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大漠玉笛吹,一去三生渐忘谁。
日月同辉出乱世,光明圣火盼东归。
惶惶大漠,望之无垠,日里的热浪滔天,夜中的冰冷刺骨,没有人能全不畏惧它,也没有人能逃脱它狰狞的爪牙。
每日都有人会死在这里,他们尚且温热的躯体会被啄食,被啃噬,残碎的骨架被肆意丢弃,待滚烫的沙浪逐渐冰寒,呼啸的狂风会送给他们一首凄美的挽歌。
人们怕它,惧它,恨它,厌它,却又不得不承认,它是极美的。
当夕日徐徐,晚霞悠悠,灿金色的光照着金黄的沙砾,归来的阵阵驼铃摇曳出动听的旋律,慢慢地,就能听到畅快的交谈,间或隐约的笑语。
这是只有到达目的地前才会有的声音。
陆云歇屈腿坐在还有些烫的沙堆上,白嫩的手臂抱住膝盖,顺势遮住了大半个小脸,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那里。
她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眸,异色的双瞳就是在明教也并不多见。
几缕调皮的黑色发丝从白色兜帽旁滑下,落在她稚嫩的小肩膀上。
她突然弯了弯唇角,波斯猫般的眼睛里也带些笑意。
寻来的卡卢比定定看了眼她注视的方向,远远地能看到归来的骆驼被牵引着卸了货物,乖顺地排成整齐的一排。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的身侧,低头看她。
就见她身子猛地一抖,仰起小脸见是他才漾开一个软软的笑。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卡卢比摸了摸她因为抬头脱落的兜帽下的黑色卷发,有些无奈地问道。
这里离往生涧不远,但也绝不近。
陆云歇眨了眨水润润的眼睛,撒娇地蹭了蹭师父的大手,乖顺地就像一只觅食吃的小猫。
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痒意,卡卢比垂下眼帘,只觉就连心里都忍不住颤了颤。
他从不是个善于表达善意的人,或者说,多年的暗杀与鲜血,身处黑暗之中的人,怎么还会有心软这样无用的感情。
但对着这个徒儿,他就是止不住的心软。
陆云歇不是他最小的弟子,也不是最优秀的那个,但却是最让他挂心的了。
明教弟子大多是从外捡回来的,陆云歇也不例外,那时她方才三岁,瘦瘦小小的就连身上脏破的布料都撑不起来。
她遮着大半张脸,掩在一众同样装束的孩子中,在路过往生涧时,他随意地投去一眼,却正对上她的眼睛,一双异眸。
这并不常见,但在明教,也不是没有。
所以他全没放于心上,转眼就抛在了脑后。
后来再见时,便是在圣殿,她换上了干净的衣物,白嫩的小脸看着玉雪可爱。
教主唤他来本就是叫他收徒,他也没理由推却,暗杀此道本就不适合女子,一来女子天生便不及男子力大,二来女子总也禁不住感情用事。
就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最后的最后偏偏就点了她,这个一眼看去就与暗杀之术格格不入的女童。
谁也未曾料到,这女童的天赋能好到那般地步。
凡是教过她的,她总能做到最好,就连原本他担心的刑讯,她也能顺利完成。
可她却从未开口说过任何话,所有人包括他和教主都只以为是这女童初至此地方才这般,但眼看着已然过了岁余,这下就是他也止不住开始怀疑。
这种怀疑在之后一点点地加深,他开始暗中观察女童的动向。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教中尚且年幼不懂事的弟子们会合起伙来欺负她,或是偷偷端走她的饭食,或是明目张胆地将她推倒在地。
但她就像傻子一样,没有丁点反应。
不,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食物被克扣了,也不知道她倒在地上是因为旁人故意为之。
那次他隐没身形跟着她一路去了她的住处,看她偷偷摸出小镜子。
他亲眼看到镜子里倒映出的她略微干裂的唇张了张,吐出两个含糊的字:“师—父—”
“师—父—”
“师—父—”
只有两个字,简单至极的词,她却念出了好多种结果,或是只有一个调对了,更多的却是组合成含混不清的旁的什么。
他靠在门外,听着这一声声的师父,脑海却浮现出往生涧的时候,每次他说话,她总是盯着他的下半张脸。
却原来是因为听不到吗?
