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班会结束，周震南招呼着庄向北和姚琛上天台查看名次。
上了天台，庄向北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额发被风吹开，露出眼角未消的红。他漫不经心地抬头去看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周震南从信箱中拿出三个信封，把他们的递过去，拆开了自己的，眼睛睁大了些许。
“多少？”姚琛问，“第一么？”
“……不是。”周震南看了他一眼，视线定在状态有些懒散的小太子身上，抿了抿嘴角，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姚琛一看他这反应就知道名次如何了，也转过头去看好像还没接受到信号的小孩儿。
庄向北不想看镜头。面前乌压压一片人盯着他，灯光有点刺眼，几个摄像机都想捕捉到他们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不关心自己的名次，节目组前几天就有跟他和周震南暗示过结果，他们都早有预感。而且既然有了双王剧本和戏剧冲突，俩人竞争了大半赛程，粉丝又确实拼杀得激烈，总该掉换次位置。
他就是不开心，昨晚他写了好久的信，不说篇幅多少，但凡是和他交情不错的他都写了。写的时候他想着那些可以留下的和将要离开的，耳边又响起了《白日梦蓝》的旋律和歌词。轻声哼到“社会是伤害的比赛”，他牵起嘴角，冷冷笑了一声。
姚琛扯扯他的衣角，他回过神来，对上导演的眼神后不着痕迹地错开，一挑眉，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
“真的假的？”
“学员周震南，祝贺你成功进入总决赛。你在第三赛段的最终排名为，”流程得已继续，周震南念到这儿一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续道，“第二名。”
“第二名……”姚琛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去看小太子，“你呢，小北？”
周震南朝他笑着拍了拍信封，“你打开你的看看？”
“你们对我也太有信心了吧。”庄向北摸了摸鼻尖，没怎么扭捏，直接就打开了信封，没一点愿意配合做节目效果的模样，姚琛和周震南见状感觉无奈又好笑。
“学员庄向北，祝贺你成功进入总决赛。你在第三赛段的最终排名为第一名。”庄向北念完，把卡朝着镜头展示了一下，就把它重新对折收好，和两个竹马碰了碰拳。
“可以啊，庄老师。”周震南紧紧抱住他，眼睛弯成了一弯新月，心说这才是庄向北，俩人既是心意相通的竹马和soulmate，也是即使站在竞争的舞台上能战得酣畅淋漓的对手。“真的把我从第一名干下来了。”
“让你上次乱立flag。”庄向北跟着他开玩笑。
“那能叫flag吗？分明就是美好的愿景！”周震南翻了个白眼，“感谢庄老师帮我圆梦哈。”
庄向北被他逗得笑个不停，和他抱着收紧了一下胳膊才松开，转去抱姚琛。
“这才是我们的小豹子啊，够凶够漂亮。”姚琛抱住他，眉眼弧度温柔。
揭露了第一名花落谁家，周震南接着打开信封里其他人给他写的信，两个竹马各一封。姚琛那字跟狗爬似的，看得他第一眼就笑得抖了一下。小太子那手漂亮得人人称道的字写满了两页，他大概扫了一眼，不想在镜头前展露出来，决定好好揣着回去慢慢看，便细心地将两人的信都收好了，打开了下一封。
是赵政豪写的。他看了两行就觉得憋不住眼泪，让姚琛帮他念完了，自己红着眼睛抹了两把眼泪。
轮到庄向北，他抽出了几封信，林林总总看起来还挺多。他大概看了看，除了周震南和姚琛，还有焉栩嘉何洛洛夏之光任豪肖凯中等人写的，都不长，就是纸张一多集在一起就显得颇为壮观。
“人缘那么好的吗？”周震南嘴上是那么说，心底却没有多意外。“我就说刚刚拿信封的时候怎么有一封摸起来那么厚实。”
庄向北笑了笑，把周震南和姚琛的信往后排，翻看了一下其他人写的，眼眶发酸。对着镜头简单念了两份，他小心地把所有信都给收好。
最后只剩下姚琛没有公布自己的排名，他试图用微笑来缓解紧张，但在庄向北替他说出名次时还是没绷住情绪，低头流下了眼泪。
