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天川秘境(三十四)

    在意识陷入最深沉的黑梦前, 洛朝隐约听见熙攘的吵闹声:

    “洛公子这是怎么了?!”这是楚南风的声音。

    “哇——”这是毛豆豆的哭声。

    “师兄……洛公子他……”带了哭腔, 这是应欢欢。

    ……

    “他不会死的。”这声音有些颤抖, 一时辨不出里头有怎样的情绪——

    是笃定的陈述?是执意的承诺?还是害怕再度失去的恐惧?

    同时,洛朝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怀抱,这拥抱称不上温暖, 因为对方连胸口都是冰冷的。

    他不由想:这真是冷啊……宛如冬日流落街头的乞儿在互相取暖,最终一同在寒冷中死去,被覆盖于茫茫大雪下。

    尽管如此,他还是下意识向那人又靠近了些……

    到底是,有人相伴,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在孤寂中被冻到死去。

    ……

    洛朝的意识在这黑梦中起浮沉落, 有时他梦见寒天大雪、孤寂江河;有时又看见雨夜暗沉、烟波浩渺;也有时,他独自立于九天仙殿,望夜空一轮皎洁明月……

    这些梦很乱, 因此他往往分不清梦里的自己究竟有怎样的情绪, 只是,无论在哪个梦里, 他都清晰地感受到一点:好冷。

    那种冷, 穿透衣物, 渗入四肢百骸,最终浸透了灵魂。

    可当他的意识终于从梦中逃脱,微微睁开眼时,竟于半寐的朦胧中看见一片灯火:

    那些光芒或远或近,颜色不一:橙红的、素紫的、青蓝的……五彩纷呈, 可哪怕是最接近雪色的冰蓝,竟也透着股暖意。

    他一时又疑在梦中,可同时也感到不解:

    我的梦,也会这样暖和吗?

    尤其是,离他最近的一团橘红光芒,几乎就靠在脸侧,能感受到光团里传递出的丝丝暖意。

    这点温暖不炽烈,却足够熨帖人心,像是往冰封的血脉里注入一丝暖流,于是,常年冻结的血液,终于开始缓缓流淌。

    他意识尚且混沌,却不由自主伸出手,向那团光摸索去……

    光芒落到手里,他觉得那点温度更近了,可眼前仍然模糊,看不清这光究竟是什么,于是,只好依旧用手去描绘它的形状:

    唔,这确实是一盏灯……油纸灯……而且还是一盏……嗯?兔子灯?

    他顿时懵住了,更加努力去睁开眼睛,好半天,视线终于清晰:

    只见一盏乖巧的小兔子蹲在手心,肚子泛出暖橘的光,兔耳朵温顺下垂,每边耳朵还都扎了个红色蝴蝶结,脖颈上还有串红色的穗子……

    兔子灯小虽小,但很精致,也很好看。

    洛朝则一时哑然:这是哪儿来的灯?无缘无故,谁会送我这个?

    正疑惑着,一声带着喜意的惊呼,将他的注意力从兔子灯上暂时转移走:

    “呀!洛公子你终于醒了!”

    抬头一看,竟是应铃铃,且她手中也捧着一盏橙红的莲花灯,同样怪好看的。

    她脸上的笑意很真诚:

    “您总算醒了,大家都很担心您呢!”

    见洛公子醒虽醒了,却没个反应,倒是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灯盏发愣,应铃铃就笑着解释了一下:

    “这是顾师兄给我们做的!”说着将灯举到洛朝近前,语调中尽是赞美喜爱之意:

    “您看,多漂亮呀!顾师兄真厉害!居然会做这个!”

    洛朝仍旧愣着,听言,且看到这小女孩儿脸上明显的崇拜之色,只轻轻微笑了一下,并点点头:

    “确实……很精巧。”

    应铃铃则继续叽叽喳喳:

    “本来啊,师兄早就答应要给我们一人扎一盏……只是前些日子啊,太忙了。”

    “大家还以为师兄已经忘了这件小事呢,不想他竟一直记得!”

    “还好欢欢先前提议要来泡温泉,师兄这才放了我们一天假……唔,我看师兄自己也早该歇一歇了,他每天都太辛苦了!”

