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闹的整个城区附近沸沸扬扬的道场事件有了结果,但这结果却是令几乎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受当地不少人敬仰崇拜的万世极乐教教主,决定以曾经作为玉乃海家”养子“的身份,去继承道场。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教主把那个女人接到了圣教内,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地画面几乎每日可见,且似乎两人间举止也异常亲密——
大部分信徒都表达了不同程度的不解,迷惑,当然这个消息对于某一部分狂热分子来说,是怒不可遏的。
因为万世极乐教那位拥有天上之虹般不可思议瞳孔的天赐之子,童磨大人是所有人的教主大人,是神明听到了他们的哭诉、他们的祈求而赠与他们的通往极乐之道路。
这样一位脱于凡俗的神明,怎么可能对区区一个凡人产生情爱?
这位尊贵的神明从降生那一刻就是属于世间所有生活于苦难的众生的,怎么可以被区区一个女人独占?
他们一定要联合起来,保护好他们的神明不会这妖女玷污、蒙骗。
在种种偏执的臆想之下,信徒们罗列出大量心中自以为的“罪名”,安在了这个名叫玉乃海秋子的女子身上:
第一宗罪,她天生异色眼瞳,与常人不同,是恶魔化身的代表。
第二宗罪,她虽幼时曾被送入圣教进行熏陶,但通过之前她接触过的圣教信徒评价来看,她之前就曾行为不端,屡教不改。
第三宗罪,她曾直接进行过反圣教的行为。
第四宗罪,她是煞星,从她克死自己的父母就能看出。
第五宗罪,她是妖女,是阴间派来蛊惑教主的恶魔。
......
总之,在这部分狂热教众眼里,秋子已经俨然变成了他们心中丑恶狰狞的妖魔。
他们虽迫于对教主大人的敬意仰慕,不会直接表露不满,但眼神中却时不时透露出刻骨的厌恶与怨毒的恨意。
而童磨和秋子这边,生性大咧的秋子豪无察觉,依旧每天没心没肺快乐地吃吃喝喝,而注意到的童磨有刻意隔开了秋子与信徒们见面的机会,也委婉建议过秋子可以多在自己家呆着。
人性污浊的那部分可以有多么漆黑。
他本该十分了解。
秋子本来在无所事事地翻看着童磨房间的经书,结果她的余光突然瞟见了童磨那冰蓝色的指尖。
“啊,童磨,你的指甲怎么那么长了,居然还涂成了蓝色!”
小秋子终于注意到了吗,他的指甲,童磨不自觉地有点愉快地歪了歪头:“嗯?~”
“这真是......”然而秋子的表情又从惊讶转换到了难以言喻:
“真是不卫生!指甲那么长会积灰纳垢吧!”
几息之间,童磨脑后本来翘翘的头发肉眼可见地缓缓耸搭了下来,似乎昭示着其主人突然低落的心情。
“是这样吗。”
真是奇怪呢,为什么,明明那个送给他这种涂抹指甲涂料的女孩子说过女性都会喜欢这个呢?
在这方面意外有些单纯到呆的教主没意识到,送他指甲油的女孩所想表达的是,让他把指甲油赠与秋子,而不是让他给自己涂上。
秋子皱着眉执起了童磨漂亮修长的手,认真左右翻看了一番:
“不过你的清洗也还算干净,但右手指甲涂抹的好像不太均匀,是因为用左手涂的所以没有涂好吗?没关系,下次我来帮你涂吧。”
童磨的发尖尖又奇妙地翘了起来:“好的呀~”
清晨的阳光穿过纸糊窗透了进来,本来除了那些无趣经书就还算空荡的童磨的房间,此刻好像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存在,倏然充盈了起来。
褪去绛紫色的薄薄外皮,再从晶莹的果肉里剔除一两颗偶有的籽,甘甜的汁水沾湿了指尖,而这滋味好像还在通过手指传递到他微热的心口。
童磨正在用自己那双被秋子认可过的“干净”的双手给秋子剥她喜欢的葡萄,已经剥满了半盘,而一旁的秋子低垂着长长的眼帘,竟是在认真地看着往日被她戏称“邪教洗脑经”的极乐教经书。
屋内除了秋子缓慢翻动宣纸的沙沙声外,就是一片安宁。
没有哭嚎悲鸣,没有诉苦挣扎,时光似乎都要禁不住在此为他那小小的私心而停驻。
“若不烧身臂指供养诸佛,非出家修行者。”
秋子清脆明丽的声音缓缓将经文上这一句诵出。
她的眉心间聚集了一道细细的沟壑,平日本就不喜欢读书阅诗的她,有些艰难地用手指从晦涩经文上一个字一个字滑过。
这句话下面还写有一段:药王菩萨燃身供佛神,能燃手指,乃至足一指,供养佛塔,胜以国城、妻子,以及......
