外公,确实有些神乎其技。”
“咱小时候,外公经常说以前的故事。”
“比如他被元兵抓走之后,遇见暴风雨,即将沉船,通过沟通天上的神灵,稳定天气,保住了一船人的性命。”
“元兵因此对他大为敬重,后来放他离去。”
“咱把外公的神道碑铭发来,于谦你自己看吧,有不懂的就问咱,咱随时给你解答。”
洪武大帝朱元璋上传大明追崇杨王神道碑铭全文。
于谦扫了一眼文章,里面讲了几件陈英在崖山遇见神迹,巧妙保全性命的故事。
他怀疑地看向陈英“你真会呼风唤雨”
陈英“啪”地伸手,往他额头上一盖“也没发烧啊这娃,大白天怎么说起了胡话呢。”
于谦“”
文天祥“”
天幕前的朱元璋“”
简直不忍直视
老朱对这位外公的记忆,基本都来自于小时候,外公拉着他进行一些早教,给他讲有趣的故事。
一般都说的是自己在崖山的光辉事迹,一说就是一下午。
那时候的小不点朱元璋,经常因此而感到心驰神往,激动万分。
这,甚至对他产生了深远影响,间接促成了他长大后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恢复汉家天的一系列行为。
谁能想到。
外公的那些故事,居然是胡编乱造,一通瞎吹呢
老朱顿觉童年滤镜碎了一地,抚胸长叹不已。
幸好此时,陈英很快进行了解释“呼风唤雨,那是神灵做的事,我不过区区一介凡人,最多也就只能预测五六天之后的天气罢了。”
于谦将信将疑“明日天气如何”
陈英镇定自若道“白日艳阳高照,至夜间子时转暴雨,刮西风。”
次日验证,果然如此。
于谦又测试了他数次,陈英每次都能预测得准确无误。
对此,他笑眯眯地表示“所以说,要相信自然真理。”
于谦神奇。
你一个给别人看面相的人,跟我说要相信自然真理
“我猜,你也更想相信自然真理一点”,陈英压低声音。
他第一次露出了无比肃然的神色“毕竟按照命理玄学来说,文相公他的命理,委实是千般坎坷曲折,改命更是难如登天”
于谦默然许久“事在人为。”
陈英顺利通过了考验,于谦决定将他拉入自己的计划中。
他虽然不了解陈英其人,但他对这位一手将大明太祖朱元璋抚养长大的长辈,报以足够的信任。
陈英后来一直活到了九十九。
在朱元璋的早期成长之路与人格塑造上,他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肯定是个正面人物。
而且,从陈英一直追随张世杰、死战至最后才被俘虏的情况来看,他始终心向大宋。
给自己外孙的教导,也是要复兴汉人衣冠。
陈英听他道出营救文天祥的意图,纠结半晌,最终深吸一口气,拍板道“好,这回豁出去,跟你干了”
他自认为是个玩世不恭的小人物。
但小人物,也是有自己的孤勇和坚守的。
历史上的陈英,几次死里逃生。
因为不愿再从军旅,为元军卖命,索性选择了隐居,内心一直认定自己是宋民。
此刻,他想到,之前就没能救得了太傅,今天总还可以努力一把,将文丞相救出来吧
大不了赌上这条命便是
于谦“倒也不必如此,你的性命很重要。”
万一陈英在这里蝴蝶掉了,他到哪儿去变一个未来的太祖出来
“我有一个建康驿出逃的计划”,他告诉陈英,“你既然能够预知天象,选定出逃的日期就交给你了。”
离开建康,最合理的路线是走覆舟山一带,切进京口,再入海顺流而下。
一路水流湍急,舟轻如箭,速度很快。
且沿途多有隐蔽之处,容易逃离元军的搜捕。
要达成这个目标,最关键在于两点。
一是必须选定一个风向顺利、潮水正劲的日子,这点可以交给陈英。
第二件事,就比较棘手了。
于谦修长的手指轻扣桌沿,几度斟酌“你懂医药吗”
陈英微微迟疑“大概是普通江湖游方郎中的水准。”
天幕上,朱元璋立刻出来拆台
“于谦,咱外公的医术,是吃符箓喝咒水的巫医水准,咱小时候没少被毒害过,你莫要轻信。”
于谦“”
行吧,这就很难搞。
参考历史上的发展,邓剡能够留在建康驿,不继续北上,是因为重病无法成行。
那么,他的先生也必须“重病”。
至少在脉象上,必须完美骗过元人的医者才行。
于谦本人对医学不能说一知半解,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他决定进行场外求助。
明景泰位面挑战者于谦请问,有没有一种比较温和的药物,能够在不伤身的情况下,让人表现出沉疴在身的状态
众人“”
于谦这什么操作,我们真没见过。
居然还能找外援
药性温和,不伤身,还要完美装病,如此多要求,你咋不上天呢
片刻后。
唐太宗第一个回复
唐太宗李世民于谦,孙思邈让朕转告你,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唐太宗李世民他说,世间确实存在这样的药,但绝非你现在的情况能配出来。
秦始皇嬴政夏无且也是这么说的。
秦始皇嬴政他教你莫要尝试有的没的。
秦始皇嬴政这等药剂的用量万分关键,于谦你
