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池

    青山山脚处有一片梅林, 枝头红梅朵朵,如胭脂一般。

    江清梦折了一枝带露水的红梅,送到墓碑前的花岗岩上, 然后守在墓前, 站立不动。

    她可以在这里坐一个晚上, 守一个上午, 但她口袋里的猫不行。

    大衣口袋里的奶猫探出头,爪子趴在口袋边上,奶声奶气地喵喵直叫。

    江清梦心中有再多的哀伤, 也被这喵叫声冲淡了。

    不是觉得可爱, 而是怕它在自己口袋撒尿。

    她捞出它,放在地上。

    又怕它在墓前撒尿, 影响不好,连忙揪着它后颈,拎到陵园阶梯下的一块草地上, 拍拍脑袋哄它:“快点嘘嘘。”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懂。

    奶猫当然听不懂人话,它躺在草地上打滚, 尾巴甩来甩去, 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这块草地是人造草坪, 绿草是塑料制成的,草底铺满黑色的塑胶砂粒, 它扭完身子,就伸出爪子,扒黑砂玩。

    江清梦看着它, 开始考虑买猫粮打疫苗取名一类的杂事。

    虽然只是随手捡来的,但带走了它,就要对它负责。

    她捡了它,从此就不会再丢下它。

    下山前,江清梦再次去姜之舟墓碑前站了会儿。

    最后,她俯身亲了亲墓碑上的照片,然后揣着口袋里的奶猫,开车下山吃早饭。

    其实她不饿,她怕口袋里的小东西饿。

    山下有个小乡镇,名叫青池镇,地处江南一隅,到处是池塘,每逢夏天,荷叶连连,开满一池的荷花。

    10岁的姜之舟,就在这个小乡镇读书、学艺,长大。

    江清梦把车开到山脚处,停下,戴上围巾帽子,步行进入小镇。

    镇上年味浓郁,外出务工的年轻人此时已返乡,街上有不少孩童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捂着耳朵,笑着,叫着,玩炮仗。

    有一种鞭炮叫摔炮,红色的,一根根,像一支支烟,又比烟短,比烟细,不用点燃,往地上用力一摔,就会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江清梦听到笑声,驻足,用目光细细打量这些小孩。

    那些相互小孩追逐打闹,咯咯笑个不停,笑声极有感染力,江清梦听着听着,情不自禁跟着弯了弯唇角。

    也许,童年的姜之舟就像她们这般,笑着闹着长大。

    真好。

    不像她,小时候只有无止境的孤独和冷遇,不敢奢求从别人身上得到半分温暖。

    江清梦把青池镇的两条街从头走到尾,没看到卖羊奶的店,倒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她遮了脸,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身材高挑,海藻般的黑发披在肩上,长腿纤细笔直,走路带风,所到之处,回头率十足。

    目光流转间,随意瞄了眼某个年轻男人,那男人对上她的视线,只觉耀眼逼人,不敢再看,涨红了脸,低头匆匆走开,走远了又回头看她的背影出神。

    江清梦停下步伐,从包里掏出墨镜,戴上。

    有两个小女生跑上前,红着脸问:“姐姐,你好有气质啊,是不是明星?你是不是姓江?叫江清梦?”

    江清梦淡声说:“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两个小女生便当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道歉后匆匆走开,边走还互相抱怨“就和你说不是吧,人大明星跑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做什么?”、“可是真的好像啊……”

    江清梦还没火到老少皆知的地步,小乡镇追星的人少,认识她的人更少。

    姜之舟在这一带却是闻名遐迩,她成名后,捐钱修路修桥,盖学校,建托儿所、敬老院,乡镇父老乡亲提到她都觉得脸上有光,如今她的骨灰埋在青山上,父老乡亲还给立了碑文,时不时上去扫墓拜祭。

    江清梦只买了几箱烟花,重新回到青山山脚下,走向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

    小洋楼是半年前被她买下的。

    钥匙插进楼前的铁栏大门,门一开,屋里有人听到动静,迎出来。

    “江小姐,您又来啦?”来人是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妇女,瞧脸不过四十来岁模样,头发却已半白。

    江清梦摘下口罩,颔首问好:“过年了,想来看看,宋姨,最近好吗?”

