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霜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瓷盒,冰凉的触感清楚地告诉她,那日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她真的见到了神仙,忘记吗,手掌微微收紧,她好像明白小姐为何不愿喝下萧十一郎的血了。
“嘭!”门突然被撞开,无霜慌忙地将瓷盒藏进被子,看向面色凝重的苍苟和他手上满面泪痕的小莲,一股不安瞬间涌上心头:“出什么事了?”
小莲手脚并用地扑向她,苍苟关上房门,一言不发地背对着她,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滴答,滴答”他的脚下逐渐积起一小滩血泊,无霜急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城璧他……”
小莲死死按住她,声音嘶哑:“不,不是少爷,是,是羌活,有人要杀锦觅姑娘,羌活替她挡了一剑,眼,眼看着就不行了,那人现在就在外面大开杀戒,少夫人,你不能出去!”
小莲的止不住的眼泪烫得无霜浑身发抖:“那锦觅,锦觅怎么办,她会死的。”
小莲摇头:“太强了,那个人太强了,连苍苟大哥都差点……,少夫人,我求求您了,就当是为了少爷,别去,求您了!”
像被人抽去了骨头,无霜瘫靠在床柱上,耳边响起锦觅的絮语:
“无霜,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喜欢他带我看的皮影戏,喜欢他送我的凤凰灯,喜欢他一刻不离的眼神……,因为太喜欢他,所以连告诉他事实的勇气都没有,就让他这么走了,现在好了,连最后一面都成奢望。”
“我要不是圣医族的圣女该多好啊,哪怕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也有和他一生一世的资格,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我不怪羌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变成这样,她一定比我更难过,我们都别无选择,这明明是我的宿命,却要连累她造下罪孽。”
“如果时间能再多一些,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无霜掩面痛哭:“对不起,对不起锦觅,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我连踏出这个门的勇气都没有,我怕,我怕,和你一样,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对不起……”
无霜缩在床尾,看着天光一点点黯淡下来,眼中的光也跟着熄灭,小莲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替苍苟包扎好伤口后,沉默地坐在一边,不停地搓揉着自己的手背,去取药的她,亲眼看着羌活猛地将锦觅推开,冰冷的刀刃在刺穿她柔软的身体后,毫不留情地拔出,带出的鲜血有一滴溅在了她的手背上,将她钉在原地。如果不是苍苟突然出现,她恐怕已经在一片混乱中丢了小命,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口那道笔直的身影,她以为他对少夫人满怀恶意,故意说出真相,恨不得气死少夫人,可现在也是他守在门口,拼死相护,她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矛盾到这个地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片火光划破了死寂的黑夜,刀剑出鞘的声音随之响起,而后,门被打开,连城璧看着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的无霜,叹了口气,他就不应该相信,她能照顾好自己。
无霜愣愣地看着走向自己的连城璧,生怕这是一场梦,小莲识相地挪开挡在少夫人身前的胳膊,老天爷保佑,少爷总算回来了,下意识地看向门外跪得笔直的身影,那他会怎么样?
无霜看着面容平静仿佛在熟睡的锦觅,跪倒在地,她身后的连城璧双手紧握成拳,圣女死了,无霜怎么办,他替熠王做了这么多,救了这么多人,只是为了换回一个无霜,老天爷就连这简单的交易都不愿意做吗,他不甘心,他不相信,上天对他狠绝至此,连他最后的希望都要夺走。
连城璧上前一把扶起悲痛不已的无霜:“我们走。”
无霜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城璧?”