听不到那些人凄厉绝望的惨叫,听不到旁人背地里的窃窃私语。
看来他们都猜错了,她根本就不是哑女。
卡卢比听着里面的小人传来熟睡小猫一样的呼噜声,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他想,罢了,就是养着她又能怎样。
这一养就养了整整三年,她开始会笑,会撒娇,会含糊地冲他喊师父,会对怀有善意接近的人软软地笑。
被牵着往回走的陆云歇歪了歪头,看着明显走神的师父,偷偷地弯了弯眼睛。
原来师父也是会走神的呀,先前她看师兄说话就走神了。
没办法,师兄说话太快了,没看一会儿她就头晕。
“咦—?”云歇猛地一停,发出一声单纯好奇的声音。
卡卢比方回过神,就见小家伙蹲下拿起了什么东西。
云歇倒不是好奇,只是这坏东西方才咯疼她了,她总得拿它出出气呀。
哼,她才不是没有脾气的小猫咪呢。
可云歇才拿起它,就见它猛地发出一阵亮光,她心里一慌,忙甩手准备将它丢出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云歇只记得师父一把抱住了她,她抬头就见师父说:“别怕,等我……”
等我……什么?
陆云歇看着师父说话,却没读懂他最后说了什么。
太快了呀,师父……
明教发生了这般大事,纯阳宫今日亦不太平,只因纯阳宫丢了件宝贝。
这话是纯阳弟子私下的埋怨话,但他们既能说出这话,便是因着实在不喜那人。
说是“宝贝”倒不是胡话,在观主与师父师叔眼里,可不就是宝贝吗?
他在纯阳长至六岁,却未拜入谁门下,他们也不曾亲见过他人,可六年前吕祖亲临却是真真发生的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在说,那是吕祖定下的弟子,未来的纯阳第七子。
莫要说这些弟子们,就是李忘生也不确定师父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将一个病弱稚子丢到纯阳,却要他们莫要过多干涉。
他思来想去,到底无法彻底抛开不管,只能在山间寻一住处,时时顾着。
这孩子是从尚在襁褓时他从师父手中接过,当日晚上就发起了高热,若不是他们几人轮番照料,怕是早就咽了气。
他实在太弱了,受不得丁点寒气,受了便是要命之事。
一个婴孩,若是开始时他们更多的是依着师父的话才多照看些,后来却是真正地放在了心上。
虽是打他三岁起便再不现身,只唤人送去衣食药书等杂物,但李忘生总忍不住去看他,上官博玉调养的丹药,于睿细心摘录的笔记,祁进成打丢来的书籍。
还有好多好多东西,若不是李忘生亲眼看到,还真信了他们全不在意的话。
他们只道再不出现便是依了师父的话,却不知灵衍全看在眼里。
灵衍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他的名字是捡到他的那个老人取的。
后来他记得他摇了摇头,缥缈的声音传在他耳中就像是云外的仙人一般:“也不知这般是你的幸还是不幸。罢,罢,端看你的造化了。”
他的造化?
灵衍将整张小脸往衣服里埋了埋,他穿着的和纯阳服饰很像,领上袖上却加了很多保暖用的绒毛。
纯阳的雪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他打了个哆嗦,小小的身影晃了晃,到底还是进了屋子。
六年了,他六岁了啊。
他不知道吕祖的用意是什么,也参不透他留给他的玉佩。
生下他的父母骂他是妖怪,他却说他只是生而知之,这样就足够了。
灵衍很少会想什么东西,更很少去回忆这段不该记住的六载。
他的身子经过调养已经好了很多,却还是不宜多动,所以大多时候他都是在看书的,武功秘籍,医农法政,星相五行,八卦阵法。
其实他很崇拜那个女子,她给他的书总是记着她自己的想法,通达刁钻,有些东西他更是未曾想过的。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她,他在纸上写了好多让他困惑的问题,他想问问她的想法。
灵衍的失踪很快就被发现了,李忘生和于睿也很快赶到了小木屋。
屋子里的一切还带着温度,桌上的清茶还在冒着热气,床上的书本摊开着,能看到上面留下的褶皱。
他的小鞋子整齐地放在床下,精致的斗篷上还留着未化的雪花。
李忘生却觉得心猛地一沉,再看一边的于睿也是皱着眉头。
她上前几步,将明显才翻开的书拿起,只翻了一页却猛地停住了。
在她备注好的字旁,稚嫩至极的笔迹写着她曾放弃书写上去的东西,相比她尖锐地直切要害,这孩子显然更平和淡然。
平和淡然地不像个六岁稚龄的孩子,倒像是年过古稀历经千帆的老者。
李忘生摸了摸胡子,捡起于睿拿着的书中不慎落下的纸张,只看了一眼却是瞪大眼睛险些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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