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昂的身影立于院内, 被震晕过去的几名黑种此刻也苏醒了，眼睁睁望着不敢喘气的主人, 以及面容越发冷凝的家主, 没能立刻从情况的蹊跷发展中缓过神来。
罪魁祸首的宫廷骑士就站在不远处，在家主散发出的可怕威压下动也不动。
他将一枚卷轴交于了斯科特霍尔, 直到现在, 家主也只是默不作声地阅览着卷轴上的内容。
谁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又蕴含了多少不得了的讯息，但参与其中的人们只感觉一股不安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不详的预感也随之涌现。绝非罪恶感, 更像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斯科特霍尔个性刚正，花费七百多年成为圣阶职业者, 是霍尔家族最顶尖的一批战力。
一名圣阶骑士所蕴含的价值足够让家族受益匪浅。他在天赋上或许比不上其他强者，最关键在于对武学的一股痴狂劲，这股痴狂让他致力于极致的武学, 在近战上开阔了属于自身的天地。
在佩塞, 还有他年轻时开办的一座武学学堂, 费用低廉, 专门致力于让平民们也能学会一两手防身的武艺。
从某种程度上讲，在佩塞还是颇有威望的强者。
当然, 武堂中也有职业者相关的学堂，斯科特一年半载也会过去一次进行开讲。不仅赏识那些苦修的职业者, 还调用家族力量来为一些有天赋的职业者资源。
可以说不少黑种, 都是敬仰这位强者自愿拜入霍尔家族。
这样一个人, 会如何看待骨肉的所作所为呢。
没人想引起斯科特霍尔的注意。
尤其是西蒙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心脏都快在紧张的气氛中锢碎了，可以清晰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目光渐渐染上了一层夹杂着惊惧、寒意、慌乱和希冀的复杂情绪。
因为私下的生命契约，这种沉重情绪也影响到了周围的黑种，妖娆的女骑士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眼前的一幕诡异怪诞，好像本该发生的一幕反了过来。面对着霍尔家族的家主，反倒是西蒙斯一群人心头发寒，吓得不轻；宫廷骑士加西亚站在禁制出口处，好像没有察觉到面前的不断涌起的恐惧和沉默。
啪。
卷轴最后在斯科特手中合上，圣阶战士闭着双眼，像在思考，又像在平复情绪无论哪个，对西蒙斯而言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俊美的西蒙斯面如死灰，方才被掼飞后他重重落在了灌木丛一角，直到此刻才察觉到了嘴里浓厚的咸腥味，这一切却都比不上父亲的举措。
“阿父”刚开口，就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星星点点的血迹映在雪地上，斯科特终于有了反应。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高于常温的热气结成了白色气雾，这名圣阶战士做出了决定。
双眼蓦然睁开，斯科特用尽了全身力气，在西蒙斯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把目光凝聚在了他身上。
“西蒙，”低沉的声音，坚毅的瞳孔中映照出因恐惧而扭曲的骨肉面容，“你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罪，身为父亲的我也有错。”
一开始只是压低嗓音，后来声音越来越坚定，越来越悲凉。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
尽管早逝的妻子是家族联姻的对象，当初也有过温暖的时间，西蒙斯是他的次子，大儿子在外游历，为高地的大领主服务，女儿则在几百年前就过完了短暂圆满的一生。
一直以来，他严于律己，也将这些教给了西蒙斯。
作为最小的儿子，西蒙斯从小受尽宠爱，就算他的母亲和姐姐在世的时候，对他的要求也是无不应答。这样的孩子，总是用敬慕的目光仰视着自己，叫着阿父的孩子，在那样的溺爱中也没有养出飞扬跋扈的性子。
却在遵循力量的道路上迷失了自我。
豢养“温床”以增强魔力；将家族分派的黑种私自印上奴印，并签订生命契约；暗杀那些有异议的职业者无论哪一个都是无可救药的愚蠢行径。
尤其是在黑种身上种下奴印。
他看向仅存的几名黑种，扫过那些胆战心惊的年轻面孔。
对于人族而言，种子有好坏之分，却无低贱之分。
