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小说:旧恩 作者:藕香食肆
    伏传下山就是七个月。

    前两个月谢青鹤也不怎么担心, 江湖那么大, 他要去找石步凡算账, 再是飞鸢纵横,光是找人也得花费许多功夫。让谢青鹤惊讶的是,江湖上始终没有伏传的消息。

    寒江剑派的信路没说看见伏传了, 李钱那边也没说伏传去铺子里休息或是取了银钱。

    与伏传关系不错的各大门派, 也都没有伏传的消息。

    就好像他离开寒山之后, 就这么消失了。

    到第三个月上, 到处没消息的情况让谢青鹤也有些坐不住了, 命云朝下山去找。

    不是他非要把伏传当孩子管得束手束脚, 但凡江湖上有伏传的一丝消息, 谢青鹤也不至于差人去找。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前面又有送药茶的故事,谢青鹤很难把握伏传的情绪,不怕他搞事情,怕他出什么意外。

    云朝放了一缕剑魂在伏传身上, 本就是方便云朝与他联络。

    云朝下山的时候还不怎么当一回事,下山之后, 在扈水宫找到了伏传藏在思亲堂神主牌位后的剑魂, 整个人都不好了说得难听些,云朝的剑魂就是谢青鹤牵着伏传这只风筝的线,如今谢青鹤要找人, 云朝才发现线的另一头拴着桌腿, 风筝不见了这怎么向谢青鹤交代

    他在扈水宫问了守墓的李伯, 李伯满脸茫然“没见少东家来啊。”

    得,连伏传什么时候把剑魂丢在扈水宫都不知道

    云朝自认办事不力,也不敢就腆着脸回去向谢青鹤复命,无头苍蝇似的在江湖上顺着石步凡的线索调查了一番。发现不止伏传失踪了,石步凡也失踪了。蓝鹊寨的人也在寻找石步凡。

    进一步询问,只知道石步凡接了书信,对寨中心腹说,内迁之事只怕有了好消息。就匆匆忙忙去赴约了。至于究竟去了什么地方,石步凡没有交代,蓝鹊寨也没人知道。

    石步凡这些年都在外奔波,蓝鹊寨本来不该寻他。

    只是恰好碰到老寨主冥诞,石步凡说了要亲自主持,到时间了连封信都没回来,实在不合常理。蓝鹊寨方才心知不妙,开始四处搜寻石步凡的下落,也是一无所获。

    云朝心知,伏传再是生气,也不至于为了一包药茶把石步凡杀了。何况,他俩是一起失踪。

    只怕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这让云朝不敢耽搁,一边在山下寻找,一边使人回山复命,告知谢青鹤详情。

    这消息回来,让谢青鹤与上官时宜都很震惊。以伏传的身手,天底下还有几方势力能让他“神秘失踪”的至不济他还有一方空间,打不过不会跑吗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谢青鹤是彻底坐不住了。

    上官时宜破例出山,负责镇守山门。

    外门精英倾巢而出,放弃一切江湖事务,以寻找伏传为先。

    谢青鹤则带着飞鸢,二十天内,将所有认识不认识的江湖门派都拜访了遍。认识的门派自然是好言好语商量,请求帮忙寻找伏传的下落。不认识的门派就上门去瞧一瞧,你们家有没有我家掌门弟子的线索是不是对他落井下石了

