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客青衫 21

小说:我见风雪 作者:月色白如墨
    二十一

    李斯年就在那样的情境下见到了林昆。

    在他最落魄, 最无人问津的时候。

    呆呆的潦倒的庶子,得到了太傅府嫡世子林昆的垂青。

    林昆朝他伸出手, 干净的雪白的手, 和他撑在雪地中的脏污掌心截然不同。

    李斯年呆了一下, 才在胸前的衣服上匆忙擦了擦掌心,缓缓搭了上去。

    “你们为何罚他”

    那时林昆只有七岁,但已经是作出六合赋, 名扬星野之都的小神童了。

    他带李斯年走到中堂, 林父正在与李斯年的父亲说话。

    因为年纪比李斯年小, 林昆的身量还只到李斯年的胸口处。

    但他牵着李斯年, 像要为李斯年讨回一个公道一样, 带李斯年走到厅堂中央。

    “昆儿。”

    林父皱眉“怎么与长辈说话的。”

    林昆年纪小,形容也雪白可爱,但是神情肃穆正经, 一点也没有孩童的娇态,反而像个小大人似的。

    “父亲, 李伯父。”

    林昆颔首,略微行了个礼。李父倒是不在乎, 对他来讲,林家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怎么可能介意林昆的一句话

    “怎么了林公子”

    李父微微含笑,他问道“府上, 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吗”

    林昆摇摇头, 他牵了一下身后的李斯年的手, 道

    “我看他倒立在雪地里。”

    李父目光转到李斯年身上他的神情在看到李斯年的瞬间,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变化,但旋即很快地掩盖过去了,笑道

    “噢,这是在下的长子,李斯年。他可有哪里惹得林公子不高兴了”

    “雪深天寒,我见他衣衫单薄,还倒立在雪地里。”

    “犬子顽劣。”

    李父微微笑道“兴许是犯了什么错,才罚他在雪地里倒立。”

    “但无论他犯了什么错,也不应当这样罚他。”

    林昆道“我听闻李伯父家中,有一位公子薄刃刀用得很好。刀可藏于袖中,出手于转瞬,取人性命时不沾片滴鲜血。能用这样一双刀的人,不应当在雪地里冻坏了手。”

    李父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但他仍强撑着,微笑道

    “这孩子身份不比林公子身份矜贵,不必如此顾惜”

    林昆摇摇头“父亲今日带我来,就是想请一位李伯父的公子教我习武术。”

    “斯年哥哥很好,我想请他教我。”

    “”

    李父彻底崩不住了。

    方才他听林昆父亲谈起来意,心中可谓狂喜。

    李家没落至今,亟需一场与世家大族的结交挽回地位。

    他原想指出自己膝下的嫡子和林昆相处,往后两人长大便是竹马之交,必能互相帮衬。

    却不想被李斯年打岔。

    李斯年也是他的儿子,但是性沉默,从不会察言观色,讨他欢心。

    他并不想将这样好的机会给李斯年。

    沉默片刻,李父道“在下府中还有一子刀法同样出众,模样俊俏,且更机敏活泼,比斯年话多一些,不如林公子”

    “我已选定了斯年哥哥。”

    然而林昆道“不要旁人。”

    后来,李斯年曾无数次问过林昆,为什么那时偏偏要他教自己功夫。

    林昆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嫌他挡住自己看书的光了,而后漫不经心说

    “因为那个时候你就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年幼的,不被任何人看中的孩子。

    穿着破旧单薄的衣裳,咬牙支撑在雪地中,沉默又讷言,说不出是哪里突然打动了林昆。

    “少年时,我所有的刀法都是跟着弟弟偷师学的。”

    御书房外的池塘边,李斯年淡淡站着,道“我有的一切都不如他,直到有一天,枕风站到了我身边。”

    银止川静望着莲池,齿间咬着一根草。

    “他是林家太傅的嫡世子”

    李斯年道“你能想象吗太傅林家的嫡世子他肯同我一起玩,与我一起长大”

    那是一种怎样受宠若惊,自不必说。

    而且林昆自小就不爱动,就喜欢静静地坐在房内看书。

    林父正是担心他这么下去体弱,才费劲心思想找一个同龄人带他一起习功夫。

    和李斯年一起之后,林昆就整日央他替自己打掩护。明明没扎马步,告诉林父扎过马步了;明明没打拳,告诉林父打过百来个拳了

    每次李斯年替他打完掩护,林昆都会带糖果来。

    李斯年不喜欢林昆带来的糖果,他只喜欢林昆亲手将糖喂到他口中时,手指与唇轻轻一碰那一瞬间的触觉。

    “没想到林昆和你在一起时,是这样的。”

