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梦曲起膝盖, 把头埋进臂弯,不说话。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姜之舟。
姜之舟身子前倾,想抱一抱江清梦。
察觉到她的靠近, 江清梦抬起头, 说:“不要碰我……”
昔日温婉秀雅的面容, 如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姜之舟心疼不已, 又不敢把她揽入怀里,犹豫良久,小心翼翼地伸手, 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哀求道:“不要分开,好不好?你想回家, 我可以陪你回去。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不会放手,有什么难题, 都可以一块解决……”
“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懂?”江清梦挥开姜之舟的手,语气带上一点不耐烦, “你既然觉得我有病, 还背着我找医生了, 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分开算了,或者, 你要是愿意的话,等我把病治好,再回来找你。”
如果能治好眼睛, 她愿意回来找姜之舟。
装作没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烦,姜之舟把自尊心丢到一边,依然轻声细语哀求:“清梦,你是因为这个和我生气吗?可人都会生病,生病了,看医生,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可以陪着你,陪你一块治病,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就算你外公暂时不同意,我可以去找他说清楚,我可以等的,我会慢慢让他接受我的,不要随便说分开,好不好?”
这份轻声细语显得有些低声下气,江清梦用力掐着手臂。
胸口一阵阵疼痛,她半坐在床头,缓了好一阵子,才继续开口:“其实,坦白说,和你在一起,让我觉得痛苦。我很恨你,前一段时间恨到想杀了你,然后我自杀,我们一块死,这样就不会痛苦了。
可最后还是没有,我不想变成江静珊那样的人,她是疯子,我不是。我知道那些强烈的偏执和占有欲不正常,我一直很努力地在克制,我怕你讨厌我,你不要讨厌我。”
姜之舟低声接道:“清梦,我宁愿厌弃我自己,也不舍得厌你。”
江清梦摇头,笑容苦涩:“可我确实有病,和你待在一块,我就变得不像自己,所有情绪都围着你转,让我很痛苦。这些年,我一直想做一个正常的人,可一遇到你,就发疯。我不想因为你发疯,我发疯的样子很丑,我也不想再让你看到。
明白吗?不止因为我家人的反对,我们之间,也存在很多问题,所以,暂时分开,冷静一下。”
姜之舟从未想过,帮江清梦找医生,会逼得她推开自己。
也从未料到,这份恋情,带给江清梦的感受是痛苦。
昔日的恋人,没有半点柔情,只有冷静和残酷的话语,姜之舟无力反驳,只是反问她:“和我在一起,当真是痛苦的?你难道要告诉我,以前都是强颜欢笑?”
江清梦苦笑:“不是的,刚在一起时很开心,但到后面,越来越没安全感,越来越痛苦,之舟,这样遮遮掩掩的日子,太容易让人厌倦……”
姜之舟更加难以置信:“你厌倦我了?”
“没有。”江清梦摇头否认,“我只是有一点心累,想趁病修养一段时间,也分开一段时间。”
姜之舟同样摇头,拒绝相信:“我不信,你是不是又有事瞒着我?你总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江清梦接道:“因为你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陪伴,只会加深我的痛苦。”
这番话出口,姜之舟许久未出声。
江清梦知道这话有多伤人,却还是要说出口。
她在出口伤人这方面,一向很有天赋。姜之舟被她伤得体无完肤,浑身上下都在发冷。
从内心深处散发的寒意,弥散全身。
江清梦再次开口:“你别想太多了,我真的就是累了,这段感情让我觉得累了,刚好外公来接我,就想回去休养一段时间,你不是也觉得我有病吗?刚好回家治一治。”
姜之舟低头:“清梦,要真是这样,我可以等你,你不肯让我陪,觉得我在你身边让你痛苦,那我远远看着你,不打扰你,等你好一点了,你还是想分手,我们再分手。”
“之舟,你不要这样……”
她不应该这么低声下气。
不该这么卑微。
这不该是骄傲的姜之舟。
“不要这样?那我还能怎么样?”姜之舟捂住眼睛,克制颤抖的声线,“在一起后,你以为变得不像自己的,只有你一个人吗?我也快不认识我自己了。一次次妥协,控制不住地妥协、认命,我也不想认命,可是,一想到不妥协认命,就要和你分开,我就不舍得……清梦,我也想爱得少一点,克制一点,不要这么没尊严……可我控制不住啊……”
“好了,不要再说了!”江清梦止住她的话,“我外公快回来了,你先回去吧,他不想看见你……”
姜之舟放下手,红着眼眶,看着江清梦,笑道:“要赶我走么?清梦,先说喜欢的是你,逼我签合约的是你,现在赶我走的也是你……我有选择权吗?你想过要给我一个选择权吗?你这个人,怎么那么……”
说到一半,她哽咽住。
有些话,始终不忍说出来伤她。
江清梦也笑着,帮她接下去:“我这个人,怎么那么自私,是想这样说吗?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啊,一直都是,你可以选择不喜欢。”
姜之舟撇开视线,看着病房的玻璃,用力眨了眨眼睛,看见自己一脸狼狈的泪痕,自觉有些难堪。
实在是太难堪了。
姜之舟抹去泪水,重新看向江清梦,妄图拾起破碎的自尊心,重新组织语言,不再哀求,改为威胁:“我从不觉得相爱的人,闹矛盾了,分开,会让彼此冷静,我只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一旦分开,我就不会再复合,清梦,你真的要这样吗?”
