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仙姑

    姚迟的长相与穿着太过显眼, 时不时整出点不起眼的小动作骚扰邻座的人。

    肖澜央定力甚好, 分给他的眼神不多,顶上天了勾勾他的手指给出些回应。

    反倒是教室里偶尔有学生上课神游,眼珠子不自觉地被吸引着朝那边觑。

    台上的讲师都给气笑了“看看看, 你老师在这里啊,不坐那儿,看我, 都看我”

    这堂专业课的老师讲话风趣,讲课像在做脱口秀, 时不时整出临场发挥逗乐学生。

    他扬手指着中间前排一处“这位同学, 你带人来捧场我没意见, 不要让你家小朋友跟老师抢存在感啊。”

    台下哄笑声一片, 注意力又让他给抓走了。

    肖澜央手指间夹着一支笔,食指关节抵在鼻尖,右手虚遮着口鼻, 没挡住嘴边荡漾起的浅笑。

    连着两节大课下来,一上午的时间转眼就没了。

    趁着其他人离座的空档, 肖澜央坐着没起身,仰在椅子上放空偷闲,浑身散发着轻松惬意的气息。

    讲师收拾好课件,夹着书本从讲台上走下来。

    “那谁, 你李老师让中午去找他一趟。”他停在连排桌中间的过道, 指星笔轻轻敲在学生的发旋上。

    肖澜央收起懒筋, 正襟危坐“好, 谢谢老师。”

    话传到了,临走前,教师留下句调侃“把你朋友的脸遮好,谁再看,记得找他收养眼钱。”

    让一句话取笑打趣的耳朵微微发热,这时候如果现出羞赧,更像坐实了某种事情。

    “嗯,藏好了。”肖澜央选择背道而驰,配合讲师无心的玩笑,拥过同桌的肩膀,摁着后脑勺让那张脸埋进自己的肩窝。

    教室里剩下伶仃几个人,留下的都是不着急走的,中午没什么事。

    甚至还有人手揣进兜里,摸出来瓜子磕。

    肖澜央拎着背包带站起身,在同桌脸上掐了一把吗,带着未消散干净的讪笑说“这么招眼,可怎么办呢。”

    姚迟还是一脸无所事事的表情,捂住脸颊处的那只手,凉意沁人的指尖挠进手心里。

    他嘟哝一句,声音太小,肖澜央没听清。

    注意力全然被掌心里轻飘飘的痒意给勾走了,不经意间瞥到那两瓣薄唇微嗫,却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

    姚迟随即站起身,与肖澜央一道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留在教室里的其他几名学生就抬起头,抻着脖子往外探望。

    两三个坐起一起的人窃声交谈“是微博上那个”

    披发的女生捶着胸口道“对啊,校内论坛发的贴我还回复过,几百块的租金你敢信我现在心里头那个悔啊”

    原本是打算吃过午饭就去图书馆的,计划赶不上变化。

    京川大附近有间茶楼,生意不温不火,消费水准偏高,大学里的年轻人有钱花也不好这一口。

    肖澜央时常从茶楼外头路过,作为客人光顾还是头一遭。

    茶楼内淡雅清静,客人大多文雅派,坐在一桌的人谈话都是压低了声的。

    李择遇提着茶壶往茶碗里添水“我摸不清你们学生的口味,你将就吃一顿。”他打眼往肖澜央身旁瞧去,“这孩子不是咱校的学生吧”

    肖澜央接过两只茶杯,言语模糊“是我室友,他今天闲着没事干,就跟我来学校了。”

    李择遇道“挺好的,可算见你有个关系亲近的朋友了。”咽下清茶,呼出一口浊气,他又感慨,“昨天还跟你师母在担你的心,以往回回见你都是让压力摁着没了学生样,现在就好,瞧着不累人。”

    肖澜央失笑,半晌没回音。

    身边人敛眸侧目,揣抱着的手垂到桌下,扣住了他的五根手指。

    席间,李择遇向肖澜央引荐了个人,说是跟事务所工作的朋友问来的律师。

    那人一进门,肖澜央就怔了。

    李择遇在气氛中读到什么“你俩认识”

    来的人西装履革,举手投足间精英范十足。

    “和肖先生有过两次接触。”他拉开太师椅委身落座,随手将公文包放到一旁,“我今天有空,能多坐会儿。”

    正是将三桥大厦交到肖澜央手里的那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男人。

    和找上门来的房客不同,这人见到姚迟没表露出半点儿惧意,根本不拿正眼瞧他,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啧。”姚迟与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不悦地别开视线。