连城璧紧紧握着她的肩膀,语气急躁:“我们去医谷,去塞外,去哪里都好,一定有人能治好你,无霜,我们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无霜的眼泪流得更凶了,颤抖的手抚上连城璧的脸:“城璧,你别这样,我累了,我真的累了,别再白费力气了……”
连城璧捉住她的手,眼中的哀求和不安刺得无霜的心脏阵阵紧缩:“你怎么能累呢,怎么会累呢,我们明明还有很长的路没有走,乖,听话,我们去找神医,找高人,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无霜看着陷入魔怔的连城璧,如鲠在喉:“好,但我要送锦觅最后一程。”
北苑山庄在一片死寂中迎回了他们的王,连城璧牵着无霜,面无表情地穿过跪满宫仆的庭院,没想到这种时候,熠王还有心情召见他们。
熠王端坐在案前,脸上挂的彩是他从战场上拼了命地赶回的证明,他依旧挺直脊背,却再也没有初见时的神采奕奕,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被抽空了,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坐拥天下的帝王,只是一个痛失所爱的可怜人,想到已经冰凉僵硬的锦觅,无霜将头埋得更低了,她有什么资格在熠王面前悲伤,如果,当时她能勇敢一点,走出那扇门,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她总是这样,不合时宜的自私怯弱,却总在事后妄图用无尽的悔恨与愧疚掩盖丑陋的事实。
“连夫人的病,我很抱歉。”熠王的第一句话,是道歉,连城璧忍不住抬头与他对视,再来之前,他有想象过熠王的反应,是愤怒,悲伤,甚至是责怪与迁怒,但唯独没有想过是歉意,经过这段时间,亲眼见到熠王为百姓能安居乐业殚精竭虑,为边疆的水深火热自责不已,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后,他知道,眼前这位,是真正的王,真正拥有帝王的胸怀,他尊敬他,可也仅仅只是尊敬。
可现在熠王的一句道歉,第一次叫他生出了一种名为愧疚的情绪,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赶到,他恨那个袭击锦觅的刺客,恨护卫的废物,甚至恨锦觅的娇弱,对无霜执意送葬感到无奈,如今竟然生出了愧疚,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不需要多余的感情,无霜已经是一个特例,他不希望还有别的特例,对他来说,这是致命的弱点。
无霜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她膝行至熠王面前:“陛下,对不起,对不起……”
熠王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扶起:“不是任何人的错,我和她终究是有缘无分罢了。”
“锦觅给我留了一封信,我才知道,为了爱我,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可笑我曾经还因为她的退缩而埋怨过她,如果知道她会那么痛,那我宁愿她不爱我,锦觅她,是毒发身亡,如果非要找出害她的凶手,那就是我。”
熠王的话像一道惊雷劈进连城璧心里,他看向泣不成声的无霜,那他呢,他也是凶手吗,不是沈飞云,不是沈璧君,是他一步步把无霜逼上绝路的吗?最开始的那些欺骗并不会让她受伤流血,后来为了不让她那么难过,他已经用了最温和的手段去达到目的,甚至在她换血之后,也只有他拼尽全力地救她,他只是想和无霜一辈子在一起,这也是她的愿望不是吗?
像坚固的水坝突然被凿开一个小口,从未有过的想法在连城璧脑中疯长,囫囵向熠王告退,出了门之后,他沉默地背起身形不稳的无霜,慢慢地向小院走去。
无霜伏在他背上突然问道:“你知道,陛下他,为什么会觉得是自己害死了锦觅吗?”不等连城璧回答,她自顾自地开口,她知道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爱为什么会变成伤害的答案,也许说完这个故事,他就会明白。
连城璧静静地听着,从她口中说出的故事,有着他们的影子。
连城璧不再提离开的事,无霜也故作不知,那些矛盾被他们默契地封存,寸步不离地守着对方谈论日常琐事,仿若感情甚笃的寻常夫妻,在一次又一次的互揭伤疤,弄得彼此都伤痕累累之后,无霜觉得如果将伤口藏起来,即使溃烂发脓,也只是一个人的痛苦,无霜靠在连城璧的肩上,看着庭前的枯叶飘落,原来很多事,只有到最后才能放下。
连城璧将她冰凉的手放进掌心,目光沉沉地落向王宫,就要入冬了啊。
所有人都低估了帝王的深情,无霜怔怔地看着身着大红喜服的熠王,又看向他身后石棺中同样盛装打扮的锦觅,寓意着吉祥如意的大红在烛火的映照下铺满了整个皇陵,几乎将她溺毙,熠王向他们举起酒杯,嘴角带着笑,仿佛喜不自禁的新郎官,她死死盯住他手中的酒,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脑中突然出现一个荒谬又绝望的猜想“陛下……”她想要上前,却被连城璧死死拉住。
熠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向他们举了举杯:“多谢。”
短短两个字像一块巨石,直直砸向无霜,压得她眼前发黑,呼吸困难,多谢?谢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连城璧,只见他面色诚恳地向熠王地行了礼,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无霜用力想要挣开连城璧铁箍一般的大掌,他却揽着她转身,凑近她耳语道:“你惯会替他人着想,就不能成全他们吗?”