这番不复合的话,确实令江清梦沉默了好一会儿。
沉默过后,她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之舟,你先回去吧,我不想因为你,让我的家人不开心。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会照顾好我。”
逐客令下得很不客气,彻底打碎姜之舟的最后一丝妄想。她点点头,怒极反笑,说:“好,你和你的家人好好聚,我不会再打扰你,让你痛苦。”
她解下手腕的红绳,丢到床上,轻声道:“你的东西,还给你,相爱一场,我们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这个字眼同时刺痛了两个人的内心。
江清梦脸色愈加苍白,咬着下唇,咬出了血丝。
姜之舟眼睫挂满泪珠,一眨眼,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她胡乱擦了一下,庆幸这副丢人的模样没人看见,赶紧转身离开。
转身离开的第一步,就有些克制不住,想回头看江清梦。
可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只好加快步伐,逃也似地走到门口,关门,倚在门前,仰头,擦去泪水,止住泪意,不肯让别人看到。
江清梦听到关门声,才离开床头,俯下身子,伸出双手,在床单上一点一点摸索。
她能猜到姜之舟丢还给她的,是什么东西。
姜之舟随身携带的,只有那一条廉价的红绳。
当初在街头随便买的红绳。
那算是她们第二次闹矛盾,姜之舟因为她半夜和男明星出门而生气。
她发短信过去问,第一次姜之舟说不感兴趣,第二次,姜之舟问了,江清梦却懒得回复她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姜之舟的身份,占有欲作祟,无法忍受被忽视,于是在试衣间里咬了姜之舟。
最后,就用那条红绳作为赔礼。
毫无诚意的赔礼,随手买来,随手送出,姜之舟却宝贝似的带了许久。
什么都看不见,江清梦在床上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姜之舟丢下的红绳,紧紧抓在手里。
心已经痛得麻木,她死死咬住自己手腕,眼里哭不出半点泪水。
哭不出来。
所有痛苦堆积在心底,压得人喘不过气,可就是哭不出来。
生不如死的痛。
这一瞬间,她真希望,自己死在12岁,死在别人刀下,死在爆炸的现场,好过这一刻的肝肠寸断。
姜之舟倚在门前,默默守着,冷静情绪。
等看到江清梦的外公出现,姜之舟才回过神,迎上前问:“江老前辈,可以谈一谈吗?顺便,和你们的家庭心理咨询师一块谈。”
江老看了她一眼,挥挥手,让小艾和部分随行人员进去照顾江清梦,自己和医生,还有姜之舟,走到VIP区的会议厅。
姜之舟要和他们谈的,是江清梦的心理问题,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异常,会有什么过激表现,前期服用过哪些抗焦虑、抗抑郁的药物,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江老原以为姜之舟会哀求自己,求他同意她们两个在一块,没料到,说的尽是江清梦的病情。
心理咨询师一一记录。
江老推了推眼镜,问姜之舟:“你这就放手了?”
她的眼眶泛红,明显哭过一场。
显然被他外孙女伤得不轻。
姜之舟低头,十指交叉,沉默片刻,然后抬头,直视他,和他道歉:“抱歉,是我把她带上这条艰难的道路,只顾着喜欢,就想当然地在一块。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没有照顾好她,连累她生病,害她到如此地步,让她现在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对不起。”
江老说:“算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我们江家的女儿,看人的眼光都不好,她妈妈当年就是看上了一个……”他斟酌了一下言辞,“废物。”这个儒雅的老人肯定道,“她妈妈当年看上了一个废物,毁了一生,我不想我的外孙女,重蹈覆辙,望你理解。”
“我理解。”姜之舟点头,不卑不亢,“但我不是废物,我和她父亲不一样,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我也有认真规划过,想过给她一个稳定的未来。当然,您可以觉得,我空口无凭,我巧言令色,但我知道,爱这个字意味着羁绊和责任。现在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点问题,她想要我离开,不希望我夹在中间,破坏你们的亲情,我尊重她的想法,不代表我认同她,更不代表我真的想放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分手,继续缠着我的外孙女?”
