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殿下, 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辽袖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眸光晶莹,乌发凌乱铺洒在两肩,

    他转过身,坐在一把黄花梨木椅,双手交叉, 笑意冷冽“什么事”

    他看上去似乎真的不明白,一副散漫无辜的模样。

    辽袖甚至能想象出他是如何逼迫那些高官的。

    无论上辈子, 还是如今, 殿下从未变过,他自幼聪慧, 一切唾手可得, 所以也没办法明白她的心境。

    辽袖羽睫微颤,她莫名生了勇气跑出来, 是想质问什么呢他原本就是那样的人, 承认了又如何

    兜帽也脱落了,冷得白腻脖颈一僵。

    她想通了这一节,背过身要走, 目光瞥在一件大氅上, 她若是没记错,这是陆稚玉的大氅。

    方才陆小姐与他共处一室, 甚至还落了大氅。

    陆稚玉本就是他未来的皇后人选, 他冒雪冲寒此次赈灾,恐怕也是为了陆稚玉。

    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逼着高官买她的字帖, 辽袖身形微微一晃, 有些站不住了。

    她垂下眼帘, 低声道“无事是我唐突了。”

    文凤真不紧不慢地站在窗前,惬意地盯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翘起嘴角“听说你今日一副书帖卖了八百两银子,可喜可贺,看来大家的目光雪亮,无法让明珠蒙尘了,毕竟”

    他瞳仁一转,笑不及眼底,一字一句攥紧她的呼吸。

    “你的字与本王相似,大家都识货。”

    辽袖咬牙,出了一身虚汗,经风一吹,又被他几番挑弄,她一把扶住门框,要跑。

    她刚踏出门槛,背后冷不防一道声音。

    “辽姑娘。”

    “那日你马术甚好,在哪里学的”

    他携了淡淡笑意,就像是寻常的关心“不会真在乡下学的吧。”

    哪里是关心,他从不在意旁人的,这是又一次试探,辽袖脊背一僵,指尖攥得发白,缓了好一会儿,调子清甜微弱。

    “人为了活命,总有勇气做出自己也不敢想的事。”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忐忑不安,不管他信不信,她只要一味推脱,难道他真要在这里欺负她不成

    谁知,他没有再步步紧逼,放松地靠在椅上,若有所思“这倒是。”

    他长睫微抬,目光逡巡在她姣好的身段。

    弱腰削肩,束拢起一汪丰腴的融融春水,该有肉的有肉,倘若这个身子穿骑马的艳丽红装,也一定极为赏心悦目。

    他的指尖慢慢地敲,心不在焉,想起昨夜做的梦。

    她是梦里的那个人吗一样的爱哭。一样的让人心神摇曳,上朝时都出神。

    人人都说淮王殿下近日在朝堂上安分许多,也不怼人了,如此风平浪静,不是他的作风,难道是被哪家花楼的小娘弄软了腿

    “辽姑娘,过来。”

    文凤真语气依旧温和,不容人拒绝,眸光意味不明。

    辽袖一惊,在门口磨蹭着,她本想抬腿走了,一抬眼,外头都是他的人,凶神恶煞,恐怕走不了,少女怯生生地挪过来,仿佛被什么侵噬,浑身不自在。

    她望着他那双紧抿的唇,唇线仿佛描摹精细的春山,只怕一开口,懒洋洋地说出令人难堪的话。

    她总怕他一把将她搂过来,按着小腰坐他大腿上。

    他从前很喜欢这样。

    文凤真的眸子闪着柔和的亮光,澄澈分明,净若琉璃,盯着她,像是安抚,像是寻常的拉家常,没来由地令她一惊。

    “辽姑娘,那天见你左臂长得有颗红痣听说这是对身子不好的,你要多加小心防治。”

    他就这么问了,直接简单,平平淡淡,没将自己的冒犯当回事。

    那颗天真又妖冶,摇摇晃晃的红痣,梦里的触感十分清晰,让他升腾一阵躁意。

    “倘若需要医师,本王也可以帮你。”