    “可他竟趁着这休息的空闲里,把大家预定的灯盏都做好了!”

    “嘻嘻,洛公子,这只可爱的小兔子,是你的哦!”

    洛朝听言,再度低头看向那只乖巧的兔子灯,还戳了戳它的兔耳朵,心中默默道:

    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这个?

    这真是……

    不料应铃铃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哎呀,我忘了,您刚刚醒来,肯定在找顾师兄吧!”

    “其实,他之前一直守在您身畔呢……只是现在……”说到这里,应欢欢竟面色微红,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师兄正给欢欢他们梳头发呢!”

    “唔,楚师兄说得对,我们这些弟子太娇气了……多大了,连个发髻都不会挽……”

    事实上,先前泡温泉时,男弟子们忙着打水仗,而女弟子们都在另一处池水里泡着,转过半个山头就能到。

    又因为大家修为都还低,不到高阶修士不染尘埃的境界,还连日奔波、灰尘满面的,所以早就有梳洗一番的想法了。

    恰好在温泉里,应欢欢她们便散了头发,舒舒服服洗漱了一番,不想,散开容易扎起来难,尤其是,女弟子的发式本就繁复些。

    本来呢,是楚南风这只操劳的母鸡在给小鸡仔们梳头:

    他一手握住梳子,一手揪住冉柳柳的头发,试图梳开那些打结的地方。

    奈何他手劲儿大,下手又没个轻重,扯头发扯得冉柳柳痛到龇牙,只能哭唧唧:

    “师兄你到底会不会梳啊!”

    楚南风便一边梳着,一边没好气回道:

    “我说你们啊,一个个娇生惯养的,多大了梳个头都不会!”

    “这便是平日杂务料理都靠侍从的下场!”

    “如今有人替你们梳就不错了,还敢嫌弃这嫌弃那的!”

    “有这个功夫对人发脾气,早去哪儿偷懒了?”

    “你师兄我平日束冠理发,可都是自己亲自动手!”

    “修个仙而已,怎地还把自己当公主王子了?”

    冉柳柳被这么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心有委屈,但也嘟着嘴不敢吱声了:毕竟这事儿还是她们自己理亏。

    不想,楚南风来来回回捣鼓了半天,不小心扯下的头发都厚厚一把了,最后竟梳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盘蛇头”,许多道头发堆在脑袋上,却压根不成发式。

    冉柳柳往随身小镜子上一照,差点被自己丑哭了:“这是个什么头?我可怎么出去见人?还不如散着呢!”

    楚南风见了,也有点尴尬,瞥眼瞧见被自己扯下的一把头发,更是有点心虚:

    “咳咳,你师兄呢,是个孝孙,在凡世又没娶妻,所以呢,也就以前替自家老祖母梳过一两次头……”

    冉柳柳顿时愣眼了:“您老祖母?可您来云麓都多少年了?”

    楚南风听言再咳一声,面上却不由显出点失落哀伤,叹口气道:

    “我都十几年没见过我祖母了……我老娘老爹前五年倒是来云麓给我送过一回衣服。”

    见冉柳柳依旧瞪着乌溜溜的眼,又吱唔道:

    “咳咳,太久了……这不是……手生了么……”

    “许再梳几次就好了?”

    冉柳柳这下是真想哭:

    “合着您拿我的头发练手呢?”

    她真心觉得自己太惨了,再梳几次,只怕头皮都要被扯没了。

    楚南风只好尬笑。

    而应欢欢她们本来排队等着,这下竟不由自主捂住自己的头皮,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

    确实不如散着!至少保住了那些不该掉的头发!

    而顾归尘本一直在昏迷的洛朝身侧守着,本没注意到这件事,见局面忽而尴尬下去,只好轻轻摇头,默不作声上前,示意尴尬微笑的楚南风把梳子递给他,道:

    “我来吧。”

    楚南风一懵,说话都有点不利索:“您……您……会这个?”

    顾归尘拿过梳子,垂眸看见那些沾满发丝的梳齿,也不知想起些什么,声音稍稍低沉:

    “机缘巧合,学过一些。”

    应欢欢她们就更惊讶了,纷纷觉得不敢置信:

    唔,毕竟,剑修的形象在修真界所有人心中,一直都是高傲且不染尘埃的……

    竟会梳发挽髻这种俗务吗?