    宋姨接过江清梦手里的,笑道:“还是老样子。”

    宋姨是青山陵园的守陵人。

    其实这个年代没有什么守陵人,大多是保安巡逻。

    宋姨是半年前找上门的,说今后自愿替他们看管这片陵园,不用工钱,只求得一块地安葬姐姐。

    江清梦不管事,半年前恰巧遇见了,本不打算理会,打个电话叫人来处理就好。

    谁料走到半路听到乡镇上的人在闲聊:“什么姐姐,她俩是一对”、“年轻时候就在一块了,被赶出家门,现在人死了都不让埋进祖坟。”、“听说年长的那个得了癌症,钱都花光了,连个安葬费都出不起,也是可怜人。”

    江清梦听了,当即返回陵园,同意了宋姨请求,还安排人买下一栋小洋楼,让宋姨住着,和她说自己偶尔来,请她帮忙照看房子,按月结算工资。

    宋姨从此就在青山脚下住下,种了一块地,每日粗茶淡饭,工作就是看管陵园,与坟墓为伴。

    她从不打探江清梦和姜之舟的关系,只知道江清梦不定期来陵园拜祭,有时会在山上待一整个晚上。

    偶尔她也会怪异:这样水灵灵的姑娘,挨着一片坟睡觉,竟也不害怕。

    想着想着,她想到了自己的爱人也躺在这片陵园,她日日陪伴,心中也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不用打探,宋姨就明白了她俩的关系。

    江清梦也不打探宋姨的个人信息,每次来,象征性在这里吃顿饭。有时行程紧,路过山脚甚至不会停留,直接上山,到姜之舟的墓碑前待一会儿就走,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

    宋姨问江清梦:“这次来呆多久啊?”

    江清梦说:“26下午就得赶回去”

    “吃了吗?我先给你煮碗鸡丝面,今天24,除夕,中午一块吃顿饭吧。”

    “好,我先去市里买些奶粉。”江清梦拎出口袋里的奶猫,“来的路上捡了只流浪猫,好像还没断奶。”

    “青江市里有家宠物医院,过年不放假,有卖奶粉,但你一来一回起码要一个小时,先吃点东西吧。”宋姨年轻时就在青江市里待着,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爱人死后,就辞了工作,跑到青山脚下,与长眠的爱人为伴。

    江清梦说:“没事,我路上随便买点吃的,您帮我照看一下猫。”

    她开车去了一趟青江市。

    大过年的,市里比乡镇还冷清,两道的店面拉下了铁皮卷帘门,街上空荡荡,偶尔才驶过几辆轿车,等到进入繁华的商业中心,才稍微热闹些。

    下车前,江清梦换了身又土又丑的棉袄,戴了口罩帽子,围巾拉得高高的,才敢下车去宠物医院买奶粉。

    她有些厌倦当明星的生活。

    她不喜欢演戏,不喜欢聚光灯,讨厌媒体粉丝的追逐,也不享受万众瞩目的生活,更多时候,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呆着。

    最近一段时间,她对很多东西丧失了兴趣。

    她开始理解江静珊想死的心情。

    活在这世上没有半点意义,行尸走肉一般,真不如去死。

    也许她早该死了,12岁那年就该和江静珊一起死,侥幸多活了8年。

    活着真无趣。

    等做完了手头的那些事,就离开吧,和她一同葬在青山,多好。

    买了些奶粉,江清梦一脸恹恹地回到车上。

    到了车内,她卸去伪装,脱下手表,看着手腕的疤痕发呆。

    上回是割腕,这次呢?怎么死比较好?