    谢青鹤如此凌人之势席卷整个江湖,引起偌大风波。

    就在不少人指责他仗势欺人、倚强凌弱之时,谢青鹤还真在寺里强行调查到了线索。

    新一任僧,带着寺里的沙弥们,伏击了伏传与石步凡。

    谢青鹤怒不可遏。

    和尚仍是他认识的和尚,僧则是二十出头,生得雌雄莫辨的漂亮小僧。

    曾经的僧殿下伏蔚,自从登基之后,就不再履行传承寺业的重任。束寒云在龙城期间,替伏蔚解除了与和尚的关系,和尚重新挑选了新的徒弟,就是这一位僧。

    本身和尚就是个花和尚,拈花惹草,处处留情。

    伏蔚在世时,在龙城扶持吞星教,搅得信界鱼龙混杂,僧也迷失其中,渐行邪道。

    这些年束寒云披上伏蔚的皮囊,开始整饬龙城风气。和尚与束寒云保持着迷之默契,勒令僧将从前那些心内肮脏手上不干净的不法之徒驱离龙城毕竟天子脚下,别让皇帝翻脸。

    僧将那批妖僧驱出龙城之后,分散两地,占山建寺,祸害别处百姓。

    这妖僧行的皆是淫邪事。打着护国法师府的旗号,专给女眷祈福求子,做祈福法会。实则以迷药困惑妇人,内室奸污。妇人在迷糊中失节,一来神志不清,认为恍惚幻想。二来就有心思清明的妇人情知受辱,也多半不敢声张,待肚内有了孕信,如愿得子,更加不肯曝光此事。

    本来此事极其隐秘,做得谨慎些,十年八载也未必案发。

    架不住这群妖僧仗着天高皇帝远,山野村夫岂敢与护国法师府对抗一开始还小心翼翼地把做祈福法会的妇人迷晕了带到别室做坏事,到后来越玩越刺激,神佛眼皮底下,就在大雄宝殿行淫。

    妇人若在别室受辱,自认隐秘,多半不会声张。众多妇人一齐在大雄宝殿受辱,这婶子瞧见了那妇人的丑态,自认失风保不住秘密,清醒之后,许多妇人都悄无声息地选择了自裁。

    一齐自杀的妇人多了,自然引起了夫族的注意,几家碰头一合计,得,那求子的寺庙有问题

    这年月妇人失节的事也不好报官,同村同族纠结成群,提着镰刀锄头就赶到山上,要把寺庙捣毁,杀了妖僧示众。哪晓得这群妖僧还真是从寺里出来的,个个武艺高强,反把那村民杀了个干净。

    这村子有亲戚在大刀门习武,回家奔丧才知悉此事,回师门向师长哭诉,求做主。

    大刀门是个不入流的门派,武功虽然不高,最讲义气,带着人就去寺庙里问罪。结果又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只有几个少年逃了出来,前往沔城苏家求助。

    这事就是一层求一层,最终求到了寒江剑派,才让伏传走了一趟,收拾了几个妖僧。

    解决了妖僧之患,伏传知道谢青鹤与和尚有旧交,还专门给护国法师府写了信去,措辞十分客气,反正就是底下人犯错我先收拾了,不耽误咱们两家的交情云云。

    哪晓得这信和尚是收了,底下的僧不服气,还是偷偷跑出去,找伏传报仇去了。

    被谢青鹤找上门的时候,和尚并不知情,僧有异色,就被谢青鹤一把揪住,掼在了神龛之前。

    “师父”僧被摔得骨头都断了几根,仓惶求助。

    没有面对谢青鹤之前,僧压根儿就不服气寒江剑派的排名。什么寒江剑派,比我师父还厉害么

    如今落在谢青鹤手里,谢青鹤只是拽着他往地上一掼,他就失去了所有自控,生生摔断了十七根骨头,方才知道,眼前这个看着年轻无害的青衫道人,修为竟然如此恐怖

    和尚两只手都藏在宽大的袈裟之下,说道“你做了什么,快告诉谢师伯。”

    谢青鹤冷笑“当不起。”

    和尚也不理会谢青鹤的冷眼,吩咐弟子“一五一十都说了。”

    僧只当师父要保自己。否则,何必去跟谢青鹤拉近乎说什么谢师伯认了师伯,那就不能随意处死自家子弟了。僧断了骨头坐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说“小僧收到消息,说伏继圣在沧海楼出现,便带人找了过去”

    伏传在沧海楼等人。

    等的正是送他药茶、给他惹出大祸事的石步凡。

    石步凡到中原之后就改了男子打扮,但是,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他更像是女扮男装的大姑娘。

