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粥。”轻声说了需求, 江清梦又道,“我外公要回国来看我。”
姜之舟微微低头,与她鼻尖对鼻尖, 亲昵道:“那我是不是要做好见家长的准备?”
江清梦没有立即回答, 沉默片刻, 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我和他说了我们的关系, 他,反对我们在一块……”
她说这些话时,有些底气不足, 显露出几分为难。
姜之舟下意识望向她的眼睛, 试图辨别神色,对上的却是白色纱布。
在她印象中, 江清梦不是那样的人。
这个小姑娘有温柔的一面,也有偏执的一面,还没学会真正考虑别人的感受, 一旦做出决定,不轻易妥协;想保护一个人, 就以“爱”为名, 把人囚在身边。
这份偏执有时会伤人, 有时也能很好地保护彼此的感情,不会轻易动摇决心。
从前姜之舟看中她的, 正是这点:一旦开始,哪怕万人阻挡,也不会轻易结束。
她只想把心交付给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 不该露出这样为难的语气……
百思不得其解,姜之舟勉强笑了笑,在江清梦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反对无效。你以前说过,他老人家还算开明,日久见人心,总能打动他。就算无法被接受,只要你不怕,我就不在乎。”
若双方意志坚定,谁也不能拆散她们。
只要,双方都意志坚定……
姜之舟又碰了碰江清梦的唇角,柔声说:“我去一趟医生办公室,顺便到楼下买粥,很快就回来,等我。”
到底还是信不过她们说的“没什么大问题,过几天就好”,所以要亲自找医生确认一下。
江清梦笑着点了点头,微微侧耳倾听,听到脚步声远去,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才卸去脸上笑意,皱起眉头,喉咙发出一阵干呕声。
小艾冲上前抱她,轻轻拍她的背。
医生的话断断续续回响在耳畔——
“这些天会有恶心和呕吐的反应……视网膜和视神经受损……治疗困难……失明概率较高,建议转到专业的眼科医院……”
手掌还余留着姜之舟的温度,江清梦攥紧手心,心如死灰。
姜之舟走进医生办公室时,医生正在敲病历。
她询问江清梦的情况,主治医师推着眼镜,轻描淡写:“问题不大,算轻度外伤,就医很及时,从受伤到急诊手术相差不到2个小时,我们副院长亲自动的手术,术后注意不要感染,视力会慢慢恢复的。”
姜之舟点头道谢,看了眼他电脑上的电子病历。
他正在补入院记录。
姜之舟说:“麻烦让我看一眼入院诊断和体格检查。”
病历文书有医生的诊断和体格描述,不能作假,作假容易吃官司。
医生犹豫道:“诶,都说了是轻度,你还不相信吗?”
姜之舟淡淡瞥他一眼:“我看一下诊断就好。”
医生哦了一声,稍稍侧身,把入院记录给她看:“都说了是轻度啊,别太担心……”
亲眼看到“轻度眼外伤”这个诊断,姜之舟掏出手机拍下,才和医生道谢:“麻烦您了。”
医生看到她拍照留证的动作,有些心虚,总觉得这人是先礼后兵。
又想到是副院长亲口同意的隐瞒,底气又上来了,点头冷静道:“不客气。”
离开前,姜之舟又询问了些饮食注意事项,医生一一作答。
她离开后,医生松了一口气,撤销轻度的诊断,重新敲下“重度眼外伤”、“视神经受损”、“结膜、巩膜裂伤”等字眼。
小艾忙得脚不沾地,何嘉也连夜坐飞机赶过来,帮忙协调处理。
杂事都交给她们处理,姜之舟只想亲自照顾江清梦。
她开始明白江清梦当初照顾她时,不肯假手他人的心情。
放谁手里都怕磕坏了碰坏了,唯有在自己手里,心才能落到实处。
姜之舟坐到病床上,抱着江清梦,一口一口喂粥。
“医生说要多补充维生素A,多吃肝脏啊牛奶啊绿叶蔬菜,还有胡萝卜。”
江清梦抿唇:“我不喜欢吃肝脏。”
“那我明天给你做胡萝卜粥,胡萝卜吃多了,你就会变小兔子,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话一出口,姜之舟耳根泛起一层热意。
有些害臊,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说话幼稚,行为幼稚,不顾形象,感性压过理性,在她面前,什么成熟稳重的面具都摘掉了。
江清梦倚靠在姜之舟怀里,笑道:“难怪她们说,谈恋爱智商会下降,你看你,变得傻乎乎的。”
傻乎乎,软乎乎,很好欺负,让人不忍再刺伤她。
怎么能刺伤她呢?
