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 两个人站在一间简陋的戏棚下,相对无言。
外面飘着细碎的雪花,姜之舟伸手, 掌心朝上, 抓了一片, 默默看它融化成雪水。
转瞬即逝的雪花, 真脆弱。
就像她们现在的关系,脆弱得不堪一击。
江清梦低头,指尖随意弹拨桌上琴弦, 脸上没有表情, 难辨喜怒。
姜之舟转身看着她,想解释些什么, 却不知从何解释,只能试探性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你和我说说, 我要是错了,一定改正。”
从未这般低声下气过, 换来的却还是沉默。
姜之舟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她和她的互动, 好像……从刚才甩开手时, 情绪就不太对劲了……
在这之前,她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吗?
可堆完雪人, 她没再和她接触,能做什么?
除非,除非说了什么话, 她听了不开心。
姜之舟想到那个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自己指着杜衡说气质对胃口。
难道是因为这个?
若真是的话……那其实……挺令人惊喜的。
那意味着强烈的在乎。
姜之舟动了动唇,再次试探道:“你……是不是听到了那些玩笑话?那只是游戏而已,我没有其他意思,真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保证我以后都不会再说那种话。”话里不自觉就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江清梦问:“他是不是和你前任很像?”
又提到了前任。
“有一点。”可杜衡在她眼里就是个懂事乖巧的弟弟,和温洵没半毛钱关系。
姜之舟抓了抓额头:“清梦,你不能拿过去的东西,否认我现在对你的感情,我……”她看着江清梦的眼睛,恨不能把心剖出来给她看,偏偏语言有时是苍白无力的。
女生的情感,温柔,细腻,也杂糅了敏感,多疑。
她可以解释一次、两次、三次,但到最后难免厌倦,厌倦后就不再想解释,随她误会,然后任由误会消磨掉所有感情。
这不是姜之舟想要的结果。
江清梦还是沉默。
姜之舟揉了揉额角,问:“清梦,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江清梦依旧不理她,自顾自弹琴,像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姜之舟耐心不减,温声安抚:“清梦,不要不理我好不好。我第一次喜欢女生,就和你第一次堆雪人一样,没什么经验,难免有不够好的地方。如果有不满,你可以告诉我,千万不能憋在心里,我总会有猜不到你心思的时候。
我要是有一天猜不到了,你可能会更生气,觉得我不懂你,不理解你,可是清梦,人与人之间没有天生的默契,纵然有部分契合,但总归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需要用信任作为联结的纽带。如果你不信我,我解释一万遍也是枉然。”说到后头,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眸里蕴了几分软软的委屈。
姜之舟的恋爱经验也不多,从前与温洵相处时,几乎都是温洵在包容她的坏脾气。
现在,完全不能指望江清梦包容她,相反,她要去琢磨这个小孩的性情,潜移默化地引导她,甚至是等她,等她学会表达,表达爱意,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
不能沿用从前的相处模式,姜之舟只能借鉴她父母的相处模式。
她的父母吵架了,年长的父亲会先低头服软,母亲会别别扭扭地告诉他心里的感受,会告诉他要的不是答案,而是想看他的态度;
有时母亲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也会服软,不过不是口头认错,而是下厨,做父亲爱吃的菜——所以她的父母吵架从来都是在三天内和好。
两人相处,总要有一个人懂得先服软。
头一回望见她绵软委屈的眼神,江清梦心头一动,垂眸淡声道:“没有,你很好,是我不好。”
敏感,多疑,自私,偏执,随时随地陷入负面情绪的泥淖,和江静珊如出一辙。
不信任的根源,是她觉得自己不配喜欢一个人。
她这样的人,也不配得到一份真挚的喜欢。
“你也没有不好,就算你不好,那当我眼瞎,偏偏只喜欢你。”这话很直白,姜之舟不太好意思在大白天说出口,但必需说出来安抚这个小孩。
她说得很小声,只让彼此听见,说完还自顾自低头微微一笑,耳尖开始发烫,她揉了揉耳朵,抬眸看了眼江清梦,观察她的反应。
江清梦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里泛着水漾般的眸光,眸里有温柔、认真、诚恳和一丝羞涩。
心跳渐渐加快。
视线落到她红润的薄唇上,江清梦凝视良久,想起数次落在唇角的清香与柔软,忍不住侧头,靠近。
第一次,渴望触碰。
将要碰到时,彼此又对视一眼。
对视刹那,江清梦动作一滞,羽睫轻颤,眼眸由温柔转为迷茫再转为清明,她当即拉远了距离,低头,继续拨弦。
“哪有你这样的……”撩人撩到一半,姜之舟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早知道不和她对视了。
她望了望四周,见四下无人关注她们,就将视线收回,落在江清梦唇上,迅速凑近,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她唇角,然后分开,背向她,伸手接雪花玩。
手心雪花圆头圆脑的,真可爱。
和身后的人一般可爱。
她身后的江清梦抿了抿唇,漾开一丝笑意,抬头看了看姜之舟笔直的背影,又低头撩拨琴弦,然后再看一眼她,再低头拨一下琴弦。心中的欢愉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后涨满了整个心房。
远处的助理小艾和保镖阿恒背对着她们,彼此对视一眼。
小艾使了个眼色:你去看她们亲热完没?