    妖僧们就是搞迷药催情起家的,与伏传正面冲突,僧也觉得没什么把握。于是,这群妖僧就在沧海楼潜伏下来,伺机给伏传与石步凡下了药照旧不是毒药,而是。

    伏传本来就为玉露茶的事大为关火,见面就把石步凡暴揍了一顿。

    哪晓得送来的茶水饭菜里,居然又有药

    他是有了提防。提防的其实是石步凡,歪打正着,没中妖僧的暗算。

    正想把石步凡再臭揍一遍,愕然发现石步凡自己吃了药。

    “你不是很精擅此道么也会中招”伏传讽刺。

    石步凡憋得小脸通红,也是很震惊“我以为是你故意给我吃的。”所以,他是真的很精擅此道,早就发现饭菜有问题。但是,他认为是伏传刻意惩罚,才会顺从地吃了下去。

    “后来的事小僧便不知道了。”僧说得也很憋屈。

    因为,伏传既然没有受暗算,这世上哪有几个人是他的敌手能对付得了他

    “想来他也没有胆子骗你。”和尚说。

    见谢青鹤点了点头,和尚伸手拍在僧的头顶,僧瞬间断气。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杀了自己的徒弟,感觉就像是洗了个茶碗那么轻松。和尚重新将手藏入袈裟之下,邀请道“许久不见,喝一杯茶”

    谢青鹤厌恶至极。

    当初和尚杀师父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如今杀徒弟也是这么不当回事。

    哪怕和尚予他有不杀之恩,谢青鹤还是非常受不了这一点。

    “不必了。”谢青鹤转身离开。

    离开护国法师府之后,谢青鹤去了沧海楼,调查伏传失踪的线索。

    时隔三个月之久,当地还有帮闲焌糟记得伏传与石步凡,说是顶俊俏漂亮的公子,出手也大方,打赏就是银丸金叶子,谈及石步凡,则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吧说是某一日傍晚,才吃了晚饭不久,二人就匆忙出来,牵着马走了。

    谢青鹤一路打听着,追到了城外的三十里亭。

    说是三十里亭,原是旧城古称,如今城郭外漫,三十里亭也就是不到二十里的地方。往东是仙女山,往西是玉带河、银瓶湖。晚上这里就没什么人了,哪怕伏传长得再好看,没人就打听不到消息。