怎忍心再伤害她?
伤她一分,会感受到成倍的痛,那份悲恸甚至盖过了即将失明的痛苦。
姜之舟本想和她继续开玩笑,却发觉江清梦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于是把碗放到一边,收紧了手臂,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小朋友,怎么又不开心了?因为我变傻了吗?”
江清梦摇头,转过身,把头埋在姜之舟脖颈间,与她相拥。
拥抱的这一瞬,心理忽然变得万分脆弱。
她不想独自承受了,她想把一切都告诉姜之舟。
她不想变瞎子。
她还没看够她。
她真的不想离开她。
可若一辈子治不好眼睛,成了一个失明的废物,不离开她,就会把她拖垮。
姜之舟环住她的后背,手放在她的后脑,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喃喃道:“没关系,会好的,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抱紧江清梦。
忍不住再次怀疑——真的是轻度眼外伤吗?
若只是轻度,她的家人,为何要千里迢迢赶过来看她?
姜之舟忽然凑到江清梦耳边,笃定道:“清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我们不会分开,也不要分开。”
她期待江清梦同往常那般,强势地回她说:当然不会分开,你不能离开我。
可江清梦只是抱着她,沉默不语。
姜之舟松开了怀抱,手掌托着江清梦的脸颊,柔声问:“怎么不说话?”
她这般不哭不闹,不说不笑,好像回到了九年前。
江清梦习惯性要和姜之舟对视,可双眼被纱布遮住,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尽的黑暗。
吞噬一切的黑暗。
她下意识伸手推开姜之舟。
生怕下一秒黑暗会一同吞噬她。
江清梦相信,自己若失明,姜之舟会亲力亲为照顾,寸步不离守在身边,心甘情愿放弃演戏,放弃一切,但她决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
——晦暗无光、不见天日,被感情和责任牢牢捆绑束缚。
曾经私心把她留在身边那么久,现在保护不了她了,只会拖累她。
不该拖累的。
她有大好青春年华,有梦想可以追逐,她不是离开爱情就活不下去的人,不应该与自己一同陷入黑暗。
何况,江清梦也不想被她看见,自己双眼无神的丑陋模样。
她曾说过,自己的眼睛最好看,可现在一定变得很丑陋,布满血丝和疤痕,丑陋极了,决不能被她看见。
姜之舟被推开,愣了片刻,然后再度靠近,抱住江清梦。
江清梦这次没有推开,犹豫良久,回抱姜之舟,贪婪地汲取她的温暖。
再抱一次就好,江清梦想。
拥抱最后一次的温暖。
然后,离开。
不要被她看见丑陋无神的双眼,不要让黑暗吞噬她,她的人生不能被一个失明的废物拖垮。
病房一片寂静。
小艾还在外间客厅吃饭。
姜之舟刚才给她也打包了外卖。
两人无声拥抱。
小艾突然冲进来,通报说江老爷子到了。
姜之舟从江清梦的病床上下来,心情忽然有些忐忑。
之前,再怎么信誓旦旦说不怕,真要碰面,心中还是会紧张。
尤其是江清梦适才的沉默,更让她少了几分底气。
她打量了眼自己的穿着,干净整洁,还算得体;她回想上流社会的社交礼仪,还记得一清二楚……
大大方方应对吧……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爱一个人没有错的,性别相同又如何?她不比谁差,她会照顾好小姑娘的一生一世。
江老的私人飞机直接停在医院顶楼的停机坪。
停机坪平日里用于紧急医疗救援,某年某地大地震时,一批一批的患者就从这里输送。
他拄着拐,身后跟着大批人马,大步迈进病房,看着江清梦,沉下了脸色,又扫了眼姜之舟,不怒自威。
长辈没伸手,姜之舟不敢行握手礼,只略微前倾上身,注视对方眼睛,主动打招呼、自我介绍。
江老点头,客气地道了声“你好”,然后摘下金丝眼镜,揩了一下眼角,坐在床头,看着自家外孙女:“一走就是两三年,连家都不回一趟,眼里还有没有我这把老骨头?现在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巴不得我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江清梦看不见,只能凭声音辨别外公的方向,手摸索到他的脸,安慰道:“不会的,外公,我没事的……我会没事的……你好像带了很多人来,干嘛这么大动干戈?”