    辽袖吓得往后一退,脊背撞上墙壁,生疼,倒吸一口气,少女窘迫的小模样令他多了几分惬意。

    文凤真本可以让下人去查她身上的痣,他却直接不以为意地问出来,紧紧盯着她,将她脸上任何一丝松动尽收眼底。

    辽袖面色难堪,咬紧嘴唇,心神不定,耳垂腾一下红透了,薄薄的小脸抹上一层浆果绯色。

    不对,他这句话是个圈套。

    那日换衣裳,他根本不可能瞧见红痣,红痣也不在左臂,因为因为那颗红痣长在极隐秘的地方。

    辽袖松了口气,声音细若蚊蝇。

    “您看错了。”

    就这样简单一句话,文凤真盯了她一会儿,嘴角牵起一笑。

    “或许吧。”

    她越这样退缩,他越想按着她,验证那颗出现在梦里的红痣。

    文凤真站起身,蓦然一阵压迫感,辽袖面色发烫,紧张得贴紧墙壁,雪顶老鹰光阴忽然飞扑在两人中间,挡了一下文凤真。

    文凤真的脸颊险些被翅膀扇到。

    光阴停驻在辽袖眼前,一点都不挪走。

    文凤真脸色愈发白冷,居高临下,修长手指攥住了光阴的脖子。

    “畜牲,认清谁是你主子。”

    辽袖吓得心神颤栗,嘴唇嗫嚅,抱起光阴想跑,忽然又想到,光阴飞起来比她跑得可快多了。

    她正纠结间,文凤真松了手,斯文有礼的笑容,拍了拍光阴的翅膀。

    “辽姑娘,光阴倒是养得很好,看他这样有精神,我就放心了。”

    辽袖抹了抹冷汗,道“是光阴每日都吃一大盆生肉,有时也会从城外捞几只野兔。”

    “倘若我以后想多见见光阴,你应该不会阻止吧。”他眼帘微垂。

    他说话的口气像在说毕竟这是咱俩的孩子,我多看看你也不会阻拦吧。

    辽袖喉头艰涩一动,是想见光阴呢,还是借此找她麻烦呢

    文凤真没理会她心里的波浪汹涌,坐回椅子,笑道“话说回来,上次帮你拦下了岐世子,你拿什么谢我”

    辽袖回过神,是啊,上回若不是他,她恐怕要被岐世子冲进来按住了。

    谢他他想要什么谢礼

    辽袖唇色泛白,心略微跳快了几分,文凤真一向眼高于顶,她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钱吗还是

    “殿下您想要什么”她怯生生地问,面色熟透了似的。

    “你有什么”他反问。

    她一下子局促不安,樱粉的嘴唇被咬出齿痕,湿漉漉的,微微光泽,令人心念一动,想伸指狠狠碾弄干净。

    文凤真不紧不慢饮了口茶,盯着她“之后我会告诉你,什么都能答应吧,辽姑娘”

    辽袖羞愧得落荒而逃,回了鹿门巷,雪芽给她撑起一把伞,问道“小姐,您跑去哪里了,奴婢担心死了。”

    辽袖叹了口气,似有些支撑不住“这几日把铺子关了,暂且不做生意了,咱们只做平头百姓的生意,那些达官贵人,咱们惹不起。”

    夜里,翠竹婆娑,辽袖躺在一张软榻,碾转反侧,头从下午便隐隐疼,许是没休息好,连做梦都在被他欺负。

    白日在雪地受了寒,夜里发症,手脚软绵绵,一摸背上沁透了汗,朦朦胧胧,眼睫困乏得睁不开,只能由雪芽扶起来,一口口喂药。

    她有些后悔自己近日所做的一切。

    若是能更谨慎些,没有吹响哨调,没有在家书中暴露笔迹,没有在生辰宴上烹茶,没有做后来的许多事情

    是不是可以竭力避开他了。

    淮王府那边通禀了她生病的消息。

    冯祥想了想,还是将此事告知殿下,殿下头也没抬,神色淡淡。

    “叫吕太医去。”

    冯祥开口“殿下吕太医是专门伺候您的。”

    文凤真将卷轴摊开“她若有个小病小痛,奶奶会伤心。”

    冯祥连声应喏,一转头,瞧见殿下摊开的卷轴,是辽姐儿白日卖的书帖。

    他看得仔细、认真,阅览军机时也没有这样长久地出神。

    “我对西风犹整冠。”