阿恒摇头:不敢看不敢看。
小艾:没出息的家伙……
她偷偷回头,发现两人已经分开,于是招呼阿恒转回身来:“你继续守着,不该看的别看,我去给老板拿护手霜,她待会拍戏要弹琴。”
“我弹琴给你听,你想听什么?”江清梦改站为坐,问姜之舟,“要听《凤求凰》么?不过这琴的音色很一般,估计是道具组从琴行随便租来的。”
“不要软绵绵的《凤求凰》,我不爱,来一首《沧海一声笑》。音色一般就一般,你弹的,我都喜欢。”
姜之舟不喜欢那些软绵绵的曲调,她年少时拍多了武侠片,骨子里沾了几分洒脱的豪气,喜欢听些气势磅礴的歌曲。
江清梦垂眸一笑,依言弹奏。
《沧海一声笑》几乎是所有民乐的入门曲,旋律简单,却是意境深远。
姜之舟转回身看她。
看她修长白皙的十指在琴弦上翻挑拨勾抹,翻飞如蝶。
古琴音色低沉古朴,削弱了曲调的磅礴激昂,多了几分轻柔细腻。
江清梦抬眸,与姜之舟相视一笑,眉梢眼角尽是温柔。
温柔得令姜之舟怦然心动。
一声声,拨得不是弦,是她的心,整颗心随之颤动。
江清梦低头勾唇一笑。
她喜欢眼前人现在这个样子,清澈干净的眼眸里只有她。
只有她一个人,不需要有其他人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很好。
就该这样,合该这样。
她的眼里,只能有她。
一曲弹完,江清梦的手被琴弦勒出了红痕,有些微微刺痛。
她垂眸看着红痕,脸上却挂着笑。
小艾小跑着送过来护手霜:“老板,怎么现在就弹上了?”
姜之舟俯身,捧住她的十指,皱眉不解:“你的手……为什么?”
“她主修钢琴,不能留指甲,而古琴托抹勾打需要留有一点指甲,否则容易被琴弦勒伤。”小艾替姜之舟解疑,半晌又一拍脑袋,疑惑道,“不对啊,我记得沈小姐你也学过古琴,应该懂这个。”
原主沈星河擅长声乐,吹拉弹唱无所不会。
姜之舟虽然并非不通音律,但绝称不上擅长,古琴更是一窍不通。
但她只能讪讪说:“有点忘了。”
江清梦看着她,伸手抚平她的眉,淡淡一笑:“也许,解离性失忆连学过的东西也会忘。”
其实并不会。
江清梦查过资料,咨询过专业人士,解离性失忆症主要是改变人格、记忆、身份,但不会丢失某些技能,就好比不会忘记说话,不会忘记骑车,不会忘记游泳。
有些东西,她可以不闻不问,但不是不怀疑,只是,选择将怀疑暂时收起。
毕竟太过荒谬。
她是无神论者,从不信鬼神,偏偏自某人离世那一刻开始,她希望世间有鬼神。
姜之舟避开她的视线,点头说:“也许吧,很多东西都忘了,不差这一个。”
江清梦温声道:“那等你想起来,换你弹给我听。”
姜之舟嗯了一声,替她涂抹护手霜。
小艾又跑去取药膏。
“我现在弹给你听了,待会拍戏时,就只能装模作样等后期配音了。”
姜之舟不以为意:“无所谓,反正你待会弹琴时想的也不是我。”
不弹更好。
像是想起什么,姜之舟又道:“你也不准想许晟。”
圈内男女通吃的艺人太多了,保不准那家伙一个入戏太深就看上她了。
江清梦笑道:“他是男主角,我不想他,我要想谁?”
姜之舟犹豫了会,小声说:“可以想我啊,戏外的我。”
江清梦抿唇一笑,将额头抵在她额头上,低低应了声:“好。”
戏棚外细雪飘扬,寒风呜咽,不少人冻得瑟瑟发抖,在雪地跑圈。姜之舟贴着江清梦光滑洁白的额头,待在这一方小天地,只觉全身上下暖洋洋的,整颗心像泡在蜜罐一般,又甜,又酥,又软。
江清梦轻轻蹭了蹭她脑袋,声线温柔:“过年有安排吗?我记得往年你都是一个人,今年和我一块过吧。”
姜之舟下意识就要应一声“好”,脑海蓦然回想起与杜衡的对话
——你长得很像我师姐,我想我老师见了你,心中多少有些安慰,所以,我能不能邀请你一块去我老师家,看看她?
陷入回忆沉默的这片刻,落在江清梦眼里就成了犹豫。
江清梦脸色微变,轻轻推开姜之舟:“你是不是不愿意?不愿意就算了,我——”
“没有,我绝对没有不愿意。”姜之舟连忙打断她的话,辩解说,“只不过……只不过想先去探望一位前辈……”
江清梦眯了眯眼:“前辈,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前辈?和谁去探望,你一个人么?”
总不能说是前世对她有知遇之恩的老师吧,姜之舟站起身,避开前一个问题,低头看着她,只回答后一个问题:“不是一个人,还有几位伙伴……”
江清梦淡声问:“谁?”
姜之舟摸摸鼻子,有些迟疑:“我要是说了,你不要不高兴……”
“星河。”
还没等她说出口,杜衡一路小跑跑进戏棚,脸上挂着笑,微微喘着气,手上还拎了一杯热奶茶,直接塞进姜之舟怀里,说:“请你喝奶茶,暖暖身子,你刚才走太快了,我忘了问你,陪我探望林老师的事考虑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之舟:好不容易顺毛了,一句话回到解放前
清梦:气成河豚.jpg
感谢在2020-01-12 00:49:53~2020-01-13 21:1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风心上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8610069 5瓶;haru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