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是自古以来两国恢复和平的一种谈判。
各有掣肘 , 互相权衡, 最终各退一步, 制定双方都可以接受的条约,并相互遵守。
四国在二十年前曾和平了十年,那是四国统帅围坐在淮海之滨和谈的结果, 他们经历了太久的战争, 四败俱伤, 损失惨重, 需要一点时间来恢复元气,休养生息。
于是就有了四国史书上最著名的“十年之约”,也称“淮海之约”。
也就是这修养生息的十年, 缔造了四国最繁荣的岁月。
东朝的楼, 西疆的酒,北洲的雪海,南国的歌喉。四国各自繁荣,诗人百姓往来其间, 商贸络绎不绝, 几乎是这片大陆上不曾出现过的盛景。
然而十年之后, 一朝铁蹄踏破。
所谓开疆拓土, 所谓千秋功业。
不知百姓流离,不知浮尸万里。
帝王,将才,朝朝代代, 青史留名。
转眼,又战了二十年。
如今,和谈又摆在了他们的眼前。
当晚,延武拖着病躯,召集西流、楚爵和连荆入房商谈,房内的烛火燃了一夜,直到天色泛白他们才拖着使命般沉重的步伐离开,他们离开之时延武立即写了封信,快马加鞭送往西疆皇宫传给西炎。
西流回来的时候路过无疆房间,天色熹微,他心里有些微感怀,就那么驻足站了一会儿,正欲离开,却意外的听到里面有响动,突然传来短促急切的“啊”的一声。
“小白花!”
西流陡然听到无疆呼喊,顾不了其他一下子推门而入,无疆穿着件单薄的贴身衣衫坐在床上,窗外熹微的晨光打进来,可以看到她正大口喘息,胸前剧烈地起伏着。
他站在门边,看到她许是做了一个噩梦,放下心来的同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一时间不知是该近还是该退。
无疆缓过神来,偏头见到门口站着一人,身量颀长,身姿挺拔,虽逆着光看不清脸,但也知道是谁。
她沉默着扯过床边的衣服穿起来。
西流别过眼睛,过了一会儿,室内亮起烛光,听到她说了声“进来。”
西流关上身后的门,见她一身衣衫齐整,红绳束发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啜着。
“小白花,做噩梦了吗?”
“嗯。”她低低地答了一声。
“后夜噩梦可是福兆,小白花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接下来会有大福运呢。”西流一边开心地说着,一边就势做在无疆身边,摆出一副要给她算命测运的样子。
他声如玉石,低沉,醇厚,这种兴冲冲欢乐的语气一下子驱散了梦里阴霾,莫名的让人安心。
无疆放下茶杯,轻声道:“记不得了,尽是些没头没尾的片段。”
没头没尾的刀光剑影,支离破碎的呐喊奔逃,也许是因为被延武咬了一口失血过多,导致身体有些虚弱疲惫,夜晚寒气入侵,难免做几个噩梦。
只是……只是这几晚噩梦的最后都会出现狼群,连接着她消失的记忆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一匹匹苍原狼眼睛闪烁着绿光,一步步朝她靠近。
也许在它们眼里,这样一个瘦骨如柴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只要一个爪子就能要了她的命,于是群狼把她团团围住,只走出一只看起来体量稍小的白狼来,它浑身雪白只有眉间一道棕毛状如闪电,它看着她,像看着一个已经死去的小东西,眼神倨傲,它慢慢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张开巨口亮着獠牙猛地朝她扑来。
她真的很累了,她真的有点不想反抗了,从人贩子处逃出来,腰间被烫得发烂,手心手指被那人咬得稀烂,而且好久没吃东西了,她真的没有力气,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为什么……
那么难……
为什么想要活着就那么难……
白狼纵身扑来,她似再也站立不住,如同放弃希望一般,身体僵直地往后跌去。
月光惨淡,林木萧瑟,世道艰难,全狼围伺,利爪当前,一生景象似乎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就在她后背即将触地之时,她猛地睁大眼睛,眼前白光一闪,鲜血喷涌而出。
利爪陷入她的肩膀,白狼把她压在地上,一人一狼,一趴一躺,一时间没了声响。
过了一会儿,那双黑色的眼睛忽然动了动,然后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突然猛地一下,那白狼被推开侧翻在地,从下面钻出一个浑身鲜血的小人来。
那小人慢慢地站起身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把刀,躺在身侧的白狼,从脖颈到腹部,被开膛破肚。
她艰难地站着,血红着眼睛,肩膀锁骨处被撕裂了衣服,爪痕入骨。
是啊。
那么难。
那么难,也还是想要活下去啊!!!