大意是,燃身供佛神者可得到功德。
唔,这应该算是教唆自燃了吧,属于典型的邪教仪式了吧。
她又想起那些经常在这里寺庙大堂看到的来拜见的信徒们,他们之中也不乏有许多会带自己的孩童来圣教祈福的父母,也还有很多年轻稚气、不知世事的少年少女。
她忍不住这么跟童磨说道:
“童磨,这里可以改改吗。”
“嗯?” 童磨瞬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如果是小秋子要求的话,可以哦。”
秋子听到童磨这几乎没什么犹豫停顿的回话,不由合上了书页,望向了童磨,她自己不知道的是,她心中那团如柳絮般胀开的欢快已经展现在了她唇边的笑容,以及明亮的眸子里。
她回想起来了在最近这短短几天内,她想过的很多事,关于自己未来如何,关于童磨未来如何。
“童磨,你记得昨天我跟你在祭台那里看到的那个带着女儿的妇人吗。”
“记得呢。”
秋子呼了口气,边斟酌着边款款说出自己的意图:“我记得她跟你说过的愿望,是她的女儿能活下去、健康地长大对吧。”
“她一家是逃荒过来的农民,她的丈夫在半路就去世了,剩下她一位带着自己的女儿,由于贫困,她们总是挨饿受冻,所以她总是担心她的女儿某一天会突然死去......”
“童磨,我知道不少人或许只是把圣教当作宣泄的工具,或者是一种攀比的高端流行,尤其是那些富人。”
“但是在万世极乐教的信徒中,又确实也存在着很多真正生活在苦难里,需要帮助的人们......”
“童磨,如果你同意的话,可不可以把日常部分香火钱以及上贡,分给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们?”
“我可以托人去四处问询,去收集一份名单......”
秋子无法看到的是,此刻小心翼翼、目光灼灼地看着童磨的她,在童磨眼里比淡金色的晨晖更加——
不,比他见过的一切事物都更加耀眼、可爱。
为何小秋子总是如此的......
“啊啊......这真是...”
童磨突然弯下腰,单手捂住面颊,全身颤抖个不停,这着实吓了秋子一跳,她连忙伸手扶到童磨肩膀:
“喂,你没事吧?”
“......”
童磨松开了捂着脸的手,转而抓住了秋子的手,映入秋子眼帘的,就是他满面红晕,笑到露出两颗虎牙的可爱表情。
秋子微微一怔。
唔,奇怪,很奇怪,为什么她会觉得此刻笑得如此莫名其妙的童磨很可爱?
她子察觉到了自己脑瓜里重点的偏移,不自在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如玉的耳廓至面颊部分也窜上了粉红。
童磨用手指勾着秋子的下巴转了回来,他的鼻尖又离近了些,暧昧缱绻的吐息来来往往,大脑开始变得混乱的她清晰地听到童磨这么回答:
“为什么不呢?很不错的想法,小秋子。”
“!”
还没等她顾得上惊喜,童磨就将嘴唇轻柔地贴合了上去。
偌大庙宇里回荡着清晨古钟鸣声。
窗外岩泉无声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以他们为中心,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似乎明媚了起来,此时的每一秒,每一个呼吸都变得悠久。
这次的吻不同于那枚夏夜之吻,这是两人意识都十分清醒之时,小心谨慎、又温柔至极的一个吻。
让人几乎要忍不住沉溺其中。
———————
即使天气更加清凉,但身边一切又全都隐约在迈向一个明亮的地方。
她家的道场虽说挂着童磨的名义,但已经在她的带领下再次正常运营了起来。
于是乎秋子也开始变得忙碌,她最近去童磨寺庙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
虽然童磨会不满地嘟囔着抱怨,但他现在从不会对她的行为进行任何限制。
半拉开窗棂,窗外早桂之香气飘入她的房内。
今日似乎会是一个惠风和畅,碧空如洗的好日子。
“玉乃海大人,我给您送来了茶水。”
上井春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个跟她一般大的少女,是小时候同她一起作为童磨玩伴的四侍童之一。
听说春菜的父母不和睦,要将她嫁给自己根本没有见过的男人,于是春菜只身一人离开了家,寻到了秋子的道馆,并说明自己由于“钦佩秋子大人以一女子之身,掌控整个道场,培育优秀武士的能力,于是想要伴随左右加以学习”时,还着实让她惊讶了一番,毕竟现在似乎有类似觉悟的女子并不多。
再加上虽然小时候好像关系不大和睦,但她也算是秋子为数不多的旧友之一,两人颇有缘份,于是秋子就决定庇护收留她,她也成功自荐成为秋子的贴身侍女。
不过本就粗枝大叶的秋子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侍奉的地方,平日春菜也就是泡个茶,扫扫地什么的。
秋子很快收回了思绪,端起茶水只是轻抿一口,就放到了身边柜子上。
—
“......我已经按照你们的要求把毒药放下,也请你们也按照约定,把健太君放了!”