一个手抖,
你的先生指不定就没了。
魏武帝曹操孤刚才帮你问了华佗,
他亦不建议你贸然尝试。
魏武帝曹操华佗说,可能要给脑袋开瓢。
许多人都在劝阻于谦。
也有人直接激烈地提出了质疑
宋高宗赵构于谦作为副本挑战者,为什么可以随意跟场外沟通
宋高宗赵构之前蚩尤和李渊挑战的时候,也没见那两位说话。
明宣宗朱瞻基这叫合理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陈文帝陈蒨每个位面都是互不干扰的,又不会影响各自的历史,帮一下于谦怎么了
清高宗弘历完颜构真不要脸。
北齐神武帝高欢孤不理解。
北齐神武帝高欢现在我们给于谦出主意,等我们位面的挑战者开始,别人也可以给我们出主意。陈文帝说得很有道理,每个位面都是独立的,不存在利益冲突。
北齐神武帝高欢这种互通有无的好事,怎么会有人反对
北齐神武帝高欢这个宋高宗,怕不是跟自己位面的挑战者有仇。
宋高宗赵构
宋高宗赵构胡言乱语
皇帝们议论纷纷。
大明各个位面也都行动了起来。
好在天幕降世,名医早就被提前召集到了宫中,很快就做出了解答。
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朱厚熜于谦,李时珍现在就在朕的身边。
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朱厚熜朕先把药方给你,等你找齐药材,准备开始配药的时候,再让他来指导你。
钦天履道英毅神圣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朱厚熜上传重病药药方一剂。
于谦抬眼看去,见长长一张药方上,少说也有十种药材。
更有些奇怪偏僻的药物,简直闻所未闻。
搞不好这些药,在宋末年间根本还没被发现,等到了明朝,才开始流行。
于谦“”
这个还是直接排除好了。
诸天万朝中,不时有医者看着天幕,因为这张奇怪的药方而皱眉。
认真抄录下来,准备好好学习一番。
崇祯皇帝朱由检于谦,张景岳说有一种针灸手法,可以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并且没有后遗症。
崇祯皇帝朱由检但是要用到十三道银针。
崇祯皇帝朱由检并且针灸结束之后,这些针都要留在病人身体里。
于谦
这还能叫没有后遗症
明景泰位面太医院院使董宿于大人,茉莉根磨碎成粉可以假死。
明景泰位面太医院院使董宿服下一寸,弥留一日,服下两寸,弥留两日,
一旦吃到七寸,
,
神仙莫救。
明景泰位面太医院院使董宿务要把握好尺度。
宋太宗赵光义朕觉得,还可以试一下食物中毒。
宋太宗赵光义只要控制好具体的食物和数量,是可以让人病得很重,却又不真死的。
宋太祖赵匡胤所以,你为什么要研究怎么让人食物中毒
宋太宗赵光义这,大哥你听我狡辩不是,你听我解释啊。
蜀后主刘禅哈哈哈哈哈。
南唐后主李煜赵二这就翻车了。
于谦思量再三,觉得还是他的朋友董院使最靠谱。
茉莉花根,看起来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不仅操作简单,而且只是拿一些花朵而已,也不会让看守他们的元军生疑。
他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文天祥。
先生微微沉吟“可以一试。”
又问“你之后有何打算”
于谦沉思说“有三种思路。一是隐居起来当遗民,就此终老;二是黄冠归故里;三是拉起一支义军,兴兵抗元。”
文天祥问“廷益更倾向于哪一种”
于谦静默了一会,从本心上来讲,他不想表达任何倾向,对先生的决策进行干扰。
但他毕竟是来参加副本的,一定要完成任务。
最终,他支颐看着先生说“当然是和先生一道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当遗民了。往后岁月那么长,我还有好多东西不懂呢,先生可以慢慢教我,我总能学会的。”
“我看钱塘就很不错。”
“以前我总设想着,等致仕了,要回到西湖泛舟终老。”
景泰位面。
王文望着好友说这句话的样子,慢慢红了眼眶。
致仕西湖泛舟
在原本的历史上,那是于谦终此一生的求而不得。
那一缕孤魂客死京师,被他曾经倾力守护的河山天下所辜负,深恩负尽,终未能翻越千里,重返故乡。
王文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袖擦了擦眼睛。
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转头,却发现景泰皇帝正凝视着天幕,无声之间,泪盈于睫。
王文“陛下”
朱祁钰背过身,轻咳一声“今日风沙颇为迅猛。”
