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小王子》

    昏暗的室外被临时加了几盏灯。

    这灯光照亮了整个走廊,却并未让人觉得刺眼。

    走廊的尽头,开着一扇门。

    往里看,能看到室内所有的物品。

    室内的摆设不多,甚至称得上空旷。

    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会议用的书写板,在书写板的前方放了一个崭新的单桌,课桌上放了几支可擦写的油性笔和空白的练习本。而在桌子不远,还整齐地摆了两行三列造型相同、只是更矮一些的桌椅。

    课桌的侧面是用特殊材料制作的落地窗,从外向里看会模糊内部的结构。但反过来,却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景。

    原本这窗户是常年被棕黑的窗帘遮蔽的,只是这间客室被征用成临时教室的现在,窗帘都被人为地卷起,明媚的阳光霎时填满了室内。

    ——这就是我申请的临时教室。

    “诶~没想到完成度挺高。”跟在我身后的太宰率先打量完这间教室,用轻飘飘的语气做出评价。

    “倒是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啧,所以说——在非常时期搞这种不明所以的‘补课’就算了,为什么我还要和这只青花鱼一起?!”

    后一步进来的中原中也压着帽子,似乎以此抑制心里的烦躁感,“别说和他呆四十分钟,就连十分钟我都要受不了了!”

    “这句话应该由我说才对。”太宰面不改色地嘲讽回去,“只是和蛞蝓呆在一个房间,我都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拉低了八、不,十成!”

    “太宰!你找打吗?!”

    “啊~中也果然是个只会用武力逞能的小矮人。”

    “你这家伙——”

    “太宰先生!中原先生!”

    被两人夹在中间的中岛敦伸出手做出投降的姿势,试图阻止他们在教室立刻打起来,“在这里学习是首领的意思,开课第一天就打起来,闹到首领那里不太好吧……而且,正是因为在非常时期,我们才应该更加冷静。”

    “嗤,冷静?就是在这里上课吗?”

    中原中也这么说着,却是选了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有这个时间,不如多阻止一下外面的混战。”

    “战争可不会这么轻易停止。”

    太宰凉凉地刺了他一句,伸手把和中原中也相反位置的桌子挪得离他更远,这才坐下,“不过以中也的脑子,应该是想不到这一层了~”

    我看到因为这句话,中原中也手下的桌面凹陷了一小块。

    ……明天让森先生换个更结实的吧。

    “总、总之!”中岛敦连忙坐在他们中间,以自己隔开了这两个人,“老师也来了,还是先上课吧!”

    阿敦自认解决不了这两人,便向我投来求助的视线。

    “嗯。”

    我秒接过对话,让阿敦不由松了口气,“既然来了,就不要那么多抱怨,直接上课吧——这是你们首领认可的课程,想来也拥有某种必要性。”

    因为我的参与,太宰秒变乖巧地看向我。

    而中原中也见他这样不由咋舌,忍耐住脾气,以十分随意的姿态坐定。

    “今天要学的是《荷塘月色》。”

    我将准备好的书发给了他们,还特意买了翻译版。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

    一时间,室内就剩下我的朗读声。

    这种片刻的随和,倒真让我有种回到华国教书的错觉。

    “……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读完后,我缓了几秒,方便让他们将我的朗读和课本对上号。

    “那么,先提一个简单的问题吧。”

    估算他们看完这几小节,我清了清嗓子。

    “这段散文,抒发了作者怎样的感情?”

    我扫了眼台下的三人,作为教师的恶趣味,我优先点了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中原中也。

    “中原先生,请回答。”

    “——什么‘什么感情’?”中原中也盯着手里的书,就差没盯出花来,“这难道不是单纯写荷花和月亮的吗?写风景还能有什么特别的感情?”

    我因许久没有听到这种发言,而露出微笑。

    “哈哈哈——所以蛞蝓就是蛞蝓,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知道。”

    “哈?!说得像你知道一样!”

    “我当然知道啊~这不是很简单吗?”太宰用戏谑的目光无声地嘲讽了他一番,这才将目光转向我,“虽然表面上写的是荷与月,但实际上是‘借景抒情’。以荷喻己,以月喻心,大概是想以荷塘的夜色,比喻自己心情由平静到不平静的转折吧。”

    毕竟也是有一定基础的,他能回答正确也是意料之中。

    于是在他向我确认时,我点头表示肯定。

    “还有这种理解的?”中原中也颇为不解地念叨了几句,“这种心情直接写出来不就好了,还非要弄这些弯弯绕绕的……”

    这么说着,他却是提笔在课本上写了几句。

    我偷偷看了看,不由挑眉。

    ——他这是在做笔记。

    “桐老师,我说对了是不是该有奖励~?”