瘦削的女子面色激动地拽着眼前男人的胳膊,随后被男人甩开。
“那你看着那魔女喝下去了吗。”
“......是的。”
“哈哈哈哈哈”男人抑制不住地大笑了起来:“干得好,干得好。”
他重重地拍上了女子的肩膀,欣慰道:“上井桑今日所作为,助我圣教除掉一蛊惑人心的魔女,是大功一件。”
上井春菜蠕动着嘴唇,犹豫地问:“...那?......”
“不用担心,你的恋人很快就会和你团聚。”
“......好、好的。”女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楼阁之上,只听得刺耳的风晌,须臾之间,天色骤然转阴。
院内桂花在大风里努力支撑着摇曳的、濒临破碎的花瓣。
而此时秋子的视野也霎时虚幻了起来,一股闷痛渐渐染上胸口,不断加深,几息之间,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的摇晃比窗外被狂风吹打的花枝更甚。
啊啊......
怎么回事?
肌肉莫名开始抽搐。
五脏六腑似乎在被什么东西搅动。
痛、好痛......难以忍受的痛!
喉咙不自觉地开始发出破碎的低鸣,但周围没有人能听见。
是那杯茶?
奇怪——
——我要死了吗?
这个想法在剧烈疼痛中无法自控地一闪而过。
眼前的世界倏地陷入昏暗,肮脏的色块和暗圈晕上视网膜,她耳边除了自己心脏抽搐鼓动以及血管的流动声,就是自己喉咙无法抑制的嘶哑哀鸣。
道馆、父母的脸、葬礼、递过来的柿饼、夏夜温柔的弯月、阳光下的柔软......太多乱七八糟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样一闪而过,最后定格在了童磨那揉进彩虹的瞳孔。
不要、不可以
一切美好如泡沫,她还没来得及握住,
她还不甘心。
......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
.......
不行了......
但是——
要留下些什么。
她竟终是凭着这已经感觉不到的四肢,剧烈抽搐的肢体,巍巍颤颤爬到了房间书桌前,提起了毛笔蘸上了墨汁。
她必须要留下些什么...
给童磨。
每一个细胞都在哆嗦,指尖疯狂颤栗,墨汁被苍白的手抖得四处飞溅。
笔尖顿在纸上晕开之时,她蓦然发觉,自己心里想对他说的话实在太多。
她想写下,自从和童磨说好要把万世极乐教收到的大部分香火钱捐给贫困受苦的人们后,前不久她已经找人制作好了那些需要受捐者的名单,就放在书架第二层格子上,她怕童磨一个人找不到。
她惦记着,自己前两天再次制做了孔明灯,本来打算这次听一听长大后童磨的许愿,然后告诉他:“我这次许的愿就是,和你一起吃遍全日本好吃的。”
她还想跟童磨说,明年你就卷公款和我跑路吧,别做什么邪教头头了,听一群人发了十几年牢骚也该听腻了,我们一起去游历四方,行侠仗义,我当保镖赚钱养你啊。
......
但是不行。
赶不上了,
来不及了,
最后闪入脑海的,是那个死寂的夏夜,童磨面对他母亲的尸体。
他紧闭着眼,面无表情,却又佝偻地抓着心口,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的可笑又悲伤的模样......
不要哭,
童磨,不要哭。
毛笔从手里脱落,砸到碧色的砚台上发出清脆的绝响,她就用尽全力把手指蘸墨,想要写下这个简单的愿望。
昏暗的视觉只支撑她写下半个第一字,其余部分就扭曲着散开了,拖拽着这凄惨的墨痕滑落到一边。
纤瘦的身躯安静地倒在了桌上。
竹窗外凉风习习,一瓣嫩小的桂花终是落到这里。
岁月在此刻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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