    架不住谢青鹤找人还有个绝招。

    他在岔道口点了三支香,焚了一道符,招来了常驻此地的老鬼旧魂。

    滞留人间多时的老鬼旧魂多半都没什么意识,也不可能强行问答,谢青鹤一边烧着自己的修为,一边从老鬼们纷杂的见识记忆中,漫无目的地寻找很可能不存在的线索。

    好在地方也没找错,有一只老鬼在槐树下流连,瞥见了伏传与石步凡仓促逃往仙女山。

    为什么选择上山,而不是走水路

    谢青鹤心中一沉。

    只有一种可能,伏传打算寻找遮掩,遁入空间里躲藏,而不是从水路从容离开。

    有强敌追赶

    什么样的人称得上强敌

    谢青鹤往仙女山追索,越是荒无人烟之地,越能清晰地感觉到伏传残留下的枪痕。

    一路且战且退。

    问题是他在与何人交手

    谢青鹤只看见了伏传的慕鹤枪痕,却没有发现任何外人的痕迹。

    一路循着枪痕往上,谢青鹤很希望看见战斗痕迹戛然而止。那代表着伏传已经躲进了空间。然而,他一路往山上走,一路都是凌乱的战斗痕迹。

    一直走上山巅。

    越走越荒僻。

    谢青鹤在悬崖边看了一眼,发现了刀剑抵住山崖的痕迹。

    有人掉了下去。

    为了自救,用身佩的刀剑,插在了石缝之中,试图爬上来。

    然而。

    没有成功。

    谢青鹤根本不相信伏传会遇害。仙女山才多点儿高度云朝能在观星台上高来高去,伏传自然也有这份功力。只是他比较低调,不喜欢炫耀轻功罢了。

    谢青鹤在悬崖上查看片刻之后,一脚踏空,直坠悬崖。

    相比起云朝高来高去的轻功,谢青鹤坠空时,甚至可以调整自己下坠的速度,偶尔攀住一片绝壁,四下查看痕迹。

    这片悬崖偶尔也会有野物坠落,运气不好就摔在了山壁上,半空中就砸得粉身碎骨。

    谢青鹤看了几处坠崖现场,都是各类扑食的野物。

    一路往下,底下是一片深谷,长着比人还高的野草,几乎失去视野。

    他在深谷里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山洞,里边就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推算时间,很可能就是伏传与石步凡失踪的那段日子。山洞里潮湿阴冷,烧过的柴都洇起了霉。谢青鹤发现这里有砸破的瓷碗,用过的火折子,还有一些呕吐物和布料

    几乎可以断定,伏传曾经在这个山洞里待过一段时间。

    否则,哪个意外跑来山洞里居住的野人,能随手拿出这么漂亮的瓷碗还有精磨的面条。只可能是伏传从祖师爷空间里拿出来的。

    与他同在山洞的,很显然还有石步凡。

    这里有两个人短期生活的痕迹。

    那时候恰好是夏季。

    雨水充沛,野草漫长。

    除了山洞里的痕迹,外边行走的痕迹早就被植物的生长彻底遮掩了。

    谢青鹤在山洞里转了一圈,看着深草野覆的深谷,心中生起一丝茫然。

    伏传肯定不可能有性命之忧。

    可是,他被人追杀,掉下深谷,如今看来也离开了深谷,那他去哪儿了呢

    如果真有“强敌”追杀,他为什么不回寒山

    因为我

    谢青鹤站在潮湿阴冷的山洞里,看着那长着霉斑的残留炭火,心想,宁可窝在这种地方,也不回寒山找大师兄么就因为那包药茶以后就不能再抬头看我了

    谢青鹤离开深谷之后,独自回了寒山。

    外门弟子仍在江湖上四处打听伏传的下落,谢青鹤回观星台隐修,不再过问此事。

    一直到四个月后。

    伏传突然现身扈水宫,打算取回藏在思亲堂的剑魂,被李伯告知“少东家,云大爷来找过您嗨呀,现在都在找您大掌柜都急疯了”

    伏传脸颊削瘦,看上去略有些憔悴,怔怔地回答“啊”

    “你这大半年都去哪儿了”李钱暴跳如雷,“消息都不留一个不知道家里会担心”

    伏传只好赔笑“从前也没见您这么着急啊”

    “从前你就在眼皮底下转有点什么事,马上就能知道。你看看你弄出多大的阵仗仙长为了你二十天跑遍了所有门派世家,护国法师府的僧都被他弄死了你到底怎么回事”李钱怒气中更多的还是对他的担忧,“你若没有好理由,现在赶紧想一个。”

    谢青鹤自从接任掌门之位来,从来不曾下山。

    此次为伏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若伏传不给一个让谢青鹤信服的解释,只怕要被训斥。

    伏传在扈水宫就听说了这大半年的闹剧。

    他是真的没想到,谢青鹤会如此兴师动众。他想得很简单,从前不在寒山整三年,谢青鹤也没说找他,何况,他下山的时候也交代过了,是要去找石步凡,又不是无故下山。

    既然交代了去向,家里就不必担心,更不必多管。

    说到底,他这么大个人了,苗疆那么乱的地方都混了那么长时间,也不希望被家里从头管到脚。

    被李钱从镇上接到山上,陈一味与时钦也亲自来接他了。

    时钦不怎么说话,陈一味也只管安慰“回来就好。看着是受了些莫不是受伤了快快快,先吃点东西垫一垫,边走边吃,先去见师父。”

    当初谢青鹤亲自出门找人,外门弟子倾巢而出,把上官时宜也惊动了,亲自出山坐镇门户。这会儿伏传终于现身,自然得先去飞仙草庐给上官时宜交代。

    伏传根本就不饿。

    还是被陈一味强塞了一袋肉脯,边吃边往飞仙草庐爬。

    伏传归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寒山,飞仙草庐也得了消息,伏传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上官时宜板着脸负手站在门口,盯着他。