    双方似乎有什么过节。

    那人直截了当挑明来意“事情我基本了解了,也知道你雇佣了明台的一家律师所,我来是为了尽早彻底根除麻烦。”

    他稍作停顿,手指在红木桌面敲了两下,“当然不是抢功,我和你在律师所的朋友私下接洽过,我们将进行合作,直到”

    话说到这里,忽然就掐灭了。

    姚迟仰面,嗤之以鼻“麻烦。”

    青年跟他杠上了“按规矩走流程办事,是在省麻烦,希望你能多学着点儿。”

    姚迟冻着脸,冷笑道“规矩也是你们立下的,到处立规矩,最后作茧自缚,自找不痛快。”

    李教授的两条小臂端放在桌上,身体向前倾了倾“你们两个也是认识的搞了半天儿,在场就我一个外人啊”

    “汤要趁热喝。”肖澜央打了一碗汤放到姚迟面前,转过头对青年男子说,“祝你和我发小合作愉快,现在,先吃饭吧。”

    对方又说“还有件事,你是怎么惹上灵台山道士的,能跟我说说吗”他问的是肖澜央,说话时,眼睛却在看姚迟。

    方才被安抚好的姚迟,缓缓抬头,双目眯合,躁动的凶光在眼底流淌。

    场面一时半会儿是收不住了。

    肖澜央唯恐繁难缠身,站起身说“李老师,您一会儿还有课吧我们先走”

    李择遇一个钻研生物学的教授,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对什么道士和神鬼之说也是不感兴趣的,更是不愿因为这种事掺和进小辈的纷争中。

    带着自己的学生一起溜之大吉。

    从茶楼里出来,肖澜央怀歉意道“我室友脾气大,蛮横爱惹事,让您见笑。”

    李择遇大手一挥“不打紧,年轻人有活力,精神头还能传染给你几分,好事。”

    他扭头,多看了肖澜央几眼,点了点自己的脖子,“刚没问你,怎么绑着绷带呢”

    春风带着些许暖意,正午的艳阳照得人身体发热,老先生的外套搭在臂弯上。

    肖澜央却拢紧衣裳,牵扯起嘴角,不免尴尬道“嗯闹着玩不小心伤到的。”

    李择遇“玩归玩,闹会闹,咱们学的是什么身体哪些部位脆弱,你自己也该清楚。”

    有一茬没一茬的闲扯中走到大学校门前。

    一老一少说话时都是低着头看脚尖前的路,忽然,几道影子就闯进视野之中,彩绘的地砖颜色深了几块。

    肖澜央与李择遇几乎是同一时间抬头的,挡在人行道中央的不速之客,李校长不识得,肖澜央是认识的,前天刚见过面。

    不过瞧那些人眼睛盯着肖澜央,再联想到近日生出的是非,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李择遇“干什么来的来找你的”

    肖澜央神情漠然,只在老教授向自己看来时抿出点儿笑意,等他视线转移开后,又冷下了。

    井思杰等人谄笑着又靠近两步“央央啊,你舅舅和几个姨有灾,你得帮帮我们。”

    这群人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神经兮兮的。

    肖澜央“谁让你们来的”

    井思杰说“何仙姑说你能救我们,让我们上你家里头住住就行。”

    何仙姑不嫌人笑话,还编起聊斋来了。

    肖澜央讥笑一声,奚弄道“那天晚上,还没住够吗是新换的锁,你们撬不开了”

    井佩佩让家里人往前头推了一把,她妈妈在后头说“佩佩要来京川上学,得有个住的地方,你不是在京川有房子嘛,做哥哥的要帮忙衬着点儿吧。”

    她那天没在现场,不信邪,还盘算从六亲无靠、孤立寡与的肖澜央身上讨占便宜。

    “你们,一个个的,还要不要脸”

    老教授是个文化人,斯文了大半辈子,硬是被他们给气得撕破脸,怒声大骂“沾上你们这种畜生,倒了八辈子血霉恬不知耻的东西”

    井家的几个男人连忙把井佩佩的母亲往后拽。

    肖井两家里多是不占理就爱动粗的野蛮人,老先生身子骨硬朗也经不起他们折腾。

    更怕他激动过头,给气出什么病来。

    肖澜央劝着他歇气,不着痕迹地挪到正前方挡着,将他与那群人隔开。

    他双手搭在李教授的肩膀上,安抚地缓拍,拗着上半身冲背后的那些人说“我家小,塞不下你们,有空跑来找不自在,不如留在明台好好呆着,等着收起诉状。”

