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远近

    江清梦看了眼姜之舟怀里的奶茶, 又看了眼杜衡,扯了扯嘴角,哧地一笑, 不知道是笑自己, 还是笑他们。

    她站起身, 温声道:“你们先聊, 我不打扰。”

    说完转身就走。

    “谢谢,奶茶容易发胖,你自己喝吧。”姜之舟把奶茶塞回给杜衡, “关于拜访林老师的事我待会给你答复。”说完就追了出去。

    留下杜衡抱着奶茶, 一脸茫然。

    江清梦走在前面,绵软的雪地踩出一串脚印, 姜之舟就在后面跟着,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她留下的脚印上。

    一前一后,彼此都不说话, 耳边只有踩雪的咯吱声和剧组的嘈杂声。

    仿佛回到了上次,姜之舟在前面走, 江清梦开车在后面跟, 两人换了个前后顺序。

    江清梦走到上午堆雪人的地方。

    两个雪人还依偎在一起。

    江清梦扯下其中一个雪人脖子上的围巾, 丢给身后的姜之舟,然后一脚踹倒地上的雪人。

    姜之舟亲手为她堆的漂亮雪人。

    待会有空再堆回去。

    姜之舟好脾气地想着。

    换作19岁的自己, 只怕半步也不会追出来,说不定还会和她往相反的方向走,比一比谁更能气谁。

    岁月磨去了她的一些棱角, 也让她学会沉淀,学会包容。

    她说过,江清梦可以在她面前做任何事,笑也好,闹也好,任性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她都愿意接受。

    可江清梦根本不闹,甚至在踹倒雪人后,一脸温和地告诉姜之舟:“差不多回去了,要轮到我们的场次了。”

    平静地像完全不在乎这件事。

    宁愿她闹,宁愿她甩脸色不理人,不在乎才是姜之舟最害怕的情绪。

    她直接抱住江清梦,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解释:“杜衡前几天和我商量,说我长得像他……亡故的师姐,问我能不能陪他和几位同学一同去探望中戏的林海英教授,林教授是他师姐的恩师。”

    姜之舟是李泽导演引荐给林海英的,那时林海英是《惊蛰》剧组的表演指导老师。

    那年姜之舟17岁,初出茅庐,孤身一人出门在外,身边连个助理都没有,也不懂怎么和人打交道。大冬天只带了几件薄衣服去偏远的山区取景拍摄,在大山里冻得瑟瑟发抖,双手冻疮了也不知道买些药膏来涂,跳舞扭伤了脚腕直接拿地上的冰雪冷敷,抿着唇不和任何人诉苦诉累。

    林海英见小姑娘傻倔傻倔的,就把自己的厚大衣借给她,拿药膏替她涂抹手上的冻疮。

    一开始姜之舟不肯要,林海英硬塞到她怀里,还说不肯要就丢垃圾桶去。

    姜之舟便当真要丢垃圾桶,气得林海英直接一个电话叫来了李泽导演。

    整个剧组,姜之舟只肯听李泽的话。

    年少的姜之舟只是有些不通人情世故,并不傻,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她能感受得到。

    于是隔天就去山里捉了只野鸡,请当地村民帮忙杀了炖了,然后端到林海英房里孝敬她。

    约莫是被姜之舟傻愣的朴实劲儿打动了,此后剧组里林海英不断给她开小灶,教她表演技巧,两人不是师徒,胜似师徒。

    等到后来进了中戏,成为真正的师徒,彼此关系更近一层。

    林海英一辈子没结婚,也没什么兄弟姐妹,逢年过节几乎都是一个人。

    早年,姜之舟和父母闹矛盾了,或是假期短来不及从北京赶回老家,就会去林海英家过节。

    后来,姜之舟名气愈高,行程愈满,两人不似从前那般联系密切。而且,后来那些年见面,林海英总会劝她把名利看淡些,多陪陪父母家人。

    姜之舟不爱听那些唠叨,久而久之,与林海英渐行渐远,每隔一两年才会去探望一次,逢年过节也就打电话问候一声。

    等到后来,父母相继离世,姜之舟枯坐在墓前,心如死灰,终于明白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很久没和林海英见过面了。