那些紧跟在各大势力后的家族们，瞒报一些资质普通的种子，借以培育自己的职业者，不少势力或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族数量庞大，多一个职业者也是多一分力量。
如果种子愿意，大势力同意，家族们乐意，借用家族的资源培养职业者，那就是三全其美的事。
但为奴
斯科特用力闭上眼，高昂的身躯微微摇晃，心中一片悲凉。
丹加环大陆充满了险象环生的险境，包括残酷血腥的虫族，危险无时无刻与生存并存，冲在最前端的永远是强大的职业者们。
当年帝国君主不惜冒着倾国灾祸，几乎耗尽国力，目的无非是保证那些属于帝国，属于人族的职业者们能够存活更多。没有力量的族群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在那些自诩正义的规则下该如何计较人族占据的那些庞大国土职业者的力量是帝国的根基，高贵与卑贱，绝不在一个家族的一念之间。
科斯特清楚，单单豢养温床，或许还不足以让宫廷发布清除任务，盘踞在帝都深处的庞然怪物远比想象中城府深沉，对正义把握得异常圆滑。
清除了职业者记忆，并烙入生命契约。
真正触及了宫廷底线的，是将职业者，将黑种烙上与奴隶一般的印记。
这不仅是宫廷无法容忍的底线，也是与冒险者协会、各大学院乃至所有势力与职业者相对立的行径。就连那些赞美神灵的宗教，也聪明地从未在这上面大做文章。
没有谁有权利在他人的生命中刻下绝对忠诚
“阿父、父亲，我错了，我错了，请原谅我这一次吧。”西蒙斯心中寒颤，恐惧地哭喊出声。
在他身边，那些黑种也恭敬低顺下头，对他们而言，西蒙斯活，他们的性命自然无忧；西蒙斯死，他们便会因为生命契约生不如死，他的存在比神明更加真实重要。
斯科特望着西蒙斯，他知道，身后来自宫廷的加西亚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对方或许察觉到了他的本意，默许了他的决议。
面前匍匐在地的高大俊美青年是他的骨肉，看着他仿佛看见了数百年前，迎接新生命的激动自己，看见了那个牙牙学语，摇摇晃晃朝自己走来的孩子更深的记忆湮灭在了过去的长河中，逐渐融合成现在青年的模样。
许久，在许久的心颤中，在晦涩和恍惚的过往中，他眼底的悲凉缓缓消散，只浮现出一点沧桑。
“没能察觉到你的错误，是我的疏忽。”圣阶战士微微点头，“身为父亲，应该正确引导你对力量的看法，就算失败了，至少应该及时阻止你的罪恶。这不仅是出于霍尔家主的考虑，更是对家族的负责。”
沉下声“正是没有做到这些，才让你犯下这样不能饶恕的恶。”
“父亲”听出了话语下的坚定，西蒙斯瞪大了眼。
他身后的加西亚也沉默地听着。
对于面前发生的景象无动于衷，只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作为蝰蛇大公的后代，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只隔着一层壳听过交谈的声音，等出世后十多年奔波于逃命，最后被剑圣找回。
龙族的亲情观念很淡，相较于母亲，来自父亲的关心更多些。
他的父亲
“还要等多久才会出生呢，希尔达，它会是什么摸样的，如果是一头龙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天啊，它如果长得像你就好了”
聒噪的男音，没有任何属于成人成熟和冷静。
相较起来，母亲的声音更为冷硬平静“拜厄斯，放开龙蛋，我是让你放手。它生气了，会滚到地上变脏。”
没有让人尊重的名言警句，也没有让人深思的深沉对话。
加西亚面无表情收回神思。
西蒙斯不愿死去，但斯科特的声音却渐渐变得冰冷。
地上的黑种以及他们的主人，都惊慌失措仰视着，尤其是西蒙斯脸色更是惨白恐慌。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我必须给那些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话音一落，长斧一声凄厉的嗡鸣。
嗤。
在死前，西蒙斯仍然瞪着那双不可置信的眼。
长斧正面穿透了他的胸口，高级战铠根本挡不住充满毁灭的圣阶一击，连接着长斧柄把的另一端，圣阶战士一如往常教导兄弟二人时那样顶天立地。
这样一个战无不胜般的存在，是霍尔家族的核心领头者，就连处死自己的骨肉时也未淌下一滴眼泪。
只是细看着，背影似乎苍老了些。
深红的卷轴发出万丈光芒，自主漂浮在空中化作尘雾。
扑通扑通，因为西蒙斯的死，尸体周围的黑种没来得及发出悲鸣的叹息，一个个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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