    井佩佩一双眼睛都哭红了,她当然知道肖澜央和家里的亲戚不亲近。

    可都已经闹到人命的地步了,怎么能坐视不管呢她可是亲眼看到小舅舅横死街头,连个全尸都没有。

    她揪着衣角,撞起了点儿胆子,咬着一口银牙质问道“难道你要看着我们一家人去死吗你有没有心啊”

    肖澜央“我不看着你活,也不看着你死,你统共见过我几面我没吃过你们一粒米,识不清你们的脸,叫不出姓名,于我来说你们只是一群陌生的匪徒。”

    每出一个字,井佩佩的脸色就多苍白一分,话都被堵死了,说到这个份上,连狡赖的余地也没有。

    肖澜央还有后话“难不成死了人,还得我一个举目无亲一穷二白的学生帮忙出钱火葬问问你们自己,办过这样的好事吗”

    字字珠玑,温声细语的捅刀子,扎别人,也扎自己。

    旧年往事,仍然是记忆如新。

    虽然那时的他小,脑子里还尽是些天马行空的童话本,忽然,就让现实给打疼了脸。

    那么多人闯入他的家里,拆了搬,拿着走。

    等到再大了点儿,他才知道,人死了还要办葬礼。

    哪里来的葬礼呢就连父母的尸体也没有人领回来。

    恰好这时候出来活动的校内学生多,行人放慢步伐,个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干脆停下来观望。

    李择遇算是学校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一会儿,就从大学里头赶出来好多人。

    以为是他让无赖给缠上了,特地前来支援,其中院士与教授占比例较大。

    老教授托着同事的手,声泪俱下地控诉“这是我学生啊,从小受那些个老痞子的欺辱。”他腾出一只手,把肖澜央拽到自己身旁,“父母没了,两家的大人,合起伙来糟践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孩,扒着他喝血吃肉。”

    李择遇“我学生出息,马上混出名堂了,他们来学校闹,还要抢,还要夺”

    让人说到无地自容的份上,要点脸的人都该退缩了。

    那两家人倒好,叫嚣起来。

    井家人觉得自己有理“你妈是个没人要丢路边儿的赔钱货,让咱老人捡回去养大,嫁个穷酸教书匠,连个彩礼都捞不到,当年我们就是去拿回她该还的恩情”

    井思杰“要是没我们家,你还能被生出来是不是个白眼狼”

    他们的话无意间重伤到肖家人,那边立刻不愿意了。

    这次来的肖家人里头有两个大的老爷子,真要算起来,肖澜央该喊声爷爷。

    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把自己的脸面看的比什么都重。

    当着那么多人,说他家穷。

    那就是在骂他,扫他的面子。

    肖老头锵锵有力地回击“我家四子长得俊着呢,有钱家的姑娘不缺。是你们缺德,养出不知羞的女娃勾引我四儿子,坏我们家的好姻缘”

    势要争回一口气,一声比一声大,隔着车道都能听到他的叫唤“还让狐媚子撺掇着他跟我较劲儿和生养父母反目成仇。”

    肖澜央这方人都是学校里头的在职员,这刚开学一堆的事要他们做,忙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看斗角。

    校方站出个领导,气势不弱“要吵回家里边吵,别在这里丢人。”

    人都有护短的天性,即便主角是个眼生的学生,那也是他们学校的人,更何况还搭着一个声望不菲的副校长。

    学校警务处都被惊动了,几个协警手里拎着警棍,背着手站在绿化带的坛边。

    待机状态,随时启动。

    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泼皮岂是能被区区警棍吓退的就算让抽到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怎么讹钱。

    两家人扯着嗓子嚎“家里事你们学校掺和什么”

    光嚎叫不够,还要动手。

    伺机在旁的协警刚动了下脚,眼前一花,就见冲上来的那名井家人让一姿容奢丽的少年一手扣住了脸。

    他一脸嫌恶,手腕微微转动,吨位不轻的中年人就跟个风筝一样,被甩飞了出去。

    没人看清他是打哪里蹿出来的。

    肖澜央看着前方那人高挑挺直的背影怔神,下意识地轻轻喊了声“姚迟。”

    “嗯”男生微微侧身,偏过头望过去。

    回应的那一声是从鼻子里哼出的,无精打采的模样,叫人难以相信刚才那一举出自他手。

    他从衣袖里掏出半卷纱布,在手上蹭了两下。

    在场的人打眼望向数米外,井家的那人摔得不轻,半天没能爬起来。

    就是让车给撞了,都不至于能飞出这么远。

    见肖澜央喊他没什么事,姚迟转了回去。

    定眼一瞧,促狭的眸子往上挑起。

    “又是你们啊。”搞了半天,先前根本没看清,就先把人给抛出去了。

    目中无人的姿态,放到现在来看,已经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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