王文看着艳阳高照的北平,保持了战术性沉默。
元军在崖山海战的战场上,持续做着各种善后和清算工作。
数月之后,终于开始拔营返回大都。
海上连日经行,等过江西庐陵时,已入盛夏。
距离计划中的建康城,不远矣。
庐陵是文天祥的故乡,张弘范知道必有乡亲父老来营救,给他全身都上了重重枷锁,关在船舱中,与外界隔离。
船停在岸边,许多人簇拥到码头
迎接,
目露悲色。
他们无比害怕和担忧,
文天祥,这位离开庐陵故乡、出走数十载的游子,此次一别,将成为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归来。
从此,山水相望冷,魂梦无还期。
一群士兵押送着他们坐车进城,进入馆驿。
这段路走得很慢,因为有太多的人涌动过来,围着车马,每行一步都围得水泄不通。
于谦坐在窗边,修剪着怀中一捧茉莉。
正逢花期,馥郁的幽香在风中宛转,白蕊落满衣衫,零落如雪葬。
“先生”
他轻轻地回过身,向被禁锢的文天祥描述外面的场景“许多人都在等你归来。”
千千万万的呼声绵延着,欲说还休,仿佛要化作无形的手,助先生挣脱锁链,飞向九霄。
文天祥闭目,感觉着故乡的风穿窗而过,簌簌作响。
依稀还如许多年前,在白鹭洲书院中读书的夏日,江流浩荡,烟鹊低飞。
有少年怀抱书卷廊下过,影落翠叶如星河,再回首却已故人不见,访旧半为鬼。
他轻叹了一声“经年已过,庐陵非那年的庐陵,我亦非当时的我,只恐相见不相识。”
“怎么会”,于谦立即说,“在岁月的急流中,先生一定是最被岁月所眷顾的那一个。”
“正所谓「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对于先生而言,漫长光阴与霜雪寒冽,不过是日渐雕琢了你的风骨,吹尽狂沙千重,未改金玉本质。”
文天祥“”
他纵有万般离思愁绪,也被这一席话搅没了。
哑然了半晌,抬起素白指尖,轻轻捏了捏他脸颊“廷益好会说话。”
于谦
此刻,他终于修剪完成了所有的白茉莉,挑挑拣拣,找出最好看的一朵,别到了先生襟前。
“先生莫要再难过了”,他扬眉说,“看看这朵花,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事物值得留恋。”
先生容色沉静地笑了笑,没有再言语。
于谦从窗口向外看,打量着人群,试图辨认出一些熟知的历史人物。
他知道,很多人都隐藏在人群中,等待一个动手机会。
譬如那个决然说,“丞相往,我亦随往”,追随文天祥北上,最后为他收敛遗骨的同乡人张千载。
还有,文天祥从前的参军,此刻正四处奔走,准备起义的义士谢翱。
等等。
可惜他盯了半天,什么人都没认出来,只好在元兵的监视下进了馆驿。
就在进门的刹那,于谦感觉到自己被人使劲撞了一下,手心塞入了一张纸片。
这是
他展开纸片一望,神色顿时难看起来。
荒诞、离奇、卑鄙,很难用语言来形容这种行为之恶劣。
在先生的故乡,居然有这样的一群人不,这样的一群畜生,如此逼迫先生
他
们是真的无所不用其极,一心想让先生去死
早饭吃什么的作品历史副本从崖山海战开始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文天祥见他神色有异,温声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于谦飞快地把那张纸塞进怀里,“是一篇别人传写的文章。”
他本打算一语带过,谁知,或许是因为到了故乡的缘故,文天祥忽而多问了一句“什么样的文章”
于谦只好又掏出了那张纸“那我给先生念念。”
他小心翼翼地抬手挡住先生的视线,不让他望见纸上字“是是是一篇吟咏茉莉花的文章,跟今天很是应景呢。”
文天祥望着桌上的一碗凉水,微微出神。
他微垂的眼睫上横亘着一点落日颓光,像残碑上落了寒梅的新雪,星霜般寥落的沙,终将融于苍遥绵延的夜色。
“嗯,这篇文章”
于谦迅速开始了头脑风暴,即兴写小作文。
他文思敏捷,一蹴而就,立刻成文。
言辞十分清丽动听,从头念到尾,居然没有一处磕磕绊绊。
文天祥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多谢廷益。”
“小事一桩”,于谦将茉莉花瓣都洗净,丢入凉水里,做了一碗茉莉花茶。
他见先生手腕铐着枷锁,自发将碗举到他唇边,“先生来吧。”
可于谦一动,忽然呆住了。
先生的目光一直落在此处,原来是在看这个。
这碗凉茶十分清澈,光可鉴影,如同一面镜子,正正好好从这个角度映出于谦手中的纸笺标题。
生祭文丞相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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