无霜停止了挣扎,木然地随连城璧走出皇陵,石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合上。
熠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走到石棺边,目光轻柔地落在锦觅脸上,下一秒,便跃入石棺,躺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娘子莫怕,为夫来陪你了。”
闭眼的瞬间,他似乎听见了锦觅撕心裂肺的呼喊:“鸦鸦!”,嘴角扬起满足的微笑,他就知道,她没有走远,她还在等他,所以他来了,下面又黑又冷,他怎么舍得让她一个人走。
偌大的皇陵上偶有飞鸟掠过,细细的鸣叫被空旷的寂寥拉得无限悲凉,连城璧扶着无霜的肩膀:“不是你的错,别太难过了。”
无霜抬头看向他,双眼通红,声音嘶哑:“你早就知道了是吗?”早就知道熠王决意殉情,却丝毫没有表示,任由他抛下自己的子民,忘记自己的责任,正值壮年却永远沉睡在皇陵之中,他选择做一个女子的如意郎君,却注定成为历史的罪人。
连城璧没有否认,扶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无霜,身为帝王,为百姓,为国家,他做得已经够多了,可身为男人,他只想也只能做这一件事,在成为帝王之前,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同情他,所以成全他,又有什么不对呢?”
无霜拨开他的手,怒气上涌:“你总有歪理,你又不是他,你懂什么!”他总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带过他人的生死,无敬无畏,冷心冷情,却又在她的事情上过于执着,不肯退让半分,
“娘子”连城璧突然底下身子与无霜对视:“我确实不懂。”
“你对他人总是心怀善意,乐于成全,为何独独严于待我,以前的那些人也就罢了,可今天,你为何要恼,你明知他去意已决,我根本拦不住他,你既为他痛惜,为何不替我想想,我和他可是一样的处境呐,说不定还会是一样的下场……”
无霜心慌意乱地捂住他的嘴,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连城璧说的,都是事实,对待别人,她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善意,唯独对他,止不住地挑剔与埋怨,他固有许多错,可扪心自问,若是换了别人,她还会这样吗?答案显而易见,说到底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他们都见过对方最丑陋的一面,相较于他的坦然,她的遮遮掩掩反倒显得矫情。
连城璧看穿了她的窘迫,凑近蹭了蹭她的鼻尖:“恼便恼吧,我喜欢娘子这样,娘子这样是因为我是她最亲最爱的相公啊。”
眼一酸,无霜伸手紧紧抱住他,将汹涌的泪珠埋进他的颈窝,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好也罢,坏也罢,他始终是她的相公,她最爱的人啊。
连城璧轻拍着她的背,目光落在皇陵冰冷的石阶上,他本是不懂的,可就在熠王冲他道谢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什么叫生同衾,死同椁。
袅袅青烟从香炉中升起,小莲动作轻而快地将房门关上,抖落一身风霜后又将手放在暖路上焐热,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小心地掀起床帘:“少夫人,少夫人,醒醒,该起了。”
无霜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
无霜起身的瞬间,小莲眼疾手快地取过早已烤暖的大氅将她整个包住。
无霜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光,坐到镜子前,催促道:“快些替我梳洗,别误了时辰。”
小莲拿起梳子,犹豫了片刻:“灵堂阴冷,少爷说了您不用过去的。”
无霜摇头:“婆婆出殡,我这做媳妇的若是不出现,成何体统。”
小莲不再言语,认真地替她梳洗起来,如今的无垢山庄又何惧再多一条流言缠身。
所谓盛极必衰,无垢山庄刚取代沈家庄不过月余,庄主连城璧便勾结朝廷,迫害通道,惹得江湖人人唾弃,却苦于其庞大的势力及身后的官家,不能大肆讨伐,然而,老天有眼,熠王暴毙,连城璧失了依仗,只能灰溜溜地逃回来,而他的母亲,老谋深算的连夫人也在三日前突发急症去世,接连的打击让无垢山庄乱作一团,被一直等待时机的各方势力趁机拔除了不少势力,如今,谁都知道无垢山庄已经是强弩之末,都等着看连城璧这个武林叛徒的凄惨下场。
无霜摸了摸脸,和手一样冰凉,不用看也知道她有多憔悴,于是对小莲道:“多上点胭脂。”