江老挥手让身后的医生上前:“我把医生带过来了,让他们给你评估病情,好让我心中有个数。”又扫了眼一旁姜之舟,说,“他们几个专家在这里会诊,非专业人士请回避一下。”
拒绝抵触的意味不言而喻。
江老带过来的医生团队,有一两个是世界范围内的行业顶尖人物,名头响亮。本院的副院长和眼科的主任也在这里,抱着江清梦病历文书,准备汇报当时的诊疗细节。
没指名道姓,姜之舟打算死皮赖脸,无视江老的警告,留下听江清梦的病情评估。
江清梦却朝她开口:“你先出去吧。”摘下纱布,受伤的眼睛太丑,江清梦不想让姜之舟看见,更不想让她听见真实的病情。
姜之舟不肯走。
小艾急忙过来拽她。
硬拽到门外,小艾低声道:“再不走,就是保镖过来扛走你了。”
姜之舟冷笑:“你们又诓我,这阵势,根本不像是轻度外伤!”
小艾面无表情:“江老爷子宝贝他的外孙女,关心则乱,大动干戈,有什么好奇怪的?”
姜之舟摇头:“我不信,你告诉我,她的真实情况究竟是怎样?”
小艾转开身,打定主意不承认:“真实情况我怎么能判断?要等专家会诊完,看专家的意见。”
她尊重且服从江清梦的每一个决定,如果江清梦决意隐瞒,她会竭尽全力帮她掩饰。
姜之舟倚靠在墙边,抱着手臂,低头不语。
隐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感盘踞心头。
几年前,江清梦的外公在一夕之间把她带到国外;如今,是不是也会把她带离自己身边……
不可以的。
谁都不能带走她。
绝不会让别人带走她。
医院的长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惨白的墙壁,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连金属制的推车也泛着冷硬的光。
长廊中间挂着LED电子钟表,黑底红字。
姜之舟站在门外,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时间。
她和剧组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制片和导演大发雷霆,姜之舟除了抱歉,主动提出扣工资削减片酬外,不肯再妥协。
比起事业,她更在乎江清梦的身体健康,否则也不会赌上自己的演艺生涯,签下一份三十五年的合约。
只要江清梦的身体恢复,心理问题得到缓解,迟早还是能解约的。
会诊长达一个小时。
姜之舟就站在门外等了一个小时。
病房门再次打开时,江老带着医生走出来。
姜之舟立马站直身子。
江老目不斜视走过:“她让你进去,你再陪她说说话,过些天,我要带她出国。”
姜之舟看着他的背影,高声说:“她要是想走,我会陪她,直到她痊愈;她要是不想走,我会好好照顾她。”
江老脚步未停,显然不想和她多言:“你进去,她会和你说。”
姜之舟也不再多言,推门而入,穿过客厅,到达房间。
江清梦眼上重新换了层纱布,盘腿坐到床上,侧耳倾听脚步声。
姜之舟走路一向轻盈,这会儿有意加重脚步声,好让她听见。
“清梦,结果可以告诉我吗?”她走到床边,揽住江清梦的肩,温声道,“我作为你的爱人,有权利知道,你不可以隐瞒我……轻度外伤,不至于会诊这么长的时间……”
江清梦覆上姜之舟的手背,低头沉默了几秒,轻声道:“眼睛问题不大,主要是心理方面……”她抬头问姜之舟,打算借题发挥,“你为什么私自联系我以前的心理医生?”