努力真的没有白费。兴许这次他真的可以等到属于他的未来。
庄向北抱住他，手抚上他的后背，什么都没说，姚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渐渐平复了呼吸。
回到大厅，所有人重新坐好，节目组在屏幕上开始放映来自学员家人的视频信。
庄向北在看见是来自家人时嘴角弧度一僵，缓缓抱住腿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眼球反射出屏幕画面，眼里没有情绪。
“怎么了？”任豪回头时注意到他，关心道。
“豪哥，你知道你会来的家人是谁么？”他的声音小小的，姚琛和周震南闻言望过去，小太子的眉梢往下稍稍一压后眼神显出几分疏离来。
“我爸我妈吧。”任豪笑了一声，放软了声音。“你呢？”
“我不知道。”他有些迷茫地偏过头，“他们工作很忙。”
任豪摸了摸他的头发，默默叹了口气。虽说俩人关系不错，可说到底他并不清楚对方家庭关系究竟如何，不好做多评价，只能尽自己所能给小孩儿一点安慰。
庄向北盯着屏幕，看到了周震南的父母和弟弟，姚琛的母亲。俩人许久未回家，这时候看到自己的亲人难免激起思乡之情，周震南眼眶一湿开始掉眼泪，姚琛哭红了眼角鼻尖，被庄向北搂住肩膀拍了拍。
父母会来么？他不知道。印象里他们都很忙，很少会陪在自己身边。听爷爷奶奶说，他刚出生那几年正好处在他们各自事业的上升期，抽不出时间便只好让老一辈帮忙带带孩子。
儿时他在军区大院里长大，同辈的堂哥或是发小都比自己年长不少，没什么同龄玩伴。三岁起他被送去练舞学琴，除去在学校里的照常学习外，回了家里还要被爷爷带着练字，玩乐时间不多。后来……后来他们事业稳定，把他接回去住了，专门聘请了一个保姆照顾他，可那个别墅一般也只有他和保姆两个人住。父亲严厉没把自己当小孩儿看过，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对他总有点疏离，他不懂的事他们不说他就始终理解不了，只能保持沉默。再长大一点，他负气带着一腔孤勇离开北京去了首尔，回国后别墅还是那个冷冰冰的房子，父母早已定居四合院。几年的异国生活让时间磨得没了戾气，他在和父母关系缓和后也多少知晓了家人对自己未曾说出口的爱，可他站在雾前，即便知道他们就站在前面，还是难以避免的心生胆怯，不敢伸出手。
“庄向北的家人”六个大字出现在屏幕上，不少人拉长声音“哦——”了一声，眼神齐刷刷瞄向面无表情的小太子。
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们听多了关于对方或真或假的传闻，多少都对他的背景心生好奇，私底下还有人就“什么样的家庭会培养出小魔王”这个问题讨论过。眼下那层纱要被揭开，他们都难免有点兴奋。
“Hello.”屏幕上出现了一张漂亮女人的脸，黑发红唇，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一笑便露出了嘴边的两个小梨涡。“北北，最近好吗？”
“哇！”不少人惊呼出声，庄向北顿时被一片“你姐姐好漂亮”的赞叹包围，坐在他左右两边的姚琛和周震南则露出了看透一切的微笑。
“有没有想妈妈？”北羽举着摄像机笑，镜头一转，别墅里的豪华装修一闪而过，她把站在旁边的男人也拍了进去，“爸爸也来打个招呼。”
男人看上去三十出头，五官深邃眉目俊朗，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见镜头拍过来了才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
“爸爸妈妈看上去都好年轻啊。”苏有朋笑道，郭富城点点头接了一句“郎才女貌”。
“阿姨太漂亮了！”方才以为那是姐姐的几个人愣了几秒，重新笑开，“叔叔也好帅。”
看来小太子长得那么漂亮不是没有原因的，基因太优越了，还都集结了父母身上所有好看的地方，五官兼具两性的美感。
任世豪和肖凯中认识那个女人，北羽，很出名的服装设计师和品牌创始人，在国内时尚圈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不为过。没想到居然是小太子的母亲？对视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惊异。