小莲看着她凹陷的双颊,默默地又涂了几层胭脂,才终于有点血色。
收拾妥当后,小莲扶着无霜出了门,大氅捂得密不透风,她还是止不住地发抖,自从蛊虫上了身,她就十分畏寒,而现在正值冬季,可想而知,有多么难熬,可她不能让连城璧一个人去面对那些狼子野心之人的刁难,即使知道他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她也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只要她还活在这世上一天,都要陪在他身边。
素缟飘飘,凛冽的寒风也吹不灭灵堂上众人心中的怒火,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连城璧这小子还摆着庄主的谱,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打嘴仗他们吃瘪,动手又不占理,原本是想来看看什么叫丧家之犬,没想到自己反倒积了一肚子气。
眼看着原本气定神闲的连城璧突然紧张起来,众人瞬间随着他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夫人身上,在场的都是习武之人,眼光毒辣,一下就看出这连少夫人,脚步虚浮,身形消瘦,想必已缠绵病榻许久。
“连少夫人可要保重身子啊,切莫太过伤心,不然这连老夫人才刚走,你就跟着去尽孝,克父克母又克妻,我们连庄主怕是得落个天煞孤星的凶名哦。”
眼见有机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出一口气,话一出口便收获了一片附和的笑声。
“噗。”一声脆响,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眼睁睁地看着最先开口的那人惊恐地捂着嘴,鲜血从他的指缝不断渗出,连城璧的声音冷得能掉冰碴:“不会说人话的舌头要来做什么。”
众人不自觉地将嘴闭紧,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甚至都没看清连沉璧是怎么出手的,幸好没有逞口舌之快。
无霜扫视了一圈难掩惊恐的众人,朗声道:“来人呐,把他拖出去,动作轻些,母亲爱干净,别让他的血脏了地。”
接着故作嗔怪地对连城璧道:“你也真是的,只割了他连狗都嫌的舌头,剩下这么大一块会动的可怎么处理啊。”
连城璧将她揽在怀中,语气十分无奈:“总不能让他在这儿扰了母亲的清净吧,你要是嫌他还能动,那我就受点累,不动了再扔出去。”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却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蛇蝎心肠,真真是绝配啊,沈家死得一点也不冤,养了这么条毒蛇在身边,能撑这么多年也算是奇迹了,难怪身为一个丫鬟都能把连城璧迷成这样,原来是同类相吸啊,不过看她这副模样,贱命终究是贱命,有命挣,也没命享受。
毫不掩饰的恶意目光不停地在她身上梭巡,无霜默默地挺着了脊背,感受到她掌心粘腻的冷汗,连城璧开始反思,就这么放过他们是不是太过仁慈,可如果让这群东西陪葬,他会更倒胃口。
一批又一批的家仆被遣散下山,暗中观察的人们兴奋不已,无垢山庄确实已经穷途末路了,他们只要找准时机,给连城璧致命一击,不仅能将无垢山庄多年积累下来的财宝秘籍收入囊中,还能在江湖上一举成名,如此好事,又有几人愿意放过,更何况,是他连城璧有错在先,他们不过是主持正义罢了。
庄外暗潮涌动,庄内风平浪静,无霜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梅树,兀自发呆,小莲替她拢了拢腿上的毛毯,又不放心地想要关上窗户:“少夫人,外面寒气太重了,您看了有一会儿了,就让我把窗户关上吧。”
无霜收回目光:“梅花什么时候开啊?”似在问小莲,又似在自言自语。
孩子气的问题让小莲有些想笑:“还早呢,最起码要等下过雪,天气再暖和一点,那时候都快春天了吧……”
“那我就看不到了。”轻轻地一句嘟哝让小莲瞬间红了眼,她猛地背过身去,留下满室的沉寂,骨瘦如柴的无霜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少夫人她,根本就熬不过这个冬天。
无霜看着小莲微微颤抖的双肩,勾起嘴角,真是个傻姑娘,还真不在她面前掉眼泪了,有点怀念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安慰了。
“咯吱”门被打开,是连城璧,小莲低着头从还未来得及关的门钻了出去,连城璧皱了皱眉,关好门径直走向无霜:“毛毛躁躁的,没有半点长进,你怎么就喜欢她呢。”
无霜朝他伸出手:“她还是个孩子,多可爱啊,而且我身边只有她啊。”
连城璧握住她的手,挑了挑眉:“你这是在怪我这两天没有陪你?”