    而林海英还在吸.毒门事件后,发短信安慰她:之舟,你是我这辈子教过最好的一个学生,从前是,以后也是。

    前世,姜之舟为了名与利,舍弃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清梦,我想去看看林教授,如果你愿意的话,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就当结识一位业内的前辈,可以吗?”姜之舟抱着江清梦问。

    她想带她去看看林海英,想带她去林海英家附近的学校走一遍。

    年少时偶然相逢过一遭,她承诺了会记得她,却不小心把她忘了,一直心有所愧。如果可以,她想亲口与她分享这些年她走过的路、遇到过的人、看到过的风景,若不能说出口,她也想带亲自带她看一遍。

    江清梦没有回抱她,也没有推开她,只是冷静拒绝:“谢谢你的邀请,不过我就不去了,你去吧,我不打算结识什么人,过年人多,你们路上注意安全。”语气还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温柔,克制,礼貌,疏远,一如重生后的初相见,用温柔疏离筑起一道厚厚的围墙。

    姜之舟松开怀抱。

    江清梦径直离开。

    姜之舟站了一会儿,然后蹲在地上,把那个破碎的雪人一点点重新堆好。

    堆好后,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吹着冷风冷静了会儿,然后站起身,去拍戏。

    成年人的世界,管你有多少情绪,都得工作。

    同样是一秒入戏,心中再痛苦,镜头里的姜之舟看着江清梦,却也是眉目含春,柔情万种,把一个春心萌动的女儿家演得淋漓尽致。

    反倒是江清梦,连连NG。

    姜之舟一遍遍陪她重来。

    用了半个小时才过了这一条。

    姜之舟趁着中场休息时间,去找杜衡,说她答应邀约,去看林海英。

    杜衡很高兴,又想塞一杯热咖啡给她。

    她拒绝了,转身走开,回到片场,坐到江清梦旁边。

    江清梦看着她去找杜衡,视线粘在他们二人身上,却在她走回来时,若无其事般低头看剧本,不与她搭话。

    姜之舟早把剧本背得滚瓜烂熟,连配角的台词都能脱口而出。

    她坐在江清梦身边,捡了一根树枝,在绵软的雪地上一笔一划写字。

    写的全是“清梦”二字。

    明明离得很近,却好像隔得很远。

    姜之舟不擅长处理这种方式的冷暴力,江清梦在生气,却不表现出来,她想靠近安抚她,却有一道透明的玻璃隔在两人之间,让她无从下手。

    也许当下能安抚她最好的方式是拒绝杜衡的邀约,把自己的假期全部留给她。

    可姜之舟不能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

    她爱她,但不能只爱她。

    这话要是告诉她,可能会更生气吧。

    姜之舟忽然笑了一下,丢开树枝,用手把雪地上的字抹掉。

    天寒地冻,她刚刚徒手堆完雪人,双手还是红彤彤的,如今更是冻得没知觉了。

    她把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

    大腿忽地一沉,一个暖手袋砸过来。

    姜之舟看着腿上的暖手袋,抱起,望向江清梦,目光灼灼,像是被冷落许久的小孩,突然得了一块糖。

    姜之舟小声问:“你还生气么?”

    江清梦眼神从她眼睛上掠过,淡道:“我没和你生气。”

    很多女人生气时都喜欢说反话,姜之舟也是女性,明白这点,自然不敢大意。

    “清梦,对不起。”姜之舟和她道歉,“道歉不是因为我错了,而是因为你不愿和我一块去的话,我依旧会去,所以对不起,不能把全部时间用来陪你。”

    江清梦低头看剧本,回了句:“没关系,时间是你的,怎么安排都可以。”

    油然而生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姜之舟揉了揉眉心,问:“有3天的假期,24、25、26,我23号晚上去北京,24过除夕,25号早晨就回来和你一块过春节,可以么?”