姜之舟摇头,黯然道:“她现在避着我,不肯让我陪着她。她那个人,容易口是心非,我愿意相信的,只有她在身心健康时提出的分手。
我会等她,等她痊愈之后,再问她,是不是真心要分开,我想恳求您的,是——不要切断我和她的联系,我和她身边人的联系,让我可以知道她的消息,可以么?”
闻言,江老不置可否,起身道:“我只想把她带回家,治病疗伤。”
他说这话,已是有所松动,姜之舟连忙道谢。
做完这些,姜之舟才离开医院,失魂落魄般回到酒店。
从医院回来后,她好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坐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夜。
室内一片黑暗,她也没去开灯,只是枯坐,脑海里全是江清梦,她的笑,她的哭,她的温言软语,她的温存体贴,她的无理取闹。
姜之舟想了很久,想到她们之间最后一次的争吵,江清梦有句话说得对,就算她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她什么都做不了,能给的只有陪伴、包容、引导。
爱情不是药到病除的良药,不能凭借感情治愈一切。
她的家人,能做得更多,可以照顾她,也可以花重金找人脉,聘请顶级医疗团队,治愈她。
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真不好受。
姜之舟在沙发上枯坐了一晚,第二天,拾掇好,重新去医院,找江清梦。
不打扰到她,就远远看着,了解一下她的身体情况就好。
她赶过去的时候,江清梦已办理好出院,准备转院。
江清梦眼睛刚动完手术,不宜远程行动,江老亲自推着轮椅,把她推到车上。
姜之舟一路跟着,看着江清梦。
她比昨天更憔悴,再漂亮的容颜也掩盖不了的憔悴。
姜之舟看到,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分明也是难过的,为什么要分开?
亲眼送她上车,姜之舟掏出手机,发短信问小艾她转去哪家医院。
小艾很快回复。
邻市的一家三甲眼科医院,需要借助他们的仪器设备,进行康复治疗。
姜之舟便买了机票,跟到邻市。
江清梦身边的人看到她,只到她是空气,完完全全无视她。
只有小艾和阿恒,会给她几个怜悯的眼神。
有时小艾和阿恒会推着江清梦到楼下晒太阳,姜之舟便远远跟着,不会让江清梦察觉。
她一直记得江清梦的那句话。
她的出现,她的陪伴,会加深江清梦的痛苦。
那就……不要在江清梦眼前出现,在她身后跟着就好。
江清梦眼睛被纱布蒙住,脸上带着口罩,辨认不出她的面部表情,姜之舟却看得出,她的心情十分低落,不说不笑,有些死气沉沉。
姜之舟去买了一套皮卡丘的玩偶服,穿上,带着糖果,在医院楼下晃荡,看见病人就发。
眼科医院有些小孩,眼睛看得见的,就开心地尖叫,跑过来,揪揪皮卡丘的尾巴,摸摸皮卡丘的毛;眼睛看不见的,家长也喜欢推过来,让小孩子玩一玩,拿些糖果吃一吃。
江清梦眼睛未痊愈,看不见这些,听见小孩子的闹腾,只觉得吵,想要离开。
小艾看了姜之舟一眼,慢吞吞推着江清梦离开。
她推得很慢。
姜之舟冲小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套着厚重的玩偶服,追上,拦住。
小艾停下步伐。
江清梦微微侧头,问:“怎么了?”
小艾说:“有一个穿着皮卡丘玩偶服的人站在我们面前,想给我们发糖果。”
江清梦哦了一声:“收下吧。”又朝面前微微点头,轻声道谢。
玩偶服下的姜之舟,定定看着江清梦,从玩偶服的大口袋中,抓出一把奶糖。
小艾伸手要接。
姜之舟不给,用毛茸茸的手指,指了指江清梦。
小艾会意,和江清梦说:“它希望你亲手收下。”
江清梦愣了愣,然后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姜之舟弯腰,放了几颗奶糖到她的手心,然后用毛茸茸的手指,握了握她的大拇指。
江清梦收回手。
姜之舟隔着厚重的玩偶服,看着她。
她很想摸一摸她的头,把她抱进怀里,安慰她,逗她开心。
就想往常那般。
可她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
姜之舟低下头,皮卡丘跟着低下脑袋,直起身子,让开道路。
小艾说:“那我们先回去了,再见。”
笨重的皮卡丘挥挥手,无声说再见,明天见。
推了几步远,江清梦忽然开口:“你的皮卡丘是盗版的,皮卡丘的手指很短,没有那么长。”
作者有话要说:诶,发糖了(抱头蹲角落,防止被读者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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