“我哪儿有,谁不知道你忙啊,我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吗!”
连城璧点了点她的嘴唇,笑道:“那为什么翘这么高啊?”
无霜张嘴作势要咬他,却被他趁机扯住脸颊,两人闹作一团。
连城璧枕上无霜的膝盖,揉搓着她怎么也热不起来的手掌:“无霜,我让他们都走了,无垢山庄没有了,连家也没有了。”
无霜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你还有我啊。”
手指划过她的眉眼,连城璧梦呓般地重复:“对,我还有你,有你就够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跃而起,紧紧抱住无霜,恨不得揉进身体里:“我只有你了,无霜,只有你了……”
无霜轻拍着他的背,嘴里哼着不成形的小调,像哄被噩梦惊醒的小孩,都城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大梦,梦醒了,她就又回到了无垢山庄,都城的人和事,再没有被提起,可她真真切切地记得,连城璧也一样,还从中获得了某种启示。
所以他不再执着于虚无缥缈的神医高人,而是带着她回到了无垢山庄,在他和连夫人促膝长谈了一夜之后,连夫人染上急症,原本坚固的势力被轻松击破,无垢山庄开始走向衰落,一切合理而又快速地进行着,把家族和地位的他不仅没有丝毫颓废,还仿若得到神谕,眼中充满光芒。
可是他眼中的光愈盛,无霜的心愈沉,她知道,他的启示来自都城,而这一次,她不能再陪他做梦了。
冬天的第一场雪在一个普通的傍晚悄然而至,细细的小雪扑簌簌地落下,竟然惊醒了无霜,这让一直守着她的连城璧啧啧称奇,能让一向嗜睡的人自己清醒还能那么精神,该是有多喜欢啊。
所以在无霜提出要赏雪时,连城璧没有拒绝,将她从头到脚裹好后,打着伞全副武装地出了门。
连城璧一次又一次地拽回过度兴奋的无霜,不厌其烦地让她的手挽上自己的胳膊,雪下得很大,不一会儿便铺满了空旷的山庄,担心她受寒的连城璧再一次在无霜恳求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就这么喜欢雪吗?”
疯狂点头。
“以后还会有的,冬天不止一场雪。”
无霜一怔,缓缓地摇了摇头,伸手覆上他握伞的手背,像片片雪花掉落的冰冷,冻得他鼻子发酸,将她的手整个包住:“别怕,我在。”
无霜笑了,另一只手捏住伞柄:“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场雪吗?”话音未落,伞便被扔了出去,白茫茫的雪花瞬间落满头,连城璧心急地想要替她戴上氅帽,却被她抬手拦住。
无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眉眼弯弯:“你好啊,老头子,我们居然真的白头偕老了。”
连城璧看着她雪白的头顶,用力将她拥入怀中:“是啊,老婆子,我们真的白头偕老了。”眼泪虽然将雪花融化,但也只留下一片冰凉。
你知道吗,待到风雪落满头,也算人间共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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