    演员的假期和常人不同,一旦开工很少放假,哪怕撞上了五一、国庆、春节也是照拍不误,某些剧组只有大牌演员才有特批假期,小演员小虾米们只能在横店的剧组吃跨年饭。

    《九歌》剧组的总制片是星源的高管,和星源的艺人熟络,于是给了大家三天的探亲假。

    江清梦淡淡一笑:“我说了,时间是你的,你怎么安排都可以。”一如从前那般,戴上了善解人意的面具。

    姜之舟问:“你呢?怎么安排?”

    “我的?”江清梦摇头,“不好意思,不太方便告知。”

    刚才还耳鬓厮磨亲密得宛如热恋的恋人,这会儿连拒绝都带着温和客套的笑意。

    这份客气和反差宛如一把钝刀,在姜之舟心底划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口子,被磨人的钝痛压得几乎要踹不过气来,姜之舟深吸一口气,轻声问:“清梦,一定要这样对我吗?”

    “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江清梦垂眸看剧本,神色如常,指间的笔尖抵在食指指腹上,十指红痕未褪,似在讽刺刚才的满心欢喜像个笑话。

    也许大吵大闹一番更能宣泄情绪解决问题,像江清梦这般,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肯说,姜之舟反而无能为力。

    “这样很不好,我会很难过。”姜之舟主动服软,低头小声道。

    江清梦抬头看了她一眼,安慰说:“你不用难过,我不生气,虽然心理有点不舒服,但和你没关系,真的,只是你和他让我想起了一些人,仅此而已。”

    姜之舟问:“你想起了谁?”

    江清梦想到了21岁的姜之舟,与温洵热恋的姜之舟。他们两人言笑晏晏,相约探望林教授,暗处的江清梦黯然神伤。

    可如今江清梦只摇头一笑,说:“抱歉,这点也不方便告知。”

    “好,我们不聊这个。”姜之舟转了话题,“真的不愿意陪我去一趟北京吗?我们拜访完林教授可以去故宫逛一逛,我有点久没去了,你可不可以陪我走一走,或者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江清梦还是摇头:“我自己有安排,你不用急着回来。”

    “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谢谢,不用,祝你玩得开心。”

    噎得姜之舟彻底说不出话。

    年假愈近,江清梦对待姜之舟,始终不冷不热,不远不近,见面照样会笑会打招呼,但不再有温言软语和亲密接触。

    姜之舟和她说软话,买零食哄她,坦陈交流,依旧不奏效。一而再再而三,她回想起自己低声下气的模样,有些难堪,于是脾气也跟着上来了,就和她装泛泛之交。

    比谁更倔,比谁更不在乎。

    23号完晚,姜之舟简单收拾好行李,临行前又去找了江清梦。

    江清梦替她理了理围巾,柔声道:“我送你去机场。”

    她开车送姜之舟去飞机场。

    姜之舟下车后,最后一遍问:“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江清梦笑着摇头,关上车窗,绝尘而去。

    她没回酒店,驶向高速,去了另外一座城市。

    到了目的城市,她买好鲜花水果香烛,驶向这座城市最大的一座陵园。

    她专心致志驾驶车辆,忽地瞧见路中央蜷缩着一只小东西。

    她急忙刹车,将车停在路边。

    这条路人少、车少。

    她观察了眼四周情况,然后走到路中央,弯腰打量那只小东西

    ——一只狸花猫幼崽。

    圆头圆脑的,蜷缩在路中央,见人来也不跑,盯着江清梦,奶声奶气地喵喵叫了两声。

    江清梦捡起它,抱到车里给它喂了点水和食物。

    车内很暖,它吃完东西就趴在江清梦腿上,睡着了,小声打着呼噜。

    江清梦揉了揉它的小耳朵,轻轻一笑:“你和她陪我一块过年吧。”

    车子驶向陵园,到达目的地,她下车,把小奶猫放进大衣口袋里,拎上水果香烛,走到一座墓碑前,放下手上东西,盘腿坐下,捞出口袋里的猫。

    “嘿,我又来看你了,还带了你最喜欢的猫。”

    作者有话要说:清梦也可以很乖_(:з」∠)_感谢在2020-01-13 21:13:04~2020-01-14 22:5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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