    伏传最怕的,还是师父。

    “弟子拜见师父。”伏传赶忙上前施礼。

    “你们跟来做什么吃接风宴不成”上官时宜脾气先朝着陈一味等人去了。

    唬得陪着伏传上来的陈一味等人连连告罪,一溜烟辞了出去。

    李钱急得团团转“哎哟,这可怎么办”他只记得提醒伏传给谢青鹤交代,心底好歹知道,谢青鹤疼爱伏传,不会苛责。却把上官时宜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时钦下巴抬了抬,暗示观星台。

    李钱一拍大腿“对啊。那个谁齐欣然,你跑得快,快去找仙长来救命”

    齐欣然偷偷瞥了时钦一眼,说“李大叔,您看,除了您谁敢去搬大师兄来”跟上官真人作对,活得不耐烦了吗

    李钱只好拖着一身精悍了不少的肥肉,吭哧吭哧往观星台跑,边跑边抱怨“怎么这么远”

    观星台。

    谢青鹤观香闲心,静坐室内。

    云朝正在向他回禀飞仙草庐的情况“掌门真人问小主人去了何处,为何不回寒山,小主人只说意外受了伤,在外休养。掌门真人又问到底怎么回事,小主人磕头不语。掌门真人就让门外执役带上板子,与小主人一起来观星台,说,请主人管教。”

    见谢青鹤呼吸均匀,没有一丝情绪,云朝又说“仆回来的时候,李钱正在来观星台的路上,说话就到。”

    话音刚落,谢青鹤就听见门外噗哧噗哧的脚步声,以及李钱气喘吁吁的呼喊“仙长救命”

    云朝垂首退至一侧。

    李钱推门进来,先向谢青鹤求助“仙长,上官真人只怕是要发脾气了,您快去飞仙草庐救一救咱们东家”说着看见了桌上的茶壶,摸了摸温度,咕噜咕噜灌上两口,“哎呀,您快走一趟吧”

    谢青鹤一口气调均匀了,挥挥手,云朝便将他面前的香炉撤去。

    他才缓缓睁开眼,说“你先回去吧。”

    李钱很错愕。

    “早几年师父就将小师弟托付给我照顾,我没病没灾活得好好的,师父岂会越过我责罚小师弟关心则乱。待会儿小师弟就过来了,我与他有话说,你先回去。”谢青鹤对李钱不必很客气,说话也很直接,没太多遮掩。

    伏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李钱问不出来,上官时宜也问不出来,谢青鹤不必问也知道。

    肯定是去祖师爷空间了。

    这些事情就不好让外人知道。谢青鹤不客气地将人打发出去。

    李钱听他说得笃定,擦了把汗,往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来“那你不生气吧”

    谢青鹤反问道“你生不生气”

    “我自然也是有一点生气。不过,生气归生气,那还是担心居多。如今他好端端地回来了,有多少生气也都算了。”李钱想起自己,初见伏传也吼了一句“你去哪儿了”,后来好像也就算了

    “我也一样。”谢青鹤说。

    李钱被他说得一愣。我这是凡夫俗子的情绪,您可是仙长啊,也跟我一样

    “放心吧,不会责骂他,也不会为难他。”谢青鹤保证道。

    李钱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从飞仙草庐过来的伏传。除了伏传之外,还有两个手提着长板子的外门执役弟子,都是飞仙草庐上官时宜的人。这阵仗把李钱镇住了,拉住伏传不放“上官真人怎么说的啊怎么这样过来”

    伏传此次归来性情也有些变了,不和从前一样飞扬跳脱,看着总有几分走神。

    被李钱抓住不放,他也只是摇摇头,说“没事的。”