    一手漂亮的小楷,跟殿下的字迹很像,却多了说不出来的温柔,瞧得舒服极了。

    殿下让京城高官去买她的书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饶是老道的冯祥,也猜不明白了。

    文凤真一抬头,烛火跳跃,眼前浮现的竟然是她的笑容。

    那日在首辅府,她与宋搬山相视一笑,眼眸亮晶晶的,脸颊微红,让人怎么都看不够,确实比梨花带雨的模样可爱多了。

    可是她面对他时,总是畏怯躲避。

    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他只是想见见她而已。

    老祖宗让雪芽多拿几根紫参,带回去给辽袖。

    嬷子轻声唤道“今日陆家姑娘哭得好厉害,也不知怎么了。”

    老祖宗叹了口气“与陆家的婚事是我定下的,你去送帖子没有,让殿下他好好挑选个吉日。”

    嬷子道“殿下没挑,只搁置了,说是要推缓日子,我看我看殿下他分明就是不愿意。”

    “他不愿意便是心里有主意了,凤真他也不小了,不知他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辽姐儿出府也是好事,我总觉得凤真不喜欢她,怕他对她做些什么,别看他平日不言不语,其实记性极好。”

    “若不是他太记仇了,其实我心底,总是想辽姐儿跟他在一起的。”

    经过一场倒春寒,京里天气渐好,湖畔杨柳爆出豆粒儿大的芽苞,东风温暖宜人,星星嫩翠,鹿门巷,各家各户的孩子跑出去看春景。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京里热闹得很,你还没有去过法隆寺呢,那里祈福极是灵验,辽姑娘,不知”

    宋搬山一袭青衫玉带,就坐在她家墙头,一副清俊公子的模样。

    辽袖笑道“好,我正好也想去祈福。”

    宋搬山一挥手,家奴们抬着箱子进来,两名头脸齐整的中年妇人笑盈盈地走过来。

    “开春了,我爹总念着给你量裁新衣裳,他一个大忙人,平日饭都来不及吃,难得想起这件事,玉福庄的绸缎是漂洋过海坐船过来的,我也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你喜欢哪个料子,哪个颜色,让妇人们给你量好身段,做几身新衣裳,打几副新头面出来。”

    妇人们一见辽袖,心底一惊,给京里这么多大家闺秀量衣,还未见过如此标致风流的人物,由衷地赞许道。

    “姑娘皮肤白,不拘穿什么颜色都显娇俏。”

    “到底是年纪小的女儿家,瞧瞧,这幅美人身条儿,就是套个麻袋也好看。”

    雪芽高兴地在箱子里整理料子“果然是坐船来的料子,无论在京城还是东川,都没见过这种颜色极鲜妍的。”

    辽袖翘起嘴角“给你也做两件衣裳。”

    雪芽常穿的是中机布,偶尔裙子用上马尾丝,眉眼弯弯,兴高采烈“谢谢姑娘,谢谢宋公子。”

    宋搬山又道“听说槐哥儿有一身好力气,年幼便能射杀一头熊瞎子,这是武举人之材啊,辽姑娘,如今京城卫所正在招人,你有没有想过让槐哥儿参军”

    辽袖摇摇头,望了远处的弟弟一眼。

    “他虽然力气大,可是不通世故,我只想他陪在我身边。”

    “这倒也是。”宋搬山说,“那么辽姑娘,二月二龙抬头,我会派轿子来接你的。”

    辽袖的衣襟被温暖春风吹拂,她一低头,面颊如新桃,低低应了声。

    “嗯,我晓得。”

    矮墙外头,一辆锦昵绿帷督造官轿停在外头。

    文凤真凤眸一瞥,瞧见院子里众人欢声笑语,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俱是高兴模样,甚至光阴也盘旋在宋搬山手臂上。

    文凤真坐在光影分界线中,不辨情绪,连一丝风拂过的波澜也无。

    他冷笑一声“真能往上凑。”

    进禄诧异地望了殿下,不知殿下是在骂光阴呢,还是在骂宋公子。

    马车中,文凤真放下帘子,吩咐冯祥。

    “去告诉辽姑娘,谢礼我想好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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