    才将目光收回来,太宰便一脸兴奋地向我讨要奖励。

    “奖励?”我转了转视线,保持了微笑,“奖励得给最优秀的学生。”

    “诶?难道我不是吗?”

    在他这么问的时候,我点了阿敦的名字,“既然你们都说了答案,那敦君,你的回答又是什么呢?”

    “啊,是!”

    阿敦下意识像真正的学生那样站起来。

    “就如太宰先生说的那样,这段散文是在‘借景抒情’。”他有些紧张,边回答还边观察我的表情,确认没有错误,才继续说下去。

    “但除了借助荷塘描写作者本人从平静到不平静的转变,还以月色朦胧比喻作者内心淡淡的迷茫。”

    “再结合之后的蝉声、蛙声这些群居生物的快乐,反衬作者此刻独处的幽情。”

    “整篇下来,应该是表达作者渴望超脱现实世界,对宁静、美好的精神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阿敦说完,场面有瞬间的安静。

    这让他有些不安地卷起手指,安静地重新坐下,甚至竖起了课本,挡在自己面前。

    “嗯,敦君说的很棒。”我无声地笑了笑,这才正经了表情赞扬他,“按照你们的回答,敦君比太宰说得要更加完整——所以,若是有奖励,也该是敦君的。”

    “不,奖励什么的……”

    “以此鼓励而已。”

    没等阿敦推辞,我便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彩纸包装的硬糖,放在了阿敦的面前。

    “诶~”没有得到想要的奖励,太宰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他瞥了眼中岛敦,嘴边的微笑让中岛敦一个机灵,“没想到敦君还有这种天赋啊。”

    “其实……”中岛敦想说他早就在我这里学过阅读理解的技巧了。

    但不等他解释,中原中也便帮他怼了回去,“中岛,你这不是很厉害吗?”

    “哈!相比起中岛,太宰你也不过如此!”

    “那也比中也你一个也回答不上来要好。”

    “好了好了,课堂不是给你们吵架用的。”我见这两人又要开始,连忙呵止,“刚刚那只是正篇的一部分,还有其他段落需要学习。”

    我正式开始了今天的授课。

    四十分钟后。

    “课后作业就是我发给你们的练习册。”

    虽然今天学的是华国的散文,但我不准备让他们都学华国的作品。

    比如我准备的课后作业,其中就有一半是日本文坛还存留的佳作。

    我亲手将作业分发下去,并特别提醒他们,“明天虽然没课,但作业得准时上交……不合格的会有惩罚哦。”

    “哈?为什么还有这种东西?!”

    “这是森先生批准了的。”

    我淡定地用森鸥外的口谕堵住中原中也的意见。

    “——啧!麻烦。”中原中也嘀咕了两句,还是将作业随手拿走,“首领到底怎么想的啊!”

    阿敦倒是十分顺从地收下了作业,至于太宰……他至少没把作业直接扔了。

    我居然觉得有些欣慰。

    要知道在华国,太宰总能用各种理由迟交和不交作业,而且还能把其他老师说得哑口无言。

    ——但在我面前都是无用功!

    第二天,阿敦和中原先生的作业十分顺利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虽然太宰的作业延迟了一会,而且还是他手下的人送来的,但至少没放我鸽子。

    我翻开检查。

    阿敦的作业不必说,一如既往的优秀。

    令我有些意外的是中原先生的作业,居然也完成得不错。

    虽然还有几处明显的错误理解,但能看出是用心在审题的。

    明明上课的时候还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结果课后居然这么认真对待的吗?

    我给中原中也贴上了“口嫌体正直”的标签。

    然后——就轮到了太宰的作业。

    “……呼。”

    我看了两行,就“砰”地合上了练习册。

    我走出自己在港黑的临时住所,随便叫住了不远处的黑衣人。

    “那个,麻烦一下。”

    “是,小姐您有何吩咐?”

    似乎是森鸥外和手下的人说了什么,这些人对我还算恭敬。

    “知道太宰在哪吗?”我露出和善的微笑,“我有事要找他。”

    “太宰大人吗?”他迟疑了一瞬,随即开口,“大人有吩咐,如果您找他,便让我等带路——这边请。”

    我不清楚他迟疑的理由,但既然他要带路,我还是跟着去了。

    走过几段长廊,他停下了脚步。

    “走过这个拐角,再穿过正对面的门,便能见到太宰大人了。”