    银止川想到林昆平日里冷目瞥人的模样,叹了口气“可真是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李斯年淡淡笑了一下,说道“其实他很软,也很容易哄高兴。”

    “你们都说他不好相处,但他只是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则罢了。如果你是个好人,他就会喜欢你。”

    银止川心说,那可消受不起还是留着李都统你自己消受吧。

    二人又沉默站了一会儿,书房内沉宴与大臣的争吵还未结束。

    “我立誓会保护好枕风。”

    李斯年静静立在树下,低哑说。他手指极轻抚过腰侧薄刃,有一丝温柔的意味“我配不上他但我永远记得,他向身处泥地黑暗的我伸出了手。我并非效忠陛下我效忠于他。”

    这是崇信帝二年,五月末。

    李斯年身上穿着肃穆玄黑的武袍,和银装的银止川一站一蹲,并在一起。

    明明是两个那样风流倜傥的年轻人,却都背影中充满着寂寥。

    “他总是待我很冷淡。”

    良久,银止川说“起初是避着我,我在哪儿,他就绕道走。后来是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心。”

    “你说的是那个小倌么”

    想到近来听到的传闻,再加上望亭宴上远远的一瞥,李斯年道“他看上去对你很柔顺。”

    “柔顺”

    银止川冷哼一声,苦笑道“都是看起来罢了。他实际上不知道怎么在心里编排我呢。”

    “小倌都是些命苦的少年。”

    李斯年道“你不要急也许能问一问他为何说自己没有心替他将心找回来。”

    “那我应该怎么做”

    银止川偏头,望着李斯年“你教教我”

    “”

    李斯年眉头略微动了动“止川,你有时候真的很不像星野之都第一纨绔。”

    “哎呀,都是逢场作戏。”

    银止川道“我并不常动真心。”

    他拉着李斯年,在莲池边和自己靠在一起,嘀嘀咕咕。

    “银少将军,李都统,陛下请二位进去了。”

    正商榷着的时候,御书房的门倏然打开,一位宫人夹着浮尘,恭敬道“请。”

    与此同时,赌场内。

    西淮守着“六博”那处,静静地,手指独自一下下敲击着案面。

    他形容冷清纤细,又只自己一个人,时不时有人路过,会粗野地朝他吹口哨。

    “小郎君,你恩客将你输给别人了”

    有人下流地笑“你被他抵了几个钱不如跟老爷我回家”

    然而随即,西淮略微抬眼,朝他们看过去,那些敞着衣衫的汉子又会被他看得心中陡然一凉,讪讪地闭上嘴,骂咧着转过身去。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守了大半天,尚未有刻着官印的银两出现。

    就当西淮以为这一天将会毫无进展的时候,一个戴着斗篷的人影倏然掀开帘幕,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径自走到六博处,放上一锭银两,哑声问道

    “有人来么”

    他声音很低哑,像被火焰熏坏了,有一张“沙沙”的感觉。

    西淮审视着他,他的身形看上去十分消瘦,裹在斗篷下的身躯像一根干枯的枯枝。

    坐在那里,佝偻着身子,就如同一根即将烧尽的烛火。

    西淮判断不出他的年龄以及经历,微微蹙起眉头。

    然而随即,有人坐在了他的对面,对弈了起来。

    西淮犹豫半晌,也从座位上站起身,靠近了一些。

    “这是上京的地图。”

    御书房内,沉宴掏出一张地图,放在木案上。

    上京与盛泱邻近,但是鲜少有往来。

    他们大片的领土都是沙漠,往内走到很深处才有绿洲。

    唯一对通的关口“关山郡”,也只有秋市的时候与上京有货物流通。

    “这是好不容易才收来的地图。”

    沉宴指着那片纸张道“上京外墙有八十尺,几乎比所有树木的枝干都要长。云梯根本无法到达。平日里即便到了他们的城池外,没有文书,也很难进去。”

    “这是曾经在城内居住过的人出来后画的”

    李斯年摆弄着地图“看布置,倒是很严密。他们的居民很多,居住点也很密集”

    “止川,你怎么不说话”

    见银止川专注看着,却并不吭声,沉宴问道“这图有什么问题么”

    “你们觉不觉得。”

    银止川盯着地图,缓了半晌,却道“这图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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