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杀,围在旁边的群狼再也按耐不住,他们彻底被激怒,仰天长啸露出獠牙,十二匹苍原狼全都一跃而起,朝她扑来,她必死无疑。
算了,至少这辈子已经为自己尽力了,已经在尽力活下去了。
她握着刀抵在胸前,群狼将至,死亡来临,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最终,死亡并没有来临。
她睁着眼睛,看到十二支利箭破空而来,一下子准确地射穿群狼的咽喉,苍原狼张着血盆大口从空中快速坠落。
坠落之后,身后露出一片开阔道路来。
道路的那边,站着一个少年,玄衣搭箭,看不清眉眼。
他伸出手,说:跟我回家吧。
在倒下之前,她点了头……
这样的梦境一脸重复了三天,终是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这到底是梦境还是记忆呢,她没有跟西流说。
西流见她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中,一把抓过她的手,眉梢一挑,道:“其实我不光会解梦,我还会看手相算命呢。”
他展开无疆纤长的手,这双手白皙细腻,掌中纹理清晰。
然而西流一边看一边口中啧啧称赞:“嗯,不错不错,非常好。”
无疆一面觉得他在那里故弄玄虚逗她开心,一面又忍不住好奇道:“哪里好?”
西流指着她食指下方沿着“金星丘”,环绕拇指的那根线,道:“你看,这是生命纹,虽然这根线的长短并不代表寿命的长短,而是代表生命力的强弱,但是小白话你看你这条纹,又长,又深,又红润,说明小白花你生命力强,对疾病的抵抗力强,很不容易生病,以后可以长命百岁呢!”
无疆疑惑地看着自己所谓的“生命纹”。
紧接着西流又指着无疆手掌底部往上升的纹,道:“这是命运纹,哇,小白花你这辈子可是要干一番大事业呢!”
正当无疆想着自己这辈子能干什么大事的时候,西流又已经跳到了另外两条线,道:“这条是情感线,这条是婚嫁线,小白花你情感淡泊,又不主动,但是婚嫁线却是好得很,它说你以后婚姻长久,美满幸福,可见必定遇着个好……”
“人”字还没出口,无疆就一把把手抽了回来,“胡扯。”
这人,刚刚还挺正经,分析得有头有眼,没一会儿功夫就立马不像样了,不过被他这一闹,无疆就把噩梦什么的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看了一眼天色,恐怕还不到卯时,他今天怎么起这么早,不由得问道:“这一大早起来有事?”
西流嘴角还残留着些许笑意,似乎还在回味她刚才那一瞬间的有趣反应,他给自己给倒了杯水,道:“不是一大早起来,是还没去睡。”
无疆想起昨日延武叫他和楚爵连荆入房商谈:“谈了一晚上?”
“嗯。”
什么事需要谈一晚上?无疆虽有些好奇,却也没开口问。她虽身在军营之中,与长风将士一起训练生活,但终究是一个外人,她不用像真正的长风军一样去冲锋陷阵出生入死,也不会参与他们的密谋商谈,她能在这里,也无非是因为西流而已。
不过她虽没问,西流却主动跟她说了此次和谈一事。
他们归还宛州,苏冕退出北洲,四国退回各自领土之内,半年之内不再开战。
“半年?”无疆想了想,好像有点短,“这不一眨眼就过去了,为什么不谈他个十年?”
西流真是被她的一派天真给气笑,只得跟她慢慢解释道:“苏冕如今年富力强,东朝兵力强盛,又与南国联姻,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你让他在这春秋鼎盛之际停战十年,放弃他的雄图霸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所谓和谈,就是摆出双方都能接受的条件,半年,在我们看来已是他的极限。”
无疆听完,似乎有些不解,问道:“如今我方占据宛州,而东朝还未攻下北洲,如果半年之后又要开战,那何不趁此时机直捣南国,先断东朝一臂,何苦要去跟他和谈?”