    江清梦看了眼车的方向盘。

    不如选择和她一样的死法,车祸。

    自欺欺人般,假装和她有那么一丁点薄弱的交集。

    江清梦笑了一笑,眼中毫无生气。

    她拉开副驾驶座的抽屉,想点一根烟。

    抽屉打开,没见着烟盒和打火机,倒看见了一盒戒烟糖和一个陶笛,还有一个千纸鹤。

    看见陶笛,江清梦死气沉沉的眸里泛起一丝生气。

    她先拿起戒烟糖,丢了一颗放进嘴里。

    薄荷味的。

    当年她也送了一盒给姜之舟。

    然后拿起千纸鹤。

    千纸鹤用白纸叠成,纸上写满了字。

    江清梦拆开纸鹤,平展开来,一句一句看过去。

    【你冷落了我好久,我也和你置气了一段时间,我先和你认错,下次见面,可不可以不要再对我那么生分呢?清梦,我爱你。我能说的,就只有我爱你……】

    余下篇幅,全是龙飞凤舞“我爱你”三个字,背面也是,写满了整整两页。

    江清梦看完,直接哧啦撕了纸张,撕成两半,丢到脚下。

    她靠在车座上,嘴里含着薄荷味的戒烟糖,闭目沉思。

    半晌,她睁眼,捡起碎纸,用透明胶粘好,重新叠成纸鹤形状,放到挡风玻璃下。

    最后,她拿起抽屉里瓷白色的六孔陶笛,放到唇边,吹了一曲《故乡的原风景》。

    一曲吹完,脸上的恹恹之色褪去不少。

    江清梦放下陶笛,收入口袋,启动车子。

    回到青池镇,江清梦先给猫冲泡奶粉,喂它吃饱了,自己才去吃面。

    到了晚上七点,江清梦揣上陶笛,搬了几箱烟花,开车上山。

    陵园的保安是镇上的居民,这个点已在家吃年夜饭,准备看春晚。

    江清梦将烟花搬到姜之舟墓前的一块空地上,点燃,接二连三的巨响在寂静的陵园炸开,划破漆黑的夜空,绚丽夺目的烟火如花般绽开。

    江清梦看着烟花,想到了21岁的姜之舟。

    那年她14岁,随外公从国外回北京过年探亲。外公忙着走访国内亲朋好友,她就忙着让人替她寻找姜之舟。

    等当真寻到了,却发现姜之舟和温洵待在一块,两人说说笑笑,相约去林海英家跨年。

    温洵还问姜之舟:“想要什么跨年礼物?”

    姜之舟指着路边的烟花爆竹店说:“晚上你给我放一场烟花。”

    温洵抱着她,连声应好。

    江清梦听见,坏心眼地让人把林海英家附近几条街的烟花全买光了。

    温洵跨年夜晚上外出,没买到烟花,急得快哭出来,正打算开车跑远点的地方买,天边蓦然绽开数十道烟花。

    他回去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姜之舟在大院门口迎接他,搂着他脖子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和他道谢说烟花很好看。

    温洵涨红了脸,没有否认,只说不用谢。

    然后,两人在烟花底下拥抱。

    江清梦远远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像电视剧里破坏男女主角感情最终却弄巧成拙的恶毒女配,不,连女配都称不上,她像个路人甲,亦或是,跳梁小丑。

    可,如今这里只有她和她。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放烟花给她看。

    虽然……虽然她不一定能看到,但现在陪她身边的人,是她,不是温洵。

    真好。

    江清梦亲了亲墓碑上的照片,微微笑了一笑,柔声说:“之舟,你是我的,以后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她坐在墓碑上,吹陶笛,一曲接着一曲,直至天方泛白。

    天方泛白,太阳从山头跃出。

    江清梦倚坐在墓碑上,脑袋昏昏沉沉,喉咙又干又痛,鼻子里呼出又干躁的热气,浑身上下忽冷忽热,使不出半点力气。

    她掏出手机,手机早就没电了。

    她挣扎地站起来,脑袋很沉,脚却软得踩在云朵上一般。

    踉跄地走了几步,她隐约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逆光走来,朝霞在她身上渡了一层暖黄色的金边。

    她走到江清梦身边,停下,红着眼眶,看着江清梦。

    江清梦张了张嘴,嗓子吞了刀片般疼痛,她努力发出声,声音又低又哑:“之舟……你来接我了么,我不要在这里待着了,我要和你一块走……你不要再忘了我……”说完,泪水扑簌扑簌砸在脸上,哭得胸口一起一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姜之舟抱紧她,吻去她脸上的泪水,颤声道:“清梦,我错了,我带你走……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江清梦低声呢喃了几句话,声音太低,姜之舟听不清,只能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地替她擦泪。

    “你发烧了,我带你下山去看医生。”

    姜之舟拦腰抱起江清梦。

    接近一米七的身高,抱起来却轻飘飘的。

    姜之舟的心好像被挖去了一大块,疼得厉害。

    她把江清梦抱到车里,替她系好安全带,然后看着她干燥开裂的嘴唇,亲了一下,说:“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江清梦闭着眼睛,意识恍如陷进了大海,沉沉浮浮,时有时无。

    唇上感受到暖意,片刻后又不见了。

    她挣扎地睁开眼,看见姜之舟,泪水滑过脸颊,低低喊了一声:“之舟……”

    姜之舟正要启动车子,听到她的低声呼唤,转过头看她。

    “之舟……我渴……”

    姜之舟凑过去,吻去她的泪水,说:“水在后备箱,我去给你拿。”

    江清梦抱住她脖颈,不让她离开,抚上她的脸颊,手指摸索她的唇瓣,用唇覆上,碾磨片刻,轻轻舔了舔,舌尖品尝到咸湿的泪水。

    她捧着姜之舟的脸,温柔地含住她的双唇,用舌尖描摹她双唇的形状。

    湿润,柔软,细腻。

    想咬一口。

    行随心动,她当真用牙咬了一下她的唇角。

    姜之舟闷哼一声,没有推开。

    嘴唇上咬出了一道浅小的血口,江清梦眼神迷蒙,盯着她嘴角的伤口看了几秒,然后低头,伸出粉色的舌尖,轻轻舔掉她唇角的血丝。

    “之舟……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黑化吧,我的病娇_(:з」∠)_感谢在2020-01-16 22:33:12~2020-01-19 23:3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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