    我向他道谢,他保持了沉默。

    顺着黑衣人的提示,我走向尽头的走廊,并推开了门。

    咔嚓。

    开门的瞬间,我听到了金属敲击在一起的声音,心跳异常了一瞬。

    砰!砰!砰——

    在我走出房门的下一刻,枪声响起。

    是太宰开的枪。

    他连开了三枪,子弹弹出的响声炸在我的耳边。

    我的位置,正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表情。

    脸色如常,神色淡漠。

    好似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和他一样的人,而是其它的、不值得他注意的某种东西。

    那三枪,就是太宰对着他脚下的人开的。

    我一时顿在了原地,听到了他说出的话。

    “背叛者还敢求饶?死掉明明是最大的乐事啊。”

    他注视着脚下的人,却又像通过这个人看着别的什么,神色如深渊朦胧,将人溺毙。

    以他的耳力,早就能听到我来的脚步,却刻意选择了我能看见的瞬间,解决了这个男人。又好似什么也没做一样抬头,侧过脸看向了我。

    “是桐老师呀。”

    现在的他毫无疑问有些“异常”,而他也没有再掩盖这份异常。

    “唔……老师应该不喜欢看这些吧?”

    他勾起的笑意有些渗人,微微敛起的双眸掩盖住了眼中化不去的阴霾,“谁让他轻易得到了我无法得到的东西呢……我一时没控制住。”

    我不需要思考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同时我也明白,他所说的不过是多种理由中的一个——即便是最主观的那个。

    “老师是为了作业来的吧?”

    他轻易忽视掉不知名男人的尸体,转而朝我走来。

    “我——”

    他伸手,似乎想触碰我。

    “别碰我!”我本能地讨厌,下意识皱眉,在他凑过来的时候后退,“有血。”

    他身上溅了血,虽然都融进了纯黑的衣衫里一时难以分辨,但我是亲眼看到那些血是如何浸透它们的。

    “啊。”

    他的表情毫无波动,在见到我抗拒的动作后,也只是轻声笑了笑。

    “……嗯,也是呢。”

    太宰随手拆解了手中的枪,毫不在意地丢到了死掉的男人身边。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虚掩住了双眼,徒留嘴边的微笑依旧。用我看了多年小说的经验来形容,现在的太宰有种“黑暗且中二”的忧郁气质。

    “我明明知道,老师很讨厌这种事的。”

    见他这样,我忍不住怼了一句,“你又知道什么了?”

    “一个连阅读理解都没有阿敦擅长的人,又知道我什么了?”

    我可不管周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的黑衣人,在确认了他不会用刚杀了人的手碰我后,我站直了腰板。

    “你知不知道人体身上有多少细菌?”

    “……诶?”

    “数以百万计。”

    我板着脸,神情严肃地和他科普。

    看着太宰因为我的话缓缓放下了手,露出那张愣住的脸,我却并没有停止说教,“虽然正常人的血液中没有细菌的存在,但没准就有潜在病毒。”

    “更不提它们经过空气接触,再溅射在你身上——你知道你现在,和多少细菌病毒共生吗?”

    “呃……”他脸上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而刚才!”我没管他的纠结,径自提高了音量,“你居然想把这些细菌传给我!”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

    他有些迟钝地反驳。

    但我会相信他的鬼话吗?!

    “你有。”我扬起手中的练习册,忍住了糊在他脸上的冲动,“阿敦告诉我了,你的作业是骗他帮你代写的吧?!”

    “——我就知道。”

    “面对老师,敦君一点也不会撒谎。”他终于顺利地接过了这句话,在做出嫌弃表情的同时,也将刚才的所有异常一并掩盖。

    “明明说好了不告诉老师的,看来‘训练’还是不够。”

    “哪里需要阿敦打小报告,分明是你连抄作业都懒得抄!”

    我将他的作业卷起,轻轻拍在掌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字迹和阿敦的字迹是什么样吗?你当我白教你半年的?嗯?”

    “仅半年就记住了吗?”他的音调一变,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桐老师能记住所有学生的字迹?”

    “怎么可能。”我反驳道,“明明是你的字迹比较特别。”

    毕竟我那么多学生,也就两个日本的。

    “那,桐姐姐。”

    太宰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听得见的音量道,“你又为什么这么执着呢?明明你知道的吧,港黑的危险性,以及……我做过什么。”

    即便如此,还随他踏入了港黑的地盘,甚至提出授课。

    执着地教他体验生活的美好,执着地引导他远离岔路,又执着地不肯将他扔在歧途——这难道不是徒劳无功吗?

    因为他早就在黑暗中扎根。

    我花了好几秒,才想到他指的是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

    我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了他,抬眸与他对视。

    坦荡,且坚定。

    “太宰,我说过。”

    “在你成为我学生的那一刻,不管你未来如何,我都会对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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