“战争并不是一件这么容易的事情。”西流挑了下有些变暗的烛火,但烛火再亮,终究亮不过天外慢慢升起的朝阳。
“西疆虽然此次攻下宛州,但这只是边防一角,相当于只捅了南国一个小窟窿,路还远着呢。如果这么轻易就拿下南国,这天下也早就没有四国,只剩三国了,几百年间的征伐,也不过就实现了版图上的大小变化而已。退一万步讲,就算攻下南国,对西疆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好事。西疆不如其他国家那般妻妾成群,子嗣繁多,人口在四国之中是最少的,虽然西疆民风强悍,将士骁勇善战,但要打下一个国家,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跟打江山比起来更难的是守江山,西南两国浩大国土,没有足够的兵力守护,到时候东朝来袭,就会顾此失彼,也许最终又会被夺了回去。”
无疆点头,战争之事她想的太简单了。
“再者,西疆和北洲联手,签订两国盟约,本就是要在对方有难之时出手相救,若此时弃北洲于不顾,背信弃义,小武办不到,西疆也办不到。”
无疆想,这个世界真奇怪,她越接触越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是没有什么永恒的敌人的,当年苍澜山一战西疆雪原埋葬北洲三万军魂,雪祭军祭雪尸骨无存,对北洲来说这是多大的仇恨,而他们同样用一方不过十几方的毒气沼泽让最受西疆子民爱戴敬仰的萧荆将军病死床榻,一生驰骋战魂难圆,这对西疆来说又是怎样的耻辱和血仇,这本该是两个永远刀剑相向的国家,可一旦危机来临,他们却能立刻握手言和,剑指东南,并且将对彼此的信义背到肩上。
西流没看出她的疑惑,接着说道:“虽然此次我方看似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宛州,但是沈副将军丧命,小武重伤,从鬼门关走了一趟至今还卧病在床,我军实则元气大伤。”
无疆听罢此言,忍不住打断他:“一个江湖杀手榜上排行第七的杀手竟然能暗杀副将,连主将都险些丧命,这还打什么仗,各国赶紧花重金聘请江湖杀手,去刺杀主将副将乃至国王,还能省下战场之上的百万英魂铁蹄之下无辜百姓,我们去聘请排行榜第一的火凤。”
西流听到无疆此番言论,忍不住抬手扶额而笑:“江湖杀手其实一般是不参战的,他们虽要名,但也要命,刺杀主将帝王都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没必要为了钱为了名去丢了命,而且江湖杀手有时并不是孑然一身,他们可能有家人有儿女,为了生计才来搏命,如果你为了赢得战争去聘请一个江湖杀手去刺杀东朝主将,而这个江湖杀手正好是东朝人,他可能不会去,还有可能会泄密,所以各国首领会培养自己的杀手,区别于江湖杀手的家养杀手,也就是死侍,这些人从小被挑选出来培养在身边,他们无亲无故,绝对效忠,主上一个命令,便是赴汤蹈火,只身奔赴。不只是东朝,西疆南国北洲都有自己的杀手潜伏在各国,伺机而动,有些时候他们能左右一场战争甚至一个国家的命运,只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姓名。”
无疆道:“那修罗?”
“修罗也许是觉得凭借自己一身易容功夫能完成这个任务,也许是为钱也许是为名,也许有其他的苦衷,只有他自己知道,而那边竟然会派一个江湖杀手,也是出乎我们意料。至于你说的火凤,据说此人为人倨傲,不想接的单子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接,不是钱的问题。”
无疆听完低下头,想着,这世界真复杂啊。
然后她又想起一件事,“那这次和谈派谁去?”
西流道:“我。”
“你?”
“嗯,小武现在还很虚弱,主将重伤绝不能让对方知道,他不能去,赵拓将军要守西疆,连荆楚爵将军要帮小武分担军务,整顿上下,重新调配原先沈将军旗下的军队,目前看来只有我好像还比较空,而且我还挺想见一见苏冕的。”
苏冕,这个名字无疆也是在耳边听了无数遍,都说他文才武治,野心勃勃。
少年英才,毁誉参半。
这个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修罗到底是他派来的,还是南国?
她忽然也想见见他,半年的西疆安定之约,她也想帮沈将军去瞧瞧。
她抬头,恳切地问道——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错了!!!还没见面!!!
但是如果下章再不见面,我就把作者的脑袋割下来给你们当凳子做!!!
然后我好像因为昨晚没写出来,把节奏打乱了,感觉以后早上九点来不及更新了,感觉都要到晚上啦,等我定一个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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