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银止川原本是何等风流意气的人, 但近来总是一遇到西淮, 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样。
赌场内喧喧扰扰，也不知道刚才的话西淮听到没有。
银止川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应。
沉默许久, 就在银止川准备再开口之际, 候在门外的小厮突然进来，靠在银止川耳边, 悄悄低语了几句。
银止川眉头微微蹙起。
“当真”
银止川禁不住问。
小厮点点头。
“怎么了”
西淮见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偏首问。
“有些事。”
银止川犹豫了一下, 道“我得离开一会儿。”
“你要去哪儿”
银止川顿了顿, 但半晌还是选择不瞒着他
“宫里的消息传来，有关于上回刺客的线索。”
如果是别的地方，银止川还能带着西淮一起, 但是去宫里，又是沉宴亲自传出的御令, 再与西淮一起同去就不合适了。
让西淮在宫外等待，银止川又担心他会吹了风再生病。
“你先行回府么”
他问。
西淮想了想，道“我在这儿帮你看着。”
“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赌场人员混杂，银止川不放心。
他留了几名小厮，让他们在门外守着, 有什么事及时照应。这才离开。
入了惊华宫，在万恩桥前有一个跨着高马的人在等待着。
他穿着宫里代表最高武将官职的黑色软袍, 腰间挂一柄细细的薄刃的刀。
刀柄上雕刻着一朵鎏金的蔷薇, 除此之外, 整个刀身都是漆黑的。
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肃杀和贵气。
银止川笑着过去在那人左肩上拍了一下, 而后一勒马，在他朝左边回头之际，从右边出现，笑道
“斯年”
黑袍武官这才看清好友的真面目，同样微笑起来
“止川。”
这人正是统领整个惊华宫带刀侍卫的羽林军首领李斯年。
也是林昆的青梅竹马，李斯年。
李斯年与银止川同是出身武将世家，祖辈们曾有来往。
小时候，李斯年还同银止川一起出去秋猎过。
“怎么今日是你亲自来接我了”
银止川与好友并辔而行
在惊华宫里，原本不容许骑马。
但李斯年与银止川一样，都有特别的权利，可以入门后不下马，一直骑到第三道宫门再步行。
“事情特殊，陛下令我亲自来迎你。”
李斯年微微含笑道“许久不见了。”
银止川道“你公务繁忙。”
倒不是客套，是真的公务繁忙。
与银止川不同，李斯年虽也出身世家，但是庶出。
这种上不上，下不下的身份地位令他比同龄的孩子更早熟，也更沉稳。
自从他得到机会，入宫成为挂刀侍卫以来，就一直认真勤恳，未到二十五岁，就已经是宫内羽林军首领，盛泱最年轻的大都统了。
“查到了什么消息”
一面走，银止川一面随口问“这才短短数日，就已经查到那些刺客的来路了么”
“据说是得到了一张地图。”
李斯年沉思片刻，道“但具体的我并不是很清楚，详细情况，要待会儿见了陛下才知道。”
银止川略一点头“知道了。”
两人顺着惊华宫的官道走，不消片刻，就到了第三道宫门。
二人解辔下马，由宫人领着往沉宴的御书房走。
然而还未行到一半，就倏然听到里头一个什么重物被用力砸出去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声低低的怒吼
“朕已经说过数次了，不可能”
“天下灾情不断，关山郡旱情严重如斯，陛下，这已经是天谴”
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说“不将楚渊按律处死，他留在您的身边一天，神灵的怒气就一天不会平息”
“盛泱的东边发生涝灾，你们说与楚渊有关系；南边的赤枫关丢了，你们也说与楚渊有关系；而今西边的旱情愈来愈严重，你们依然说是楚渊导致的。”
沉宴困惑问道“朕不知道，他一个整天待在惊华宫寸步不离，自己都快病得要死的人，如何有这样大的能耐，致使这么多灾难发生”
“他他是您父亲的观星神侍”
臣子跪地哽声说“而今留在您身边是为天理不容有违人伦，搅乱纲常”
“父亲没有将他正式封为神侍过。”
沉宴哑声说“他只在星野之都呆了半年，十九岁时便回观星阁去了。”
“那是因为他失去了无瑕印”
臣子愈发激动起来“陛下您若是中意别人也就罢了，但是楚渊他早已与旁人交过星轨，灵力也不再如曾经那般充沛，您留着他您留着他有什么用”
“朕不介意。”
然而沉宴说，他甚至反问跪在地上的老臣，问道“反倒是你们，朕都不介意的这种事，你们激动什么”
“臣为陛下感到心痛”
沉宴冷笑一声“朕自己的事，轮得到你们来心痛”
“那陛下弃天下子民于何辜”
白发苍苍的臣子继续声泪俱下“他们因为陛下之一时为逆，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得了吧。”
沉宴冷嘲道“你们自己无能，反倒将罪过甩到神明头上那朕每月给你们俸禄，教你们治一方土地，究竟有什么用”
“这，”老臣卡住“这”
银止川与李斯年在门外听着，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沉宴执意要将楚渊从观星阁接道星野之都以来，朝中议论就不断。
无论他怎么力排众议，这群老贼子们就是不松口。
有些是真的信奉伦理纲常，无法接受帝王父亲曾经钦点过的观星神侍，又再次侍奉新帝；有些则仅仅是心怀鬼胎，见不得楚渊入朝，成为沉宴的助力。
那时，世家大族遭到的打压将会更甚。
大抵是触景生情，见沉宴想将自己想留的人留在身边是如此之难，银止川也闷闷叹息了一声。
“怎么了”
李斯年见他似乎略微低落，笑问了一声“有什么心事么”
银止川不说话，沉默地蹲了一会儿，而后问道
“斯年兄，你说，如何知道自己是心爱一个人的呢”
“”
李斯年一顿“如何想起来问这个。”
银止川不知道如何同他说是好，只道
“你能否告诉我，你当初是如何和林昆嗯，愈来愈亲密的”
御书房外有一方思凡池，里头栽了许多玉茎亭亭的莲花。
只是现在还未开，只能瞧见一些矮矮的枝。
银止川就与李斯年蹲在这方思凡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半晌，李斯年站起来了，眯了眯眼，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一般，说道
“我是庶子出身，原本不应当有资与枕风来往的。但是有一日，他与父亲来我家作客。”
盛泱多世家大族，有些势力大的，连天子也不得不受局限于他们。
沉宴上位即欲望削去世家大族的权力，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李斯年的家族，却是在权力一代代的更替中，被挤出了最中心的位置，显出败势了的。
“我记得枕风来到府上，与我初见的那一日，正在下雪。”
李斯年想了想，慢慢道。
李家是习武世家，一柄薄刃刀用得极其厉害。
李斯年虽是长子，却是庶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和曾经显赫一时，而今却败落的家族一样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
那个时候，李斯年父亲在朝野上不得志，就借酒消愁，沉迷于女色。娶了数十房妾室，在府邸里斗得不可开交。
李斯年生母早逝，无所依靠，大冬天里也只穿了件薄薄的夹衫。
有一日，他被叫去陪正妻所出的弟弟练武，不小心没收住，刺伤了弟弟的脸，被大娘罚倒立在雪地里。
正咬牙忍受寒冷的时候，他倒立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童，如精雕细琢的小瓷人一般，围着雪白猞狸的大氅，乌发垂髻，正歪头看他，问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你的手，不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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