    为了这么点小事,上官时宜根本不可能动板子。就算他要动板子,飞仙草庐不能动,非得叫人跟着伏传到观星台有些事情,上官时宜与伏传有隐晦的默契。

    其实,这两个人是替伏传解围用的。有板子跟着,谢青鹤顾不上问罪,先得护短。

    李钱根本不理解这一点,拉着他问了许久,还想跟他一起再回观星台,伏传只好停步,说“大叔,大师兄处事有分寸,您不必太过担心。”

    好不容易把李钱劝走了,伏传走进观星台,远远地看见了廊轩上的露台。

    他瞬间就想起了那个暑气渐生的初夏夜晚。

    他就站在露天下边,用小火炉煎了一壶玉露茶,舀进茶碗里,送到大师兄面前。

    大师兄脸色骤变。

    骤变。

    光是想起大师兄突然之间变色的模样,伏传就有一种难以消弭的痛楚。

    药茶自然是个意外。大师兄也知道那是个意外。可是,大师兄面对药茶的反应,不就是听闻他痴心妄想的反应么药茶代表着他对大师兄的欲念。大师兄深恶痛绝,勃然变色。

    伏传从未那么真切地感觉到,原来自己的“喜欢”,对大师兄而言,那么令人厌恶。

    光是看着露台,伏传眼睛都会觉得刺痛。

    哪怕已经过去整整七个月了。

    初夏成了隆重,草木上结着薄霜,泥地一片冰凉。

    云朝在廊下候着。

    伏传没有径直进屋,在谢青鹤的屋前石阶下屈膝,低声道“弟子伏继圣拜见掌门大师兄。”

    屋内没人说话。

    两边僵持了一会儿,云朝进门去说了些什么,没多会儿出来,说道“小主人,请往里边走吧。主人才做了养息闲心的功夫,许是一时没听见。”

    伏传低头不动。以谢青鹤的耳力,哪有可能听不见故意责罚罢了。

    云朝见劝不动他,只好又进门一趟。

    没多久,伏传听见门内悉悉索索,熟悉的脚步声响起。他连忙俯首,让自己显得更恭顺些。

    谢青鹤出门就看见伏传磕头的样子,飞仙草庐来的两个执役弟子就跟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夹在伏传身后,各自手里抱着一根大板子。看得谢青鹤皱眉“进来吧。”

    云朝叫不进来,还得亲自来叫。小脾气挺大。谢青鹤转身进门。

    伏传才拍了拍膝上的尘泥,跟随进门。云朝顺势将那两尊“门神”拦在廊下,微微摇头。

    上官真人的差遣,到了观星台,也得守谢青鹤的规矩。

    谢青鹤不许进门,那就不能进门。

    进屋之后,谢青鹤不让伏传施礼,吩咐道“站好了。”

    伏传不敢看他的脸色,低头站立。

    谢青鹤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他曾经在仙女山受伤,这会儿也早已恢复,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毕竟是伤病过,看上去憔悴了不少。从前脸颊丰盈,如今削瘦下来,脸上的骨形都能看见了。

    “在空间里养伤”谢青鹤问。

    伏传轻嗯了一声。

    这就涉及到谢青鹤最想不通、也最不想碰触的问题,为什么宁可在空间养伤,也不回寒山来

    不是一天两天,不是半天半个月。整整七个月

    谢青鹤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在榻上缓缓坐下,问道“伤得重吗”

    伏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就不是伤得重不重的问题而是当时的情况非常尴尬,后续的事情更加尴尬。

    僧在沧海楼下药试图伏击他与石步凡,他没有中招,石步凡中招了。那药不知道攻的是下边还是上边,反正石步凡脑子完全糊了,刚开始还好好儿地要跟伏传共同对敌,后边就一心一意要睡伏传

    但凡石步凡还有一丝理智,都不敢对伏传下药。

    送玉露茶都是光明正大送礼,没有偷着煎好了往伏传嘴里送。

    麻烦就在于石步凡中了妖僧的药,他脑子也不好了。

    中了药的石步凡无法用脑子思考,只能用下半身思考,为了睡伏传,他又给伏传下药。

    伏传哪里想得到,被自己保护着的石步凡,想的不是跟自己一起对付不知潜伏何处的妖僧,而是“睡觉,睡觉,睡伏继圣”石步凡又惯会演戏撒娇,一会儿继圣哥哥我难受5555,一会儿我要喝水我要裹被单伏传只顾着照顾他,被他用体香和汗液做成的情蛊放倒。