“你前段时间太反常,所以我去咨询了一下。”姜之舟坐下,然后轻声细语道,“如果我私自联系她,让你觉得被冒犯了,没有受到尊重,我和你道歉,对不起。”
江清梦拿开她的手,态度有些冷淡:“她是我们家的家庭医生,你和她咨询后,她立马告诉了我外公,今天也和我外公一块到中国看我,床尾有她的诊断,你想看,可以看。”
她在避重就轻,转移重点,只字不谈论眼睛的问题。
姜之舟一面去看诊断,一面问:“眼睛呢?有没有会诊记录?”
“轻度眼外伤,和这里的医生看法一样。”江清梦淡声道,“主要是心理问题,我外公要把我接回家治疗。”
姜之舟看完她的心理诊断,问:“你呢,你想回去吗?你想回去我可以陪你回去。”
江清梦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要怎么把话说出口。
姜之舟笑了笑,神情却有些凄伤,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你外公不同意对吧?没关系,我还有一些积蓄,可以在你家附近租一间房子,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可以过来陪你。”
只要不分开,什么都好说。
“如果,如果他不肯让我见你,我可以……我可以求他。”姜之舟此生第一次把求字说出口,“不求他同意我们在一起,先恳求他,让我暂时陪你,至少,要等到你的身体恢复健康。”
其实,她也想求江清梦,不要把分开的话说出口。
她怕她说出分开的话。
她有不好的预感。
江清梦胸口猛然一痛,眼睛有了泪意,刺得双目泛疼。
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不应该说“求”字。
怎么可以求人?
她抓紧床单,低头,动了动嘴唇。
姜之舟却忽然凑近,堵住她的话:“先不要说话,嘴唇太干了,裂开了,我给你涂一些唇膏。”
她要说的一定不是好话,姜之舟不想听,手忙脚乱翻包包,找唇膏。
“其实,刚刚外公和我说了很多话……”
江清梦开始断断续续倾诉。
“以前……就是他把我拉扯长大的,我以前,也有病,脾气很不好,会摔东西,会咬人,他从来都不会骂我……给我找了一个很好的医生……一直陪着我……上班也带在身边……”
“他年纪也大了,膝下就我一个外孙女,我不太忍心忤逆他……”
姜之舟心乱如麻,装作没听见,继续翻找包里的唇膏。
“之舟。”江清梦温柔地喊她的名字,说出口的话却令人心如刀绞,“我们暂时先分开一段时间吧,我想回家修养一段时间,顺便,陪陪我的家人……”
姜之舟终于翻找出唇膏。
她轻轻捧过江清梦的脸颊,替她涂抹干裂、有些血丝的唇瓣。
江清梦撇开头,避开她的动作,身子往后缩了缩。
姜之舟的手,僵在半空。
她放下手,胸口好像被砸了一拳,大脑跟着一片空白,嘴里说出的话带了一丝颤音:“我也把你当作我的家人……你说过,我们也是家,你的家,也是我的家……”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随便说分开,好不好?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块解决,我们之前闹得那么凶,我也没想过要分手……”
江清梦曲起膝盖,把头埋进臂弯,不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急着发出来,忘记检查一遍,开头漏了半句话,没复制到,今天点开才发现,对不起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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