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记忆很美,只是短暂犹露水消弭。
在寺庙某处角落里堆砌的民间杜撰经书里,有一本经文上写有这么一句:
常者皆尽,高者亦堕,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他深以为此。
不算高深的道理,为何人们总是看不到呢。
想要的越多,必然失去越多。
童磨又感到无聊,他合上了书页,看向了窗外。
竹木窗外,屋檐上的雨水不停落下,天边灰雾一片,阴雨连绵。
小秋子现在应该很伤心吧。
他突然这么想到。
“真是可怜啊,小秋子......”
他刚才也从教徒那里听闻了秋子父亲病亡的消息,想必不久又要参加一场葬礼。
不知道小秋子明亮的瞳孔里,会不会也染上那宛若众生般痛苦的色彩呢。
说起来,世事当真无常。
就在一年前,本来一切都还似乎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秋子的父亲某日却突然咳血晕倒,之前的几日众人都以为不过是风寒,后来诊断他是得了某种要命的怪病。
道馆不得不暂停,秋子和她的母亲想尽了办法去救治她的父亲,药吃了很多,但不久前,父亲还是被通知他的病情已经回天乏术。
绝望的秋子母亲不知从哪听闻了什么土偏方,一个人在某天下午上山找那传闻可以救命的草药,却不料遇上突发暴雨,后来被人发现摔死在了山崖底。
再然后,就是重病在窗的父亲听闻了这个噩耗,没过几日,也就是今日清晨,也跟着去了。
而秋子,现在她应该在他父亲床前流泪吧。
一想到那清澈的琥珀色眼睛里会蓄满泪水,童磨就也蹙起眉头。
“啊啊,真是可怜呐......现在我就去看看小秋子吧。”
但不会有人看到的是,童磨眼里并没有悲伤,反而隐藏着一点怪异的期待。
——————
白帷铺满屋檐和庭院,黄纸在空气中无力燃烧。
在盛放棺木的祭坛上,被荷花灯和白菊围绕的两具并排朝北的棺木里,是她的父亲和母亲。
他们尸体脸上盖着白布,胸前按习俗放着辟邪的剃刀。
在僧侣的诵经声,还有四周不认识的陌生亲戚陌生父母生前朋友们的哀哭声中,玉乃海秋子手持香柱身着白衣,一步步踏上台阶,最后在台阶上重重地磕下三个头。
眼泪的话,此刻她已经流不出来了。
在父母死后没几日,那些听闻玉乃海道馆主全家只遗留下一未出嫁的独女的“亲朋好友”,一瞬间全都颇为热情地蜂拥而至。
父母尸骨未寒,这群陌生人已经开始天天找她跟她谈婚嫁,谈财产彩礼,谈道场继承。
葬礼接近结束时,大多数人都已散去,可以在大堂看到的是那位玉乃海道馆主的遗孤,肩膀窄窄,身姿依依的独女,正沉默地,挺直脊梁站在她父母地棺木前,身边还有那位颇具名气的,白橡色头发的万世极乐教教主。
在这个荒诞时刻,没有人会去思考玉乃海秋子什么感受,他们只会好奇这位美丽的遗女会选哪一户人家出嫁,她身上带着的玉乃海道场遗产继承又会便宜了哪个人。
齐藤秀洋认为他不同,因为他认为他是发自内心地怜悯美丽而坚强的秋子小姐。
他想,他也要帮助秋子小姐,于是他走了上去。
“秋子桑......对于您父母的事情我也很难过。”
他绷了绷脊背,没注意到自己面色泛起的红晕,也没有看到那位教主像是不经意般斜过来的眼神。
“但是我认为......您现在很需要帮助!您是一个可怜的女子,您的那些亲戚们现在都想从您父亲的道馆里捞到利益,但我有一个办法帮秋子小姐守住道场......”
“而我的父亲大人不仅是京城大名一附属家臣,我也是您父亲道场旭川流真传弟子之一!”
越说越激动的齐藤秀洋没有注意到少女的背部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我认为,我是最有资格向秋子小姐求婚的那一个!如果是我的话,想必您家在座的各位亲戚朋友也会认同......!”
“唔!”
刹那间,齐藤秀洋的下颚处被那拥有着锋利边缘的金色折扇高高挑起,轻微的刺痛感从下颚传来,他的话语被强制咽入了肚里,而他甚至还不幸咬到自己的舌尖。
他痛呼着捂着下巴仓皇倒退一步,一抬头就看到已经把那金色莲花折扇打开,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的童磨。
“你、你......还请万世极乐教教主不要过多干涉秋子小姐的私人事....”
“齐藤君,”
秋子把童磨往后一拉,打断了男人的话,站到了前面。
“我家父家母刚刚身逝,我现在不想过多谈论这些杂事。”
男人面上又浮现欣喜:“没关系!我可以等到......”
“齐藤君是要我重复多少遍,我说过不想再谈了。”
秋子放完这一句,扭身就离开了。
童磨脸上的笑容几乎再秋子转身的一瞬间就消逝得一干二净,他摇晃着金莲扇,面无表情地看着齐藤秀洋:
“你再吵闹个喋喋不休,下次就把你的下巴割开好了。”
——————
童磨看着那个男人面色颓唐地匆匆离去,他才追上秋子。
他一下就抓起了秋子的手,把她由于攥得过紧的一根根苍白而柔软的指头从手心拽了出来。
少女手心被迫张开,肉眼可见的是,那由于其主竭力忍耐愤怒而留下的血印。
“啊...小秋子,可怜的小秋子...”
童磨眼角泛起了不太自然的红晕,他竟然挂着泪把自己的脸凑过去,放到了秋子染血的的手心。
“你......”
秋子面色有点惊诧地看着童磨这有点奇怪的动作,他拿自己的面颊轻蹭着秋子的手心,连自己的脸上沾上了血污都没有在意。
“......算了。”
秋子有点不自然地把手抽了回来。
她垂了垂眼,蹙眉思考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在给她施压。
在江户时代,道场这种场所很多时候是为了帮大名们培育家臣和武士的地方,且女子地位本就低下。
事实很残酷,她身为道场主的女儿,却没有资格继承道场使用权。
甚至连那些所谓的父亲没有血缘的亲传男性弟子,在道场的归属上,都比她这个亲女儿有话语权。
如果她拒绝如众人口中那样,把道场作为嫁妆带着嫁入某人家,那么她父亲的道场,就只能流落到这些不认识的人手里.........尤其是那位,齐藤秀洋,大概率道场会被他夺走。
不行,绝对不能允许父亲的道场就这样被......
她合了合眼,悲伤和怒意交织着化为了笼罩在心底挥之不去的无奈。
如果她后面几天还留在家里,想必会日日被这些觊觎她身上遗产的豺狼虎豹包围吧。
“......童磨,明天开始我去你的寺庙住。”
“没问题哦,小秋子。”
童磨笑眼弯弯,唇边虎牙露了出来,可爱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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