    这情蛊的奇妙之处在于,若伏传对石步凡有一丝欲念,必然会被情蛊所趁,与石步凡媾和。

    然而,有大师兄珠玉在前,伏传是真的看不上任何凡夫俗子。

    这情蛊就疯了,专攻伏传心智。

    伏传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石步凡偷袭,中了情蛊也不自知,产生幻象,认为自己被强敌追杀。

    混乱中一路逃亡,这都没忘记把石步凡捎带着一起跑。

    等他从悬崖坠落之后,有了个短暂的昏迷,清醒之后,就发现石步凡骑在自己身上

    石步凡本就是中了,伏传认为他神志不清,也不是很怪罪他占便宜的事情。反正都是男人,而且,他昏迷之中也硬不起来,可能就是被石步凡舔了几口

    伏传意识不清的状态下掉了个悬崖,摔断了好几根骨头,伤得不清。

    石步凡也摔断了腿。

    两人只好在山洞里暂住了几日。

    后来伏传越想越不对劲,莫名其妙的,哪来什么强敌若有强敌能逼得他逃跑,还下什么吃饱撑的么关键是石步凡还天天勾引他,借口余毒未清,要跟伏传互相解决。

    伏传那时候也有些自暴自弃。

    反正大师兄永远都不会接受我

    他虽不喜欢石步凡,可石步凡追他追得真情实感低声下气,谁又能拒绝这样缠绵悱恻的讨好

    只是,伏传每次都想自暴自弃跟石步凡好了算了的时候

    真的做不下去。

    不止不想亲石步凡,也不想被石步凡亲。尤其是石步凡老想攻下三路。伏传简直不能看见他脱裤子。没那种想法的时候,男人之间看个光屁股怎么了真想到那事的时候,看了就觉得恶心。

    石步凡还想摸他的裤带伏传直接就吐了出来。

    那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大师兄会说,若不想做那件事,就不是男女之情。

    石步凡认为那山洞可能会成为他俩爱的小巢,硬生生被伏传搞成了互相嫌恶的难堪之地。所以,二人在山洞没能住上多久,稍微恢复行动力之后,伏传就带着石步凡离开了。

    石步凡去了哪里,伏传并不知道。

    反正二人分手之时,关系差到了极点,彼此没互捅两刀就不错了。

    伏传本就因药茶之事,被大师兄“嫌恶”,这会儿又被石步凡“暗算”受伤摔了悬崖,骨头都断了几根,哪里敢回寒山见人

    他害怕去见谢青鹤。

    他不敢再让自己的痴心妄念给谢青鹤带去困扰,更怕被谢青鹤误解,若是谢青鹤认为他故意下山自损自伤,以此胁迫谢青鹤接受自己,那该如何辩解说自己绝无此心么

    不还是给大师兄添了许多麻烦么。

    他最害怕的,还是被谢青鹤知道,他曾经起过自暴自弃与石步凡苟且的心思

    这些事情根本经不起查问。

    毕竟,石步凡哪有本事暗算伏传除非伏传自己就有了破绽。

    为了遮掩这段污糟不堪的蠢事,伏传故意把剑魂藏在扈水宫,不让云朝找到自己,再回空间里养伤,试图恢复健康之后,再回寒山。哪晓得情蛊残留在体内给他添了许多麻烦,养好了断骨的伤患之后,又一直在长生草的指点下驱除情蛊带来的幻象

    这么拖拖拉拉,就到了今天。

    “大师兄。”伏传不想提和石步凡的纠葛,“是弟子犯蠢,出了些事故。数月不归,惹得师门兴师动众寻找弟子,都是弟子的过错。”

    他屈膝跪下,解去顶上小冠,“请大师兄责罚吧。”

    这就是不想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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