北羽走了几步来到客厅，把摄像机在桌子上摆好，和庄云谏一左一右坐在两个老人身边。老爷子神色严肃脊背挺得笔直，老太太慈眉善目，对着镜头笑了笑。
“爷爷奶奶？”庄向北看到老人也来了，眉梢一挑。
“小北。”老爷子开口了，表情稍微缓和了些，目光露出几分慈爱。“节目我们每个星期都在看，你表现得很好，这十几年的努力没有白费，非常优秀。”
庄向北把手肘抵在膝盖上，眉眼缓和了些许，表情看上去没了先前有点不近人情的感觉。
老爷子一生从军，对自己和儿孙的要求都极为严苛，很少这样直白的去夸奖一个人。庄向北想起小时候他因为练字练不好被爷爷打了手心，委屈得一天没跟人说话，结果第二天就被板着一张脸的老人塞了两颗糖。
过去那么久了啊，他想。他还记得老人粗糙的掌心纹路，牵着手时会有些硌人，不过真的非常温暖。
“小北一直很优秀啊，是你要求太高。”老太太捂着嘴笑，庄向北听到的时候笑了一声，小声接了一句“哪儿比得上您啊”。
“我有学生在追节目，课间听到她们夸你感觉特别骄傲，我还没跟他们说这是我小孙子呢。”她可听不见小孙子的吐槽，在屏幕那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快到决赛了，我们都相信你能取得个好成绩。”
庄向北点点头，轻微地做出了回应。视线转移到父母身上，他在内心犹豫要不要对此做出期待。
“加油啊，妈妈等你回家。”北羽对着镜头眨眨眼，他心下明了这是关于几个月前他们“结束后再来家里吃饭”的约定，看了一眼姚琛和周震南后眯起眼睛笑了笑。
然后呢？快要结束了吧？他转回来时敛去笑意，盯着那个沉默的男人，抿抿嘴咬紧牙关，下颚线绷得很紧。你不说点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能记住，家人无可替代。而我们就在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和港湾。”几秒后庄云谏开了口，嗓音低沉，咬字咬得清晰肯定。“你是我们的骄傲。”
“——我们爱你。”
喉结微动，庄向北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硬生生憋红了眼眶和鼻尖。他不敢眨眼，可眼泪还是一滴接一滴顺着脸颊滚落。
十几年了，他终于等到了那声他从未说出口的告白。
他在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奶奶，是不是爸爸妈妈不喜欢自己才不陪在自己身边。老人沉默了两秒，摸了摸他的头。
不是的，她说，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只是他们太忙了，没有时间来照顾你。而且……两个小仔还没做好当父母的准备呢，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他们之间蒙着一层雾，即便对方就站在对面近在咫尺，他们也因为害怕期待落空而始终不敢伸出手去。他们都清楚对方对自己的爱，可总是怀着难以言喻的情歌执拗着说不出口，非要等到双方都趋于成熟时才敢直面。
庄向北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不会用幼稚的方式去反抗或者伤害，便不再对双亲设防竖刺儿。母亲已经小心翼翼走进他，父亲却依旧未曾做出表示。
他们都沉默着看着对方，等对方先说出口、去打破那层冰。
这一等，就是两代人无声的战争，最终在时间的磨合下渐渐落下帷幕。
平常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庄向北知道这是庄云谏做出的让步和妥协。做父亲的终究还是认同了儿子的选择和坚持，并且用他自己的方式表示了一种姿态强硬的支持，告诉这个圈子，庄向北是庄家的孩子，他倚靠的是整个庄家——那是区别于西城娱乐的更大的世界。
他们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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