    比起向来爱操心杂务的楚师兄,顾师兄居然也会梳头发,后者可让人惊奇多了!

    不想,顾归尘的手法竟比楚南风熟练得多,不一会儿,一个简单的双螺髻就挽好了,并且冉柳柳没再多掉头发。

    一众人看得惊叹不已,活泼的应欢欢更是表示:“我想梳个流云髻!”

    于是其他女弟子也围上前,七嘴八舌开始表示,自己想要个什么发式。

    顾归尘被众人围着,微有些不自在的羞窘,只是面上没表示出来,他说:

    “我也只会几种简单的样式罢了。”

    应欢欢她们连忙表示这不要紧,师兄你怎么方便怎么来。

    于是一群小鸡仔围着顾归尘等待梳头,人群中央持着梳子的人,思绪却飘去了过往:

    其实这些挽发的手法,都是阿烟教自己的。

    只因阿鸾从小是个娇养的孩子,后来随他们一起流落在外,许久也没有学会自己梳头。

    阿烟口头上要嫌弃她,但实际上,每次阿鸾笨手笨脚自己试着挽发时,阿烟还是要忍不住上前帮忙。

    所以,阿鸾学了许多年,到底也没有学会自己挽发。

    只有一点,阿烟是个夜猫子,可阿鸾本体为青鸾,羽族作息向来规律,喜欢日出而起、日落而栖。

    每到冬天,阿烟必然是要赖床的,窝在暖和的被子里不肯动身,可阿鸾往往早就醒了,且散着一头乱发等阿烟来替她梳。

    阿烟自然不肯起,阿鸾只好去闹她,等闹到要掀被子,这时候,两个孩子离吵架也只差一线了。

    为了让两个孩子少置气,顾归尘只好自己也学点挽发的手法,在阿烟不肯起的冬日,先替阿鸾把头发简单梳上。

    至于到了中午,阿鸾是否还要闹着刚睡醒的阿烟,再梳一个更繁复好看的头,那又是两个孩子自己的事了。

    ……

    彼时那两个孩子围着自己,他多年不觉孤寂,如今,一群有着相似笑容的孩子同样围着自己,他竟仍旧觉得心头有几分清冷。

    顾归尘有时候觉得,应家姐妹很像那两个孩子,尤其是铃铃安静懂事,而欢欢更活泼爱闹,一静一动,就如阿烟阿鸾。

    而且这对孩子,感情也同样深厚,哪怕有时吵了小架,也是隔半日就重新和好,继续要好得像一个人。

    他时而会用一种追忆的目光看向这对姐妹,但越看,就越觉出不同:

    欢欢和铃铃……笑时也好、玩闹时也好、吵架时也好……那脸上的神情都是无忧无虑的,她们到底还没有接受过人世的许多磨砺,行事带着纯然的天真。

    而阿烟和阿鸾……她们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在漂泊流浪,每过完一天欢乐团圆的日子,都会觉得失落,她们会害怕:

    这是我们相聚的最后一天。

    那种不安被掩埋在心底的最深处,本不易察觉,但顾归尘看人看事向来仔细,何况,对这两个孩子,他有十成不止的用心。

    因此,那种笑容之下的隐忧,他是早早发觉了的。

    所以,归根结底,这几个孩子是不同的。

    谁也不是他的阿烟和阿鸾。

    这样想着,他梳发的动作竟慢下来,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另一处:

    那里,刚刚醒过来的洛朝,正靠在一棵树下,抬头望着半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又也许,什么都没在想。

    他手里握着那盏暖橘色的兔子灯,橘黄的灯火些许映亮其侧颜,可许是因为他的表情过于冷淡平静,所以,灯火纵使给他打上暖色,也终究没能冲淡那份骨底透出的清冷疏离……

    顾归尘收回目光,垂眸继续梳着手中的发,心里却想着:

    如果偏要说谁更像,还是他……最像我的阿烟。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说本章揭示这段剧情的主题的,但